第二章

第二章

三月是春天的領地。三月里，一片生機盎然。江南縣縣委縣政府兩個大院裏房前屋后的茂密楊樹與花壇四周的冬青鬱鬱蔥蔥。喜鵲、斑鳩、麻雀，還有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地登枝嬉鬧，晨迎朝陽暮唱晚。

大院裏上班一族的人們，在春天裏也換了心情。上班下班、下班上班，單調中讓他們多了幾分沉靜。東風吹來滿眼春。縣人大縣「一府兩院」五年一次的換屆給大院裏的春添了花色。各單位都在為換屆和「兩會」的召開忙碌著。當然，一些人見面也不忘關心地一問：「這次動不動？」、「準備去哪兒？」

官府的人為的就是一個「官」字，眼睛瞅著官，口裏說着官，腦里想着官，再正常不過。如果誰對官不關心，人們不會說你清高，要麼說你無本事、陞官無望，要麼說你神經病。在這方面，楊帆似乎也有神經病，還病得不輕。他也忙，可他忙的不是跑官，他在忙換屆與「兩會」。

作為人大換屆籌備組負責人之一和「兩會」籌備處副秘書長的楊帆他能不操心嗎？如今選個人大代表，也同選村長一樣，爭的爭，搶的搶，容易出事兒，甚至違法。會議的文字材料更需要小心加小心。領導們的排位不能錯，領導們的名字更不能錯。從各種選舉程序的敲定到工作報告的定稿，楊帆像導演一樣，忙前忙后。只是偶爾和同事們議論議論人事調整的事兒，發些無為的感嘆。

人往高處走。是人都想往好上混。作為農家子弟的楊帆也許更懂得父母那期盼的眼光，也更了解自己的雄心壯志。要說楊帆沒一點想法，那是說瞎話。早些年他也想趁年輕時，跳出人大這個「養老機關」。人大是老同志呆的地方，他一個年輕人不甘在此「浪費青春」。然而，他向領導彙報過幾次思想，都沒有機會，或者說都沒「貴人相助」。他知道，人大不是幹部的搖籃，進人大的都是快退二線、快降落的老幹部，人大也許是專門為這些「老傢伙」們設的。年輕人進人大就如同被打入了冷宮。當他「不再年輕」時，升遷或換單位之心也就冷了下來。這次的換屆，儘管有好心人勸他「奮力一博」，他還是覺得自己家的老墳上沒長「官草」，他不會有大的官運的，有個芝麻綠豆般的小官已不錯了，去「萬人同擠獨木橋」湊啥熱鬧？縣統計局長之位更是不可爭。

「楊主任，石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那天，楊帆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批改人代會會議文件，通信員敲門進來向他報了這一告。

石主任是縣人大主任，很和睦。主任叫，肯定有事兒。楊帆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文件，拎着筆記本就去了石主任辦公室。

「石主任，您叫我？」一進石主任辦公室門，楊帆領命似的小心問著。

「是小楊啊？來來，坐！坐！」石主任把楊帆讓到了沙發上，起身遞了一隻煙，剛伸出胳膊，又收回，笑笑，說：「對了，你不抽煙。飲水機有水。」

楊帆有眼色的給石主任的水杯加滿了熱水，又給自己到了一紙杯，坐下，說：「石主任，下去參選的名單已經通知到各鄉鎮了，選舉程序也審改過了……」楊帆想趁機簡要彙報一下他分管的工作。

「不慌不慌。小楊啊，你覺得在人大工作如何？」石主任沒有安排工作、聽彙報的意思，好像叫楊帆來是隨便扯兩句。

楊帆心裏打起了鼓，只好問啥答啥地應着：「挺好，十幾年了，順手。」應過之後，又覺得不妥，馬上補充到：「如果哪兒沒做好，石主任，您只管批評，我會知錯必改的。這一點，您放心。」

「這麼多年了，我了解你的。很安實的人，不錯！」石主任望着楊帆，意味深長地一聲嘆息，又說：「真不想放你走啊！」。

原來縣委書記辦公會已開過，決定在全縣科級幹部中挑選一名統計局長。一翻檔案查簡歷，楊帆是最佳人選。一、他是統計科班出身，他學的專業就是統計。二、他曾干過幾年統計工作，對統計工作不陌生。三、讓他當統計局長不涉及提拔問題，也是對人大幹部與縣委縣政府幹部的平衡。動了縣委縣政府的幹部，不動人大的，怕人大領導有意見。確定后，就讓石主任先給楊帆通個氣，並徵求意見。

因為楊帆是縣人大代表、縣人大常委會委員，如果留任，要下去參選的。這次換屆已安排他下去參選。也就是說，他職務不可能變動。如果出任統計局長，或縣政府任何一個部門負責人，他就不能再當人大代表與常委會委員，他的參選人大代表名額也要被收回。事情正是這樣的，石主任告訴他，他不再下去參選了。

聽說真的讓他去當統計局長，楊帆心裏既有幾分興奮，也有幾分失落。高興的是組織上沒忘記他，說明他的工作領導們是認可的。同時，換換位置，也便於激發出更多的工作熱情來。人挪活樹挪死。動一動，說不定就會有另一片天地。失落的是他不想乾的卻非讓他干不可，這等於強人所難。

楊帆沒鬧情緒，很理智地說：「謝謝組織上對我的關心與厚愛。不過，說句真心話，我不願干統計局長。」

「我知道這不是啥好位置，我也向羅書記爭取過，可……」石主任難為情地說，「話又說回來，不管長短，縣委還是照顧咱們人大。好多年沒出幹部了！這次你出去，是你的幸運，也是咱人大的光榮。」

「要說，這也是件好事。對我對人大都好。可，統計工作不好乾，我怕適應不了。再說，我和我愛人也不能在一個單位吧，一個局長一個副局長，咋開展工作？」楊帆是個黨員，還是有覺悟的，儘管有點嫌棄統計，一旦組織上決定讓他去，他不會帶着情緒上任的。這是他的性格。不過，讓他同愛人各班子，就會放不開手腳的。所以，他向石主任提了出來。

「呀，看我把這一層給忘了。是呀是呀，夫妻要迴避的。」石主任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在研究幹部時，他給羅書記提出來，恐怕就不會安排楊帆去統計局的。書記辦公會就確定了，不好再更改了。但，也不是不可能。於是，石主任建議到：「我再給羅書記提提，也再爭取爭取。最好，你親自給羅書記彙報彙報，把你的想法道一道。」

「這個，這個，我可從沒登過他的門呀。羅書記會不會因此對我有不好的印象？」楊帆忐忑不好地問。

「那有啥，彙報思想嗎，正常。羅書記脾氣雖不太好，還是講理的。他不會吃人。抽個空兒見見羅書記。」石主任交待說。說罷就讓楊帆回去好好想想，想想如何給羅書記彙報。

楊帆思想鬥爭幾天後，才找了羅書記。雖說在大院裏經常見羅書記，也說過說，但從沒進過書記的辦公室。猛一碼讓他正兒八經地給書記彙報，楊帆還真有點怯。然而，事兒逼在哪兒，不去又不行。他硬著頭皮，在羅書記辦公室門口徘徊了三趟才敲開了門兒。

「羅書記，您好。我叫楊帆，我想向你彙報一下思想。不知您有空兒嗎？」看羅書記坐在老闆桌前，楊帆開始心裏有點發慌，片刻就鎮定了。

「知道你，乾的不錯。石主任給你說了嗎？組織上想讓你挑個重擔。」羅書記讓過座兒后，微笑着對楊帆說。

「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楊帆直截了當地說。

「哦？有啥想法？」羅書記有點吃驚。

「我怕不勝任統計工作。我已十多年沒接觸過統計了。」楊帆不慌不忙地說。

「組織上讓你擔任統計局長，是根據你的實際情況確定的。相信你有能力把統計局帶好，不會辜負組織厚望的。」楊帆還沒把想法說出來，羅書記洞中觀火一般做起了楊帆的思想工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員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我會服從組織決定的。關鍵是我愛人也在統計局。」一聽羅書記的口氣，讓他當統計局長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他不好與組織討價還價，只好把話題的重點轉到工作迴避上。

「是嗎？這好辦，讓她出來。」羅書記略一愣，馬上拍板似的說。

「她在統計局工作時間長，還是抓業務的副局長。」楊帆進一步解釋說，「我覺得我不幹統計局長合適。我內心裏也真的不想干統計局長。」

「統計局也是一個重要部門，別看不起它。再說，目前統計局也需要一個懂業務的局長去。」羅書記也進一步作解釋。

「我，我……」楊帆此時覺得無話可說。

「行了，別我我的了。你干不幹最後組織決定吧。不過，提醒你一點，現在要安心工作，把換屆選舉和『兩代會』服務好。」羅書記此時手機響了，邊接電話邊對楊帆說。

楊帆壯了好大的膽才找了羅書記，也委婉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想法剛一露頭就被羅書記的三言兩語給壓了回去。楊帆有點失望，看來真的要當統計局了。他邊怏怏地走出羅書記的辦公室，邊胡思亂想地想着。

縣「兩代會」開過後，縣委就對人事任免進行了提名，楊帆被提名為縣統計局黨組書記、局長。他愛人被提名到另一個單位任職，不再擔任統計局副局長。

一個星期後，縣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人事任命。從石主任手裏接過那鑲有金色國徽的任命書的當天下午，楊帆在組織部錢部長的帶領下到統計參加任職儀式。

縣統計局人不多，只有二十幾個。不多的人坐在一間半房改造成的簡陋會議室里還是顯得擁擠。沒有主席台，也沒有茶水，挨着一排爛沙發的是缺胳膊斷腿的凳子。

錢部長坐在已被抹洗看起來卻仍厚厚一層灰的沙發上，皺了皺眉頭，開宗明義地說明了任職儀式的開法。

他先講了這次人事調整的原則，又介紹了楊帆的基本情況，要求楊帆加強自身建設、理清思路、帶好班子、帶領統計局全體人員做好工作。同時要求全局人員配合、支持楊帆的工作。接下來就是楊帆的表態發言。

楊帆本想藉此機會大侃一番，以給大家一個好的印象。他與局裏的人員大都熟悉，而且有些是他過去在統計局一起共過事的同事。十多年過去了，大家還是有變化的。談談自己的執政方針也是有必要的。但考慮「來日方長」，他又三緘其口般地只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話是：「沒想到我來了統計局。但，這是組織決定，我服從。」

第二句話是：「我的性格大多數人都知道，相信會與大家各好夥計的。」

第三句話是：「作為統計局的家屬，希望大家多給我捧場，也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