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又過一天，又有幾個人報名參加競聘。到目前為止，參加競聘人數達到十八人。楊帆拿著報名冊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選擇競聘的崗位極不平衡。八個崗位中報辦公室主任、城調隊隊長、企調隊隊長、農調隊副隊長的居多，而綜合科長、專業科長的幾乎無人問津，報普查中心主任、計算中心主任的也不多。

楊帆知道，問題出在工作任務的不平衡上。統計部門是業務性非常強的部門，雖然都有月報、季報、年報，但農業、工業、投資、商業等各專業報表的表種、上報渠道也各不相同。這就導致有的專業報表時間集中、任務量也大，有的專業相當輕閑。自然，人們就會分個輕重進行取捨。

楊帆坐在辦公室閉目而思，計上心頭，決定現在任的中層幹部原則上還競聘原崗位。楊帆考慮，在任的中層幹部對所分管的工作比較熟悉，加上有自己的「群眾基礎」，估計勝算的可能性大。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班子成員通了氣，並對人員進行了統一平衡，然後讓班子成員分頭做工作。

競聘雖然是本著自願的原則，是充分發揚民主，但沒有集中也不行。正如考大學，北大、清華這些名校為何要按「計劃」招生？如果全國統一一張考卷、一個分數，不考慮地區差，恐怕北京的學生上北大、清華就難了。競聘也是如此，如果不加以引導，有的崗位要擠破頭，有的崗成為冷門。調整也是對全局負責、對個人負責。

孫梅原報的崗位是農調隊副隊長，楊帆考慮到，孫梅是一個筆杆子，工作敬業，業務素質高，肯鑽研，又細心，適合去綜合上。綜合科是統計局的臉面，對內的專業把關，對外的協調與服務，大都體現在綜合科上。對這個崗位的人選，楊帆很慎重。出點子、用幹部、抓落實，這是一個領導幹部所要考慮的。一個領導幹部稱不稱職就看你有沒有招數、辦法，用什麼樣的人，能不能用好人，工作紮實不紮實，有沒有成效。楊帆雖沒當過大領導，但這些領導基本素質他還是具備的。

楊帆找孫梅談了。孫梅顯得很平靜，說：「楊局長，無所謂。我是一名黨員，聽從組織安排。決不挑肥撿瘦，為難你。」

「是呀，**員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你有這樣的境界，能這樣理解領導，我很高興。」楊帆真的很高興，心想，如果都像孫梅一樣，人人能擺正位置，對工作負責任，何必煞費苦心去搞競聘呢？

「我原來連個副股長都不是，局裡能公開、公平、公正地讓大家一展風采，我很感激，也很珍惜。」孫梅說。

班子成員分頭做過工作后，在楊帆辦公室里一碰情況，比較理想，沒有誰跟班子唱反調的。當然，這得益於「會做工作」。班子沒有硬卡住誰去調，而是幫助他去分析優勢與劣勢、出主意想對策。心貼心地一交流，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正當競聘工作往下走，進入演講階段時，省局人事處的Ｊ處長與省隊Ｑ主任來到了江南縣統計局。

兩位省里領導來是宣布省統計局黨組對梁敬業的處理決定的。江南縣農調隊原副隊長梁敬業屬省局管人員。前兩年，縣紀委對他作出了「雙開」處理決定。這既不符合人事管理許可權，又處理過重。梁敬業人事關係在省里，縣裡進行處理是「越權」。梁敬業所謂的「經濟問題」也僅僅幾千塊錢。省局人事處在充分調查的基礎上，加上樑敬業一直到省局「上訪」，省局黨組不得不在幾年後作出了對梁敬業的處理決定。

省局的處理當然要比縣紀委的處理「人情」得多，免去梁敬業農調隊副隊長的職務。事情已過去幾年了，加上樑敬業必定是省局管的人，省局再「咬」住不放，就有點「不盡人情」。這樣處理對梁敬業來說真是「弄到天上」了，對江南縣統計局來說無疑是個省縣隊關係正常化轉機的信號。楊帆後來才知道，促成這一事件「進展」，林小飛費了不少心血。

省局省隊有了這種態度，楊帆很感激，熱情地招待了兩位領導，並拉著兩位領導到風景秀麗的江南縣國家級風景區「江南大峽谷」遊玩了一天。

梁敬業歸隊了，統計局的人變得不平靜起來。梁敬業當初被「雙軌」時，有的為胡折騰欲置他於「死地」而替梁敬業鳴不平，有的說梁敬業「栽了」是活該，誰讓他自己沒把握好自己、不能潔身自好呢！如今梁敬業「平反」了，局裡人又是議論一番，有的說他燒了高香、行了鱉運，有的說也早該歸隊了。

梁敬業非常感激，來到楊帆辦公室，態度誠懇地說：「楊局長，謝謝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會記住的。」

梁敬業比過去瘦多了，也顯蒼老了。他雖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但看起來仍十分地失落，似乎就像剛剛從監獄里出來的勞改犯。楊帆看著他膽怯、萎縮、虔誠、興奮的樣子，心中湧起同情、怨恨等複雜的感慨來，暗嘆：人啊，人啊，說不清楚、搞不明白的人啊！

「既然有了個說法，你就來上班吧。」楊帆安慰著，「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希望你能翻開你人生中新的一頁。」

「放心吧，楊局長，別人不了解你，你應該是了解我的。我一定給你拉好套。」梁敬業不知說什麼好，一個勁兒地表態。

梁敬業回去了，準備明天來上班。看著梁敬業的背影，楊帆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楊帆是了解梁敬業的，楊帆剛走出校門分到農調隊時與梁敬業共過事。他知道梁敬業工作有責任心、能力比較強。也知道梁敬業的「毛病」，就是一被重用或者說一有成績好翹尾巴，眼裡就沒了別人。

第二天，梁敬業來上班了。楊帆剛到辦公室，梁敬業就等候在楊帆的門口。「來的挺早的。」楊帆同他打過招呼，開了門。梁敬業跟了進來。

「楊局長，給我安排啥工作？」一進屋，梁敬業就急不可耐地問。

楊帆思考片刻，說：「現正在搞競聘上崗、雙向選擇，你先到辦公室招呼一下吧。回頭我給李義和交待一下。」楊帆拿了一塊抹布，準備去擦桌，梁敬業很有眼色地接過楊帆手中的抹布，說：「我來我來。」說罷，就把抹桌布在牆角的臉盆里濕了水。

「不過，得提醒一下，千萬要汲取以往的教訓。」楊帆說。

「局長，你放心。跌倒了一次，已把我摔疼了，我不會記吃不記打的。」梁敬業抹著沙發，下決心說。

「李主任，你來一下。」聽到李義和辦公室的門響，楊帆走到門口，向正在開門的李義和招了招手。李義和也是上班比較早的一個。

李義和來到辦公室后，見梁敬業在沙發上坐著，就上前打招呼：「你來啦。」梁敬業已抹完了桌子、沙發，看沒什麼可抹的了，就坐到了沙發上。

梁敬業點了點頭，笑了笑，說：「來了，今天正式上班。」

「李主任，先讓敬業到辦公室幫忙。等競聘結束，再分配具體工作。」楊帆交待李義和。

「中咋不中。」李義和似有一點不滿意，不是太熱情，但馬上又笑笑說：「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強。」

李義和領著梁敬業去了，楊帆開始辦公。明天競聘人員開始演講，他已給市局、縣委組織部、縣人事局聯繫過，想讓這幾個部門的領導當評委。他們已答應了楊帆。楊帆還是不放心，就逐個去電話再落實一下。

「喂，錢部長，你好。我是楊帆。我想問一下，我局中層幹部競聘演講的事兒，你派誰來當評委呀？嗯，明天開始演講。」楊帆首先打了錢部長的電話。

錢部長在電話里說，已作了安排，讓分管幹部的副部長參加。並說，下一步在縣直單位將推開中層幹部競聘工作，統計局帶了個好頭，選幾個縣直單位到演講時參加一下，取取經驗。楊帆不想造太大的聲勢，但部長說了又不好拒絕，只好在電話里答應：「中，我一定好好組織！」

問罷給錢部長，楊帆又掛電話問了人事局與市統計局。都回話說已安排妥，並跟楊帆開玩笑說：「你楊帆的指示敢不執行？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楊帆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說：「外交嘴臉、官場語言！」

「咚咚咚！」有人敲門。

楊帆看了看半掩著的門，習慣地說：「請進！」

來人是梁敬業。他一進來，就請示：「楊局長，局裡搞競聘，我能報名參加嗎？」

報名已結束，明天就要進行演講。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總感不大合適。可梁敬業是特殊情況，又不便挫傷他的積極性。楊帆想了想，說：「那吧，班子研究一下，你等通知，行嗎？」停了停，又說：「你這是特殊情況，可以考慮。」

梁敬業走後，楊帆叫李義和通知班子成員開會。在這關鍵時刻，出現了關鍵人物，楊帆不得不慎重啊！這事涉及到楊帆的用人導向、人們對楊帆的評價以及全局的人心向背問題。

人齊后，開始開會。楊帆沒有繞彎子，也沒有透露自己的「意向」，直截了當地把梁敬業想參加中層幹部競聘的要求向班子成員通了氣，讓大家討論一下。

一石擊起千層浪。班子成員的思想出現了空前的「不統一」。吳大寶首先發言，他說：「梁敬業是一個能力較強的人，大家有目共睹。按說不應該打擊他的積極性。但，他在特殊時期。考慮到影響，我覺得還是不讓他參加為好。」

楊帆靜靜地聽著。這時，肖平發言說：「省里才作出免職處理決定，捋了他的官帽，再讓他去競聘是不是有點滑稽可笑？萬一他要競聘上怎麼辦，用還是不用？」

「他就是參加競聘，不一定就能競爭上。如果競聘上，也不能不用。不是講公平嗎？啥叫公平？」高強反駁說。

「一個犯了錯誤的同志，就應該區別對待。如果與大家一視同仁，就有點那個了。」吳大寶接著說，「都一樣看待，世上沒窮富了！」

吳大寶話一落地，肖平反對說：「吳局長，你說的不對。人允許犯錯誤，但也允許改正錯誤。改了就是好同志。我們不能拿老眼光看人。有了污點就得一棍子打死嗎？這不符合正確的用人觀。」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可以不去計較。那同志們呢？」吳大寶說。

高強說：「我們搞競聘的目的是啥？不就是調動大家積極性，樹立良好的局風嗎。梁敬業犯的事兒早已成為歷史，我們不能揪住不放。從梁敬業個人素質來看，是能夠獨擋一面工作的。如果讓個人表態，我同意他參加競聘。」

「如果讓他競聘，同志們肯定會有意見的。」吳大寶說。

楊帆聽著大家的發言，認真琢磨著每一句話。他感到大家說的都對，都是從負責任的角度談的。不過，聽了大家的發言，他心裡似乎更明朗了一些。雖說是集體討論，但最後還是得聽他的一句話。他的話是關鍵的話，不能輕易表態。他還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看大家不再說了，他對李義和說：「李主任，你還沒說呢。你的看法是啥？」

李義和一直坐在沙發上抽煙。他雖參加班子會，卻不是班子成員。因此，他很注重自己的身份與說話。該說的他說，不該說的，他不會信口開河的。既然楊帆點到了他，他不得不說。他猛吸一口，兩個鼻孔噴著煙，很穩重地說：「局長們都說了，我沒啥意見。參加也行，不參加也中。反正又不是沒人競爭。」

楊帆看了看他，不動聲色地笑笑，心想：老滑頭，等於沒說。

「要麼參加，要麼不參加，就這兩個選擇。既然意見不統一，我看不如咱們舉手表決。可以嗎，楊局長？」肖平徵求楊帆意見。

楊帆是想讓梁敬業參加競聘的。但又不好武斷專行。肖平一提議舉手表決，他覺得不失為一種好辦法，就點頭同意了：「那好吧！咱們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同意梁敬業參加中層幹部競聘的請舉手。」說罷，楊帆舉起了右拳頭。

高強刷一下舉起了手。肖平看了看楊帆，也慢慢把手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