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楊帆那個班畢業留省城的有八人，單位都不錯。林小飛把在家的五人都叫了來。這五人當中有三人是班幹部，在學校時歸楊帆班長領導。楊帆來省城了，他們理應來看望老班長，當然也樂意來。楊帆是他們所敬重和佩服的班長。

中午的飯局是林小飛作東投的，安排在統計賓館二樓一個叫「再回首」的雅間里。統計賓館在省城來說屬中流檔次的。賓館除了安排每年的統計會議、統計培訓、統計系統客人往來食宿外，還對外營業。在寸土寸金、非常繁華的省城，統計賓館也是個不錯的食宿去處。

林小飛開著剛買不久的私家車在前帶路，楊帆坐在林小飛的車上。吳大寶、張量坐在他們帶的車上跟在林小飛後面。路上，楊帆問起了電腦的事。林小飛已請示過Ｑ主任了，答應給楊帆十台。林小飛故意逗楊帆，裝著生氣的樣子說：「唉，老班長，讓你失望了。領導說，給其他縣也不能給你們江南，誰讓你們江南惹領導生氣啦？」

楊帆一聽，非常失望與失落，氣極敗壞地說：「沒想到成見還那麼深，跟縣裡計較，真沒有大領導風度。上任惹的事兒，把帳記到我頭上，冤枉、可憐死我啦！你們見死也不救，真不夠意思！」

林小飛偷偷一笑，屏著笑說：「沒想到你大班長也會牢騷滿腹呀，你不是常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嗎？」

楊帆還在氣頭上，不滿地說：「幾年欠我們幾十萬，幾台破電腦也捨不得。真是越有錢越小氣。」停了停又說：「氣飽我了，算了，飯不吃了，弄鮑魚熊掌也不吃了，停車，走人！」說著就讓林小飛停車。

林小飛沒想到楊帆氣性恁大，不敢再惹他，便給他開心說：「還是那牛脾氣呀，二十年一點沒改？好啦，不逗你了。怕你等會喝酒時拿酒澆愁。告訴你吧，算你撞上了大運，再晚來兩天就沒你的戲。」

楊帆一聽，原來如此，馬上轉怒為喜，拍林小飛肩膀一下，說：「你這傢伙！」又關心地問：「給幾台？少了我可不願意！」

「十台，少嗎？」林小飛聳了聳挨了一巴掌的肩，認真地說。

「不能再加兩台？」楊帆得寸進尺地問。

林小飛已儘力了。原Ｑ主任答應只給五台的，林小飛死磨活纏，說楊帆是他同桌還是他的老班長，多給幾台也好讓我在楊帆跟前轉個面子。於是，就多爭取了五台。再多，林小飛也沒辦法了。他只好說：「知足吧，你！不知你啥時燒的高香，行了這麼大的大運！」

說著說著，統計賓館到了。已有兩個同學等在「再回首」，一個是省局一個處的副處長，一個是省城一個郊區財政局的局長。

見了面，大家非常興奮、非常高興。握手、擁抱、打趣、嬉笑，其樂融融。然後是聊天、喝水、等人。片刻，其他三位同學陸續來到。這三個同學一個省環保局的一個處長、一個是省高招辦的一個副處長、一個是省外辦的一般幹事。見了楊帆的面依然是握手、擁抱、打趣、嬉笑。

在省城的同學經常碰面，特別是下面來同學了，就約到一塊兒聚一聚。楊帆不好跑，在人大時也來過省城，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時偶爾也跟省城裡的同學電話聯繫過，但畢業后從未見過面。二十年後再相聚，都生出不少感慨。感慨時間匆匆、人生易老，感慨命運坎坷、生活不易，感慨同學情深、仕途變幻……

他們喝著酒，聊著天，斗著逗。二十年了，大家變得成熟而洒脫，身上沒有了學生氣。老鄉、戰友、同學，這都是人生中最易拉近距離的「人際關係」。同學們相聚，二十年之後的相聚，酒成了最好的助興劑。大家相互敬酒，找著各種理由敬酒。敬得最多的是敬楊帆。一是楊帆是他們的老班長，二是二十年一聚，三是楊帆來自基層、工作辛苦。

楊帆很感動，為著他班有這麼好的同學。他們的熱情感染了楊帆。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逢故知也喝不夠。楊帆趁著酒興，一個個給老同學敬酒。一是為著在學校時沒帶好大家而致歉，二是祝賀同學們事業有成、加官進爵、步步高升。

酒多話也多。有人感嘆著感嘆著，為楊帆掉進統計這個「苦海」而鳴不平。說憑著楊帆的才幹干它個副縣長也是綽綽有餘的。就是不幹副縣長，也應該到有權有勢的部門去。勸楊帆托托關係、走走門子，跳出苦海。有的還說，乾脆調到省城來吧。

楊帆喝得稍微有些高，無所顧忌地說開了：「我楊帆的命就扎在農村，我認了。小地方可也有小地方的好處，最起碼空氣好。哪一天大家在大城市裡呆悶了、呆煩了，到我那小地方散散心、放放鬆，保證三陪到底，陪吃陪喝陪看風景！哈哈哈！」

「應該一條龍服務。最好搞點野味，野菜、野兔、野雞什麼的。」有人接嘴。

「野雞？還家雞咧！現在不能叫雞，雞爪都叫鳳爪了。」有人打趣。

「哎，說真的，咱們哪一天約一下，去江南看看楊帆去。咱們同學一畢業，有的就不聯繫了。恐怕有的這一輩子不一定能再見上。同學們應該經常聯繫、走動。老班長，你得牽頭呀！」有人接著楊帆的話茬兒說。

當大家知道楊帆是為了農調隊的事兒而來，又知道楊帆受命危難之機時，都有點同情楊帆。他們沒想到在基層干工作是那麼的艱難。

林小飛酒喝得也不少，紅著臉，端著酒杯站了起來，豪情萬丈地說：「咱老班長在下面工作不容易，現在遇到了難處，咱們得幫他。農調隊的事兒我儘力去操作，爭取讓關係正常化！我提議，咱們共同敬老班長一杯！喝，都喝！」林小飛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亮著酒杯說：「干，都干！滴一滴罰三杯！」

楊帆很感動，咕咚一口把酒喝了，咂了一下嘴說：「謝謝同學們，特別感謝小飛。他不光為江南農調隊的事費心，還支援了十台電腦。來，我敬小飛一杯！」楊帆讓服務員給林小飛倒了杯酒，給林小飛端起。

林小飛也很感動，二話沒說喝了。喝后，動情地說：「幫你是應該的。在校時，咱倆同桌，你沒少幫我。」林小飛看了大家一眼，接著說：「同學們，咱們盡點微薄之力，能幫的都幫老班長一把吧。老班長你說吧，讓出錢還是讓出力？」

「謝啦，真的謝謝啦！有這片心意就夠了，我楊帆領了。」楊帆激動地說，「局裡棘手的事很多，有些事大家也幫不了。車的問題、人員的問題、經費的問題、電腦的問題，等等。只要有信心，再給點時間，都不成問題，我會逐一解決的。」

「對了，誰能支援幾台電腦？老班長還需要電腦。」林小飛掃視一圈，問道。

這時，身為郊區財政局局長的郭班副對楊帆說：「讓我再當一次你的副班長吧，為老班長做點貢獻，支援你四台，新的，行嗎？」

「郭班副義氣！來，大家為他乾杯！」林小飛舉起酒杯，大家都站了起來。

楊帆眼含熱淚，感激地說：「謝謝，謝謝同學們！」

下午，郭班副派人把四台嶄新的電腦送到統計大樓林小飛處。楊帆讓吳大寶到車站租了一輛開往江南的公共汽車，裝上十四台電腦滿載而歸。

十四台電腦運到縣政府大院，縣政府大院的人很是驚訝，看熱鬧一般圍著電腦指指點點。大家沒想到楊帆如此神通廣大，一聲不響就跑來了十四台電腦。楊帆再一次名揚大院。統計局的人更是驚喜萬分，滿面春風地說笑著、誇讚著。大家無不佩服楊帆不同凡響。看著大家高興的樣子，有些醉意的楊帆也感到這次不虛此行。

縣農調隊建隊二十周年的日子終於來到了。

這天，身披「慶祝農調二十周年」紅色佩帶的統計局人員，手拿印著農調二十年成就的宣傳彩頁，站在縣政府門口、集貿市場入口、中心崗樓等顯眼的地方，向來往的行人散發著傳單位，發給一人，說上一句：「感謝支持統計工作！」

這天，在政府四樓會議室里召開著一個別開生面的座談會。「慶祝江南縣農調隊建隊二十周年座談會」大紅會標下，是一個布置成橢圓形的會議桌，桌面上擺滿了座次牌與鮮花。省隊的林小飛處長、縣人大石主任、縣政府金常務、退下的五位歷屆統計局老局長（胡折騰說他有事沒來）、統計局班子成員圍坐在圓桌前。各鄉鎮分管統計工作的副鄉鎮長、縣直有關部門的負責人、統計局中層幹部、農調工作輔助調查員代表等有關參會人員，分坐在圓桌後面的排椅上。電視台和報社記者，在會場上來回走動，照相、攝影，忙個不停。

金常務首先致詞，對統計部門迎來農調二十周年表示熱烈祝賀，對省隊給予的關注表示衷心感謝。金常務肯定了農調隊二十年來為江南縣社會經濟的發展所做出的成績，對如何做好今後的農調工作提出了殷切希望。

楊帆彙報了農調隊所走過的二十年風雨歷程，讚揚了默默無聞、甘於吃苦的統計精神。彙報了統計局及農調隊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也把目前統計部門所面臨的新形勢、新任務、新挑戰、新困難與新困惑一股骨兒道了出來。特別是把農調隊的現狀以及他到任以來在恢復省縣隊關係正常化方面所作的努力向會議進行了通報。

一提到省隊關係這個話題，會場像炸開了鍋，議論紛紛，群情激昂。發言最多的是歷任的老局長。當初省隊把江南縣作為省屬隊之一原因是上任省隊隊長是江南縣的女媚，作為人情，也算酬報「江南父老」吧，他把一個調查點放在了江南。有了這層關係，過去省縣兩家關係處得相當融洽。這位隊長退休后換了新領導，恰好江南縣統計局也換成了胡折騰。胡折騰一折騰，把關係搞壞了。

年過七旬的畢局長是一手把農調隊建立起來的，看到目前這種狀況，很痛心地說：「這是作孽呀！處得好好的，卻要毀在敗家子手裡！」

其他幾個老局長也不無痛惜地說：「太令人遺憾了！到目前沒啥說可說了，只有好好工作，讓省隊看看！」

在發言中，老局長們還指責省隊做的太絕情了。犯了點錯誤就一棍子打死，不是光明磊落的做法。大家希望寄托在楊帆身上，希望在他這一任，把關係恢復，而且把農調隊帶好，走在全省的前列。

「爭口氣，楊帆！」畢局長眼含著淚水對楊帆說，「有信心嗎？」

楊帆被深深地感動。他到任以後，他也曾向個別老局長請教過如何帶好統計局的問題。大家都很熱心，給楊帆出點子、傳經驗。畢局長還經常到局裡坐坐，常常說說統計工作的事兒。今天大家當著省隊特派員林小飛的面說了內心想說的話，讓楊帆感到了肩上那重大的責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楊帆表態：「請各位領導放心，我楊帆有多大勁用多大勁，一定把統計這支隊伍帶好！」

林小飛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不時地把大家的發言記在本上。他心裡也是沉甸甸的。他也覺得省隊的某些做法有點滑稽可笑。也深深地同情江南縣，同情他的老班長楊帆。他是特派員，不是省隊隊長，不敢胡亂表態。

輪到他講話的時候，他講了四點，一是代表省隊來看望大家。二是這些年來，江南縣農調隊工作總體上是不錯的，取得了一定成績，應該肯定。三是農調工作發展方向。四是關於省縣隊關係正常化問題。

第四個問題他講得很誠懇，他說：「這件事已成為事實，我們都應該本著向前看的指導思想，去共同努力。報怨、指責都無濟於事，只有多溝通、做好工作，才有可能轉機。農調隊面臨改革，構建和諧的省縣隊關係是大家所共同期盼的。作為楊帆局長的老同學，我會不遺餘力地為江南縣呼籲。我們共同期待著那一天。如果這一點我就做不到，我還有臉來江南，還有臉見楊帆嗎？」

林小飛的講話打動著每一個人，他一講完，會場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