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些日子，統計局可謂「兩輪驅動」。高強負責房屋粉刷與樓下人員搬遷，吳大寶負責中層幹部競聘上崗。換房的事兒進展順利。競聘的事兒也按程序進行著，動員會開過之後，進入了報名階段。

馬上是縣農調隊建隊二十周年，楊帆準備召開一個紀念座談會，想利用這個座談會，宣傳一下農調隊，促一下與省隊的關係。他準備邀請統計局歷任老領導參加，也藉此機會讓老領導點撥點撥。更主要想邀請省隊領導參加。如果省隊派員參加，說明省隊心裡還有江南，如果省隊持拒絕態度，關係的恢復肯定難度不小，要麼就沒有望頭。

這是個難得的機遇，楊帆很敏銳地捕捉到了。看這兩天沒啥「大事」，楊帆決定去省城一趟，會一會、請一請省隊領導。

農調隊始終是楊帆的一塊心病。農調隊雖是省屬隊，卻受雙重領導，業務、工資、經費、副隊長的任命歸省隊，黨組織歸地方，局長兼農調隊隊長。楊帆是縣局的黨組書記與局長，自然也兼著農調隊的隊長。把農調隊建設好，楊帆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楊帆來統計局后把相當精力用在了農調隊的穩定與恢復省縣隊關係上。

楊帆心裡清楚，要使省縣隊關係正常化，不是去個電話寫封信就能解決的。關係中斷了好幾年，要想把斷了的鏈條接上，需要把斑斑銹跡打磨掉，還要再找一個新的「接扣」。省隊與縣隊目前是「耦斷絲連」，恢復關係不是沒有一丁點希望。省隊之所以要收回江南縣農調隊的省隊編製，讓縣隊下放到縣裡，不再要這個「抽樣點」，最核心的是江南縣出事讓省隊很傷心、很沒面子。這是農調系統有史以來的第一案，作為省隊及省隊領導能待見你江南縣嗎？說穿了，是省隊領導有氣，如果領導的氣順了，所謂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要不要江南縣農調隊是省隊領導一句話的事兒。然而，這一句話讓領導說出來，那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了。身在官場的楊帆深知領導的「話」是說話算數的。

恢復關係這雖屬公事公辦，卻是人之常情的事兒。啥事兒都是人做的、人說的，有了人就有了人情。有了人情就可以送人情。誰會「抓」人，誰善於感情投資，誰就擁有得天獨厚的人情資源。這就叫情商吧！楊帆琢磨來琢磨去，就把「情」字作為突破口。這「情」就是那「接扣」，就是醫治傷口的靈丹妙藥。他去電話、他發信件，其言誠懇、其情真摯，可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其目的是想打動省隊領導。領導心動了，在恢復關係上才可有行動。江南縣農調隊再不聽話，再惹事生非，可也是省隊「媽媽」的「孩子」呀！孩子可以不孝，當媽的能忍心讓孩子成為沒娘的孩兒？嚴父慈母呀！

楊帆正是作為一群沒娘孩兒的孩子頭踏上去省城的路的。出發前，班子專門開了個「戰前」會議，就見哪位領導、說點啥、如何說、帶點啥見面禮等等進行了專題研究。這次是見省里大領導，也是見掌握江南縣農調隊生死命運的人物，楊帆不得不慎。總怕有所疏忽，得罪省隊，弄個前功盡棄，甚至雞飛蛋打。如何彙報的問題，楊帆早在心裡醞釀了好多回，也在心裡「綵排」了好多次。因為情況了如指掌，不需要打稿，到時會「順口成章」的。這一點，楊帆挺自信。

楊帆在會上一說出來，很快達成共識。只是在見面禮上，意見不太統一。有的說，初次見面勿需拿任何東西，探探路；有的說，省里領導也是人，「官不打送禮的」，禮不在厚，千里送鵝毛嗎，少拿點東西還可以「投石問路」，就是沒戲，損失也沒恁大；有的說，跑是什麼？是一個腳一個包，不送禮包肯定是白跑。乾脆在省城的商場辦幾張購物卡，省得大包小包拎著東西讓人看見；有的說，送「信封」（「紅包」）單間省事又實惠；有的說，省里領導啥沒見過，稀罕你倆兒小錢？要送就送沒見過的土特產，花錢不多，又討人喜歡。眾說紛紜之後，楊帆選擇了「土特產」這一見面禮。當然是，有關人員人人有份。

雅芳對楊帆的省城之行很熱心，也很擔心。臨行前，反覆交待，說這是求人家，態度要好一點，說話和氣點，千萬別感情用事，要記住衝動是魔鬼。雅芳「苦口婆心」一番后，看楊帆愁眉不展的樣子，擔心地問道：「怯場了？」楊帆只好如實相告。原來為車發愁。局裡的車破舊不說，連手續都不全，兩年沒審驗，也沒買養路費。如果在省城被交警查著，把車賣了也不一定夠罰款的錢。坐公共汽車吧，還帶著一大堆土特產，即使拉到省城，帶來帶去也不方便。

「看愁死你！這點事兒算事兒？」雅芳數落完楊帆，打開手機拔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后，她聲音帶笑地說：「喲，大忙人，幫個忙行嗎？明天用你的車去省城一趟。謝謝了，回頭我請客。拜拜！」雅芳求助的是她一個當局長的女同學。她知道楊帆是「萬事不求人」的主兒，在這節骨眼上她不幫楊帆誰幫楊帆？掛罷手機后，又問：「跟省里同學聯繫了嗎？」

楊帆和雅芳是大學里的同學。省城，特別是省統計局和省農調隊有他們好多同學。楊帆的同桌林小飛就在省隊當處長。楊帆來統計局后，跟林小飛聯繫過好幾次，除了聊這些年工作、家庭情況外，更多地向林小飛訴說江南農調隊的艱難的日子，希望林小飛牽個線搭個橋，向領導替江南多美言幾句。林小飛也向領導溝通了幾次，領導就是不鬆口。林小飛只好勸楊帆等待時機，好事多磨。決定去省城后，楊帆跟林小飛進行了聯繫，林小飛讓到省城后找他。

「聯繫了。」楊帆答著。對夫人的支持，楊帆打心眼裡感激。雅芳在統計局時間長，情況了解。楊帆之所以對情況吃得透，許多是從夫人那裡了解的。楊帆的一些重要決策，也聽取了夫人的意見。

江南縣距省城一百多公里，一路高速。楊帆帶著吳大寶、張量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省城。

省農調隊在省統計大樓上。在省城上大學時，楊帆來過省統計大樓。因此，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他讓司機把車停在樓下，帶著吳大寶、張量，在樓下傳達室登記過，直接坐電梯到了林小飛的辦公室。

省城到底是省城，跟縣城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且不說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就辦公條件，縣城是沒法與之相比的。統計系統是個窮系統，比財政、銀行、土地等等都要差好些，但就系統上下來比，省市縣一級是一級的檔次與水平。

林小飛的辦公室是單獨的處長辦公室，大楊帆的辦公室一倍。房間里有一張寬大的老闆桌，上面放著一台液晶顯示器的寬薄電腦。三人單人兩套真皮沙發擺在桌的對面，老闆椅身後是一排裝滿《統計年鑒》與各種書籍的鐵皮書櫃。牆角是飲水機與衣裳架。桌上放著一盆開著紅花的君子蘭，窗台上擺放著兩盆開著黃花的君子蘭。林小飛就坐在君子蘭中間。

二十年沒見了，老同學還沒啥變化，除了發點福、顯得老成外，其他依然如故。兩個見面熱情有加，緊緊握著手，搖個不停，「你好你好」個不停。兩人是昔日的同桌，關係當然近些。一坐下，林小飛就倒水讓煙，面帶微笑地說：「大老遠跑來了，喝點水，歇歇！」

「不好意思，影響你工作了。」楊帆客氣了一番。然後，楊帆簡要說明了來意。這次來的目的，電話里已告訴了林小飛。林小飛把省隊的情況，包括省隊對江南縣的態度、誰是關鍵人物、應該怎樣去說服等幫楊帆作了分析，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總的一點，因為江南縣已換了新局長，而且楊帆在致力於關係的恢復，緩和、甚至關係正常化是有可能的。但，要慢慢來，要給省隊一個台階下、讓省隊領導有一個消氣的過程。楊帆感恩地說：「林處長，全靠你啦！」

「處長處長，聽著彆扭，叫名字順耳。是不是老班長？」林小飛不高興地說，「不說是班長，就是同桌、同學，我能幫的不幫嗎？」

正說著，有人敲門了。進來的年輕人是來請示工作的：「林處，電腦都換好了。你看這批舊電腦……」原來處里更換一批新電腦。來人是請示舊電腦如何處理的。

一聽有舊電腦，楊帆有點激動。待林小飛說過「我有客人，回頭再說」、來人走後，楊帆厚著臉皮說：「沒地方放，我給你找個地方怎麼樣？」

「這破電腦誰要，賣給收破爛的也值不了幾個錢。」林小飛不以為然地說。

「寶貝蛋寶貝蛋，千萬不敢賣！」楊帆向林小飛說了縣局電腦奇缺的現狀，並希望把打下來的電腦支援支援江南縣局。

林小飛笑了笑，說：「可以，沒問題。不過，我得請示一下。」

換下的電腦不是破舊了，而是落後了。現在電腦更新換代很快，跟手機一樣。剛一買上就落後了。因為今年搞經濟普查，省局省隊統一採購了一批電腦。有了這意外的收穫，楊帆心裡跟喝了蜜似的，看著林小飛直笑，不無羨慕地感嘆：「還是在省城工作好啊！」

楊帆說的是實話。在省城工作門坎兒高，工資高，活兒也輕閑。當初他要是留在省城，弄個處長乾乾是不成問題的。楊帆是班裡的班長，本來可以留省城的。因為江南縣來要人，把他要回去了。回到縣城，工作累，待遇也低。如今林小飛一月拿的工資相當於楊帆的四個月。回就回來了，楊帆心裡沒有多少遺憾。

「哪能跟你比，你是政府的一方要員。在這裡處長也是大辦事員。」林小飛謙虛著，說罷，又說：「你們先坐，我去看看Ｑ主任與Ｂ隊在不在。」

林小飛走後，吳大寶、張量攛掇楊帆說：「楊局長，機會難得。一定把電腦弄到手。反正他們不用了，給誰也是給。」又說：「你們是同桌，熟人多吃二兩豆腐。」

正說著，林小飛進來了，小聲對楊帆說：「兩人都在，我已打罷招呼了。你去吧。記住，要多承認錯誤，解釋清楚，態度好些。」

「謝謝！」楊帆說了一聲，就領著吳大寶、張量跟著林小飛出門。到門口時，林小飛指了指Ｑ主任和Ｂ隊長的辦公室，然後說：「去吧，我在辦公室等你。中午，我叫幾個老同學陪陪你。」

楊帆正準備往前走，想起了土特產的事兒，拉著林小飛小聲說：「來了也沒啥捎，給隊領導和你捎了點江南產的土特產，在車上，你看放哪兒？」

「帶這些東西弄啥，沒必要。」林小飛說，「要不，放門崗吧，回頭我負責給他們送到家。」</P>

「行！」楊帆說，「張量，你去招呼一下。我跟吳局長去彙報。」

Ｑ主任是辦公室主任，江南農調隊出事後，他親自到江南調查處理。情況清楚，而且人事方面的事兒仍由他負責。

林小飛剛才已通過氣，楊帆一進來，剛一報家門，Ｑ主任就熱情讓座兒倒水讓煙。Ｑ主任的辦公室比林小飛的辦公室稍大些，也豪華些。牆上掛著幾幅名人字畫。楊帆掃了一眼，就坐在Ｑ主任的對面，遞上彙報材料，說：「我是江南縣統計局的楊帆。我們來是想彙報一下農調隊的情況。這之前，我已給你掛了電話，也發了郵件。」為了彙報好，為了讓省隊領導了解江南農調隊的現狀，來前楊帆專門讓辦公室準備了彙報材料。

「這事呢，得慢慢來，現在還下不了結論……」Ｑ主任向楊帆介紹了有關情況。說了胡折騰與梁敬業來省隊評省隊評理的前前後後，也說了Ｑ主任帶人到江南處理此事受到的冷落，還說了省隊的基本態度。

這一說，楊帆又知道他不曾知道的一些深層次問題。當初省隊是抱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息事寧人態度，可江南縣紀委非要擰著不放。Ｑ主任到縣裡來結合，縣紀委不照臉，連胡折騰也故意不接電話。弄得Ｑ主任一行幾人連飯也沒混上。從Ｑ主任的介紹中，楊帆了解到，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一個「氣」字。

最後，Ｑ主任說：「既然你有恢復關係的願望，我也做這方面的努力。不過，得等機會，到即將進行的農調隊改革再說吧。」

楊帆先承認錯誤，一口一個「對不起」，一口一個「給省隊抹了黑」。之後，提到了經費緊張、欠帳很多的問題，希望省隊正常撥付經費。一提到經費，Ｑ主任不表態，只說一切等調查隊改革之後再說。

在Ｑ主任這裡等於說只「吃」了一些情況，能否關係正常化沒有一個圓滿的答覆。楊帆多少有些失落。他帶著失落的心情敲開Ｂ隊長辦公室的。

Ｂ隊長辦公室更大，相當於林小飛兩個辦公室那麼大。Ｂ隊長也很熱情，一邊給楊帆倒水，一邊說基層人員辛苦。這讓第一次見面的楊帆有點激動，從Ｂ隊長的言行中似乎看到了希望。楊帆在心裡想「大領導不是不好打交道啊！」

Ｂ隊長，你好。我們是江南縣的，我們來是想彙報一下江南農調工作的。」Ｂ隊長倒罷水，回座位剛坐下。楊帆介紹說。「你是小飛的同學吧？」

Ｂ隊長望著楊帆問。

「同班同學，還同桌位。」楊帆答。

「江南農調隊的事小飛也跟我說過，我也很同情你們。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與你沒有關係。」Ｂ隊長說，「事情也研究過了。按照農調隊改革精神，以後一些縣要下放到下邊去。你們江南是個試點……」

Ｂ隊長很鍵談，滔滔不絕地說著，不給楊帆插話的機會。也就是說一切情況Ｂ隊長都清楚，你也不要彙報與解釋了，也不給你機會提要求。楊帆感到很無奈。待Ｂ隊長喝水的空縫，楊帆提了提經費問題。

「經費困難，可以考慮。你跟小飛關係不錯，照顧一下吧，年終給你們補一萬。」Ｂ隊長施捨般地說。楊帆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能慢慢來。算下來，省隊共停撥三十多萬呢！不可能都給的。要一點是一點。Ｂ隊長答應補點錢，總比不給一分強。楊帆還是有點感激。楊帆感恩似地說：「謝謝Ｂ隊長！」

謝過之後，楊帆提到了縣隊建隊二十周年的事，想邀請省隊領導參加。Ｂ隊長很果斷地說：「全省各地都要搞紀念活動，我們抽不開人都去參加。原則上，省隊一律不去。你們自己弄吧。考慮到你那兒特殊情況，就讓你的老同學小飛去吧。」

「彙報」很快結束。Ｂ隊長起身相送，邊走邊說：「中午就在這兒吃飯，我讓辦公室安排一下。」

雖然在Ｂ隊長這裡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楊帆還是很感激的。至少，Ｂ隊長的態度是好的。而且還格外開恩，補給一萬塊錢，同意讓林小飛前去參加慶祝建隊二十周年紀念活動。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楊帆趕緊回答：「不用不用！」

林小飛對楊帆的「彙報」也很關注，楊帆一回到他辦公室，就關心地問：「咋樣，答應了嗎？」

楊帆搖了搖頭，輕嘆一聲，無奈地說：「看來真得好事多磨。」

「多跑幾趟，多求求，也許就成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嗎。」林小飛安慰著。然後，又說：「走，吃飯去，我叫了咱班的幾個老同學，給你接接風！」

這時，已是中午十一點五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