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江南縣是江河市八縣（市）五區的「四小龍」之一，雖人口居中流，僅有40萬，經濟實力卻緊跟在60萬人口的江東縣、55萬人口的江北縣之後，在80萬人口的江源縣之前，排在第三位。

江南縣人自古喜經商，商品意識比較濃厚。在鄉鎮企業支撐半壁江山的時候，江南縣更是遍地冒煙、村村開花，辦起了紡織、造紙、汽車部件製造、水泥等許多工業企業。使得江南縣有著很好的工業基礎。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在發展是硬道理的如今，江南縣的經濟飛速發展。

古市長來江河市當市長給江河市制定的發展戰略之一就是「工業強市」，他把發展工業作為強市的抓手，給予了高度的關注。由於江南縣工業基礎較好，引起古市長關注也在情理之中。古市長每年都要來江南縣來調研，來給工業「把脈」。

楊帆是見過古市長的，是在選古市長的人民代表大會上認識的。那時楊帆以江南縣代表團工作人員身份隨團到人代會上服務。古市長剛調到江河市時是代市長。代了不到一個月，開選舉大會，由人大代表投票選舉。會前，古代市長在市委書記的引領下，像串門似的，挨個兒代表團去看望市人大代表。說是跟代表們見個面、打個招呼，實是拉代表們的選票，希望代表們投他的票，讓他把代字去掉，由代市長變成真正的市長。這是誰都心知肚明，不公開的秘密。異地為官，而且初來乍到，誰都怕當地人民不買他的帳、不認他那壺酒錢。在中國，上面派下來的幹部，沒被選上的也大有人在。官本位思想與地方保護主義讓為官的人不得不在沒坐上寶座前，像一個俯首貼耳的真正的「人民公僕」一樣，哪怕選上以後「變臉」，至少在選舉前他得表現得和顏悅色、和睦可親。現在選村官不也是這樣嗎？空口許願、花錢拉票搞賄選。大的領導是用「情」來賄選。

對於古代市長的看望，江南縣的代表們很激動，熱烈的鼓掌，洋溢的話語。千言萬語歸結成兩句話：「跟省委市委保持高度一致」、「投好手中神聖的一票」。聽罷這兩句話后，古市長很激動，說了很多話，比如他熱愛江河這片熱土，比如他是江河人民的兒子，是江河的一頭拉車的牛，比如他先做事再做官。楊帆雖不是市人大代表、沒有發言權，但他也是激動的。他沒想到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市長那麼有思想、有熱情、有口才。他潛意識中覺得：「古市長到，江河笑！」

古市長要來江南縣調研經濟，楊帆為著當年的激動又有些激動了，激動之後又有些忐忑。這是他走馬上任統計局長后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領導。

「慌你跟相親似的，真沒見過啥！」楊帆急匆匆吃過半個燒餅、喝完一碗小米粥，還不到七點二十，就想往單位趕去開會。夫人雅芳看丈夫沉不住氣的樣子，半開玩笑半挖苦地說了起來。

「女人之見！」楊帆在穿衣鏡前系著領帶，瞅也不瞅雅芳一眼，「這是個重要的會議！」

「再重要，有書記有縣長，能顯出你？」雅芳嘴一撇，把碗刷得很響，很有經驗似地說：「八點開會九點到，十點不誤聽報告！啥時開會正點過？」

楊帆系好了領帶，彎下腰，從沙發下面的一個鞋盒裡取出鞋油與鞋刷，邊擠鞋油，邊說：「現在正搞效能革命，早轉了會風！別老眼光啦！難道領導都是喝稀飯的？」

「連個會都不能好好開，還抓啥大事？！」雅芳不以為然地說，「你沒看那會場？呼嚕一片、手機亂響、稀稀拉拉、來回走動，反正跟一窩蜂似的。」

「夫人言重啦！有的會是，有的會不是。比如，市長參加的會！」楊帆上完了鞋油，扭了扭腳雙腳，讚不絕口地說：「『一擦亮』，嗯，好油！當然，還是夫人買的鞋好！『我好他也好』，嘿嘿！」楊帆學了一句廣告詞，朝雅芳不懷好意地一笑，上班去了。

「好個屁！呸！」雅芳知道楊帆的話拐在哪兒，一媚笑，送給楊帆四個字。然後，望著楊帆身影，天下為己任似地感嘆：「愚公移山移不完文山，精衛填海填不平會海呀！」

楊帆到單位點了個卯，給早到的辦公室主任李義和說了聲「開會去了」，夾個筆記本就往賓館三樓會議室疾步而去。

楊帆到會議室門口一看手錶才七點五十，提前了二十分鐘，心想自己肯定第一名。誰知，已有四五個人早他先到。這幾個同他一樣，都是新任的局長、主任。

他正在心裡感嘆「莫到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黨史辦主任朝他笑著，並指了指中間的圓形會議桌，說：「落後了啊，落後席在前排。」

楊帆順著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會議桌，有點驚訝。圓桌上已擺滿了座次牌，每個座次牌前都放著一籃鮮花、一瓶礦泉水一瓶綠茶，隔兩三個座位放一盤時令水果，主要領導位上還放有話筒。除了黨代會、「兩代會」有如此規格外，還沒有哪一個會議如此安排。

楊帆一回神，就往黨史辦主任跟前湊，邊走邊應著：「積極有目的，落後沒得夠呀！」

「楊局長，簽個到！」曾服務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會議的楊帆，只顧說話去了，卻把這第一道程序給忘了。聽到負責報到的政府辦秘書的喊他，他轉身到門口簽到，邊走邊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黨史辦主任趁機數落道：「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是貴人啊！把我供到政府四樓，冬天受冷夏天受熱！」楊帆返回座位，「咱沒有享受一樓的福氣，這就是命呀！」楊帆故意打著趣兒。他知道黨史辦在縣委一樓辦公。

「高處不勝寒，高處不勝寒！」土地局長插話說。

「簽到簽到，簽罷到后都坐在後排。」這時參加會議的人陸續到來，政府辦秘書招呼著。中間的圓形會議桌是市裡和縣裡領導的座位，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縣直單位的一把手坐圓桌後面的位置上。

「動動，領導往裡動動！」這時一個鄉的女黨委書記來了。她跟環保局長平時好開玩笑，看環保局長已坐在那裡，她走到跟前讓環保局長往裡坐，好給她騰出一個位置。

官場上的人嘴上時刻掛著故事，而官場上的人經常製造典故。「領導你動動」不是黃段子，是罵人的段子。正如在酒場人男人不能說不中，女人忌諱說「碰碰奶」一樣，官場上怕說「領導你動動」。

這個典故，或者說笑話是一個鄉長製造的。有一次，楊縣長到一個鄉檢查工作，中午沒啥好招待，鄉長就派人到堰塘里摸了兩隻王八，也就是老鱉，一隻紅燒，一隻清燉。這可是野生的，純粹的綠色食品。楊縣長一看，眼都綠了，拿起筷子正準備「剪綵」，鄉長開腔了，邊用筷子指著盆里的鱉，邊獻著殷勤地說：「領導你動動，你動動！」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腦子轉得飛快的楊縣長一聽，臉綠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罵道：「你個死鱉！你球動嗎？！」說罷，飯也不吃，生氣走了。從此，這個鄉長有了穿不完的不鞋，永無了寧日。

環保局長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開了火，那我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接著話題說：「書記，啥啥你動動，弄個副處？也給兄弟們提供個巴結的機會？」

為官的人一大本事就是得會耍嘴皮子。能說會道也體現著才能。過去有一句話叫「好馬出在腿上，光棍出在嘴上」。夜壺裡下餃子，肚裡有貨倒不出，笨嘴拙舌，咋樣去做報告、做群眾工作？耍嘴皮子得會耍，不能油腔滑調、油嘴滑舌，得耍出智慧與幽默來。

環保局長有這種本事，抓著「活動」一詞，回了書記一槍。他回的是個黃段子。有個「無知少女」（無黨派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幹部）跑官跑成了副處級。有人請教經驗，她深有體會地說：「到上面活動活動，再出點血，就成副處了。」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博大精深」。她的本意是托托關係、走走後門、上點貨，就成了。可人們一聽，展開想象的翅膀，雲天霧地地聯想開了。把此處理解成少女之處，把此血理解成女人元紅之血，把此活動理解成男歡女愛。這一理解就是一個故事、一個笑話、一個典故、一個段子，就成了一股風，刮在了官場上。

「好你個郭春海！」那黨委書記一聽自己被套進去，就撒野般地拍打了環保局長一巴掌，同時又還了環保局長重重的一擊。

這一重擊又是一個典故。「郭春海」這人比秦檜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果罵誰是郭春海，就如同挖了他家的老墳。據說，過去有個瘋浪女人跟三個男人好上了。這三個男人一個姓高，一個姓孫，一個姓陳。后女人生一子，不知該姓何姓。滿月後，她去求一個秀才給兒子起名。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她的風流之事，秀才從一傳十十傳百中知道了，故意戲之，給她兒子取了個郭春海的名字。這「郭」是取高、孫、陳三字的各一半。這「春」，意為「三人日」。這「海」，意為「每人一點」。

這真是罵人不帶贓字。弄得不叫郭春海的環保局長一時無言。停了好半天，環保局長終於琢磨出了「破解之法」，嬉皮笑臉地又已坐在身邊的鄉黨委書記說：「哎，書記，勞你大駕，去問秘書要一瓶礦泉水來，我洗洗手。」

鄉黨委書記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大人不記小人過似的就站起來就去喊秘書：「哎，光讓大領導喝水，我們怎麼沒有呀？」

她的話還落，已坐半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有的男的還學著女人腔，尖著嗓子說：「礦泉水來一瓶，來一瓶礦泉水！」弄得鄉黨委書記一個大紅臉。大家笑不是笑她要礦泉水，而是笑環保局長話裡有話，把書話賣了書記還幫他數錢呢！

環保局長琢磨半天琢磨出的那句話有兩個黃段子。「礦泉水」和「洗手（首、頭）」是有說處的。關於「洗手」人人皆知。手者，首也。首，即頭。在鄉下，人們把男女之事俗語成「和尚洗頭」。這樣一說，「洗手」這有了另外的意思。關於「礦泉水」是產生在舞場。有個說「男人跳舞三條腿，女人跳舞礦泉水」。這一說，「礦泉水」也有了另外的意思。

人們哄堂大笑，起因在此。正當人們意猶未盡時，楊縣長進了會議室。看到大家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楊縣感到莫明其妙，向會議室望了一圈，說：「大家挺高興的，啊！」

楊縣長一來，大家馬上噤若寒蟬，一聲不吭。不吭的是嘴，手忙乎起來，不停地發手機簡訊。不知誰給黨史辦主任發了一條：「人變老的四大徵兆：看書離的越來越遠了，尿尿越來越近了，坐下就想躺、躺下睡不著，過去是硬了等、現在是等著硬。」黨史辦主任讓鄰座的楊帆看了一眼，邊刪邊說：「誰真會編，編的挺像。」

正說著，羅書記領著古市長進了會議室，後面還跟了一位市政府副秘書長和市直有關局委領導。看見古市長進來了，會議室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楊帆使勁拍著掌，嘩嘩嘩，手拍得生疼。等羅書記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的手按了三按時，掌聲才停止。楊帆是最後一個熄掌。古市長望了一眼，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楊帆只覺得古市長比幾年前胖多了。

正當楊帆準備多看幾眼古市長時，手機簡訊提示鈴響了。楊帆打開一看，是一條酒鬼寫檢查的簡訊：「一個酒鬼在民主生活上自我批評說，我的毛病是好喝酒。好喝酒的原因是酒好喝。整改措施是喝好酒。」看后，楊帆趕緊把手機關了。他發現羅書記正瞅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