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 又逢(三)

章二十 又逢(三)

賈千斤正想喝罵,卻突然見得那少年的背影驀地模糊閃動了一霎。晴日如洗,春日融融,少年的身形便在這朗朗乾坤之下,於眾人的眼帘之中化作了一道若有若無的輕煙,仿若下一刻便要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吹散。

而還未待他們自驚駭中回過神來,卻只是再一眨眼,少年的身影卻又凝固成形,就彷彿方才所見的那種奇妙的感覺只是他們眼花所致。

可這一刻,少年卻分明已是出現在了數十丈之外。

這……這究竟是什麼輕功?在場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的皆同時泛起了這麼一個念頭,而一股涼颼颼的寒意便隨着這個念頭鑽入了眾人的心底,若是這少年用這等功夫來殺自己,自己能避得開么?

於是無一人敢動。

可王遙此刻也並不好受。他內傷本就一直未愈,道力於這數月之內,在他刻意施為之下,也是虛弱之極。先前經過一番廝殺之後,又因為要看顧葉簪,並未打坐調息。故而,此刻他以紫薇聖君之力強施此等縮地成寸的神通,五臟六腑之間便驟然一陣氣血翻滾,險些便要難以為繼。

王遙輕輕一嘆,強自壓下胸中濁氣,又是一步踏出,身形便已是橫越了整個庭院,佇在了黃府圍牆下的花圃之中。旋即他腳尖於泥地上輕輕一點,身形便驟然騰躍而起,衣袂飄動,就此輕飄飄的負着葉簪,飛出了黃府那十餘丈之高的青石圍牆。

而在他身後,以他腳尖所踏為中心,方圓數丈之內的泥地,驟然間齊齊陷下半寸。

賈千斤又驚又怒。驚的是那少年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怒的是自己這麼多人,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居然被那小子看似不費吹灰之力的就逃了開去,若是就此剎羽而歸,日後讓自己又如何服眾?不由惡狠狠的一咬牙,硬著頭皮叫道:「好個小子,溜得倒快!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我快追!」

黃府位於臨安城的東面,所居巷陌的前方便是一條熙熙攘攘的鬧市,酒肆林立,店鋪橫排,此刻已近晌午,自是一番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磨肩擦踵的景象。

王遙自黃宅之中躍出,腳尖甫一着地,身形便不由自主的踉蹌了一下,一直閉着眼睛,伏在王遙背上的葉簪此刻始覺蹊蹺,睜眼一看,驟然驚呼出聲:「阿遙!你怎麼了?」

王遙反手將唇齒間的鮮血拭去,淡淡道:「沒什麼,就是還有點兒內傷未愈,不礙事的。」

葉簪軟綿綿的伏在王遙的背上,她雖然心底純真,可卻絕非木吶之人,這時心中一動,已是知曉了少年此刻困境,不由咬牙道:「阿遙,要不你還是把我放下來罷,我自個兒也能走的。」

王遙輕輕一笑,道:「不用,你就放心罷。」說罷,便又抬步,沿着這巷弄之中的青石街道,往前方鬧市中緩緩行去。片刻之後,就在他們堪堪走出巷口之時,葉簪陡地聽到身後遠處一陣迅疾的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瞥,卻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影衝出了黃府正門,正自朝自己二人追趕而來。

「阿遙!」

王遙輕輕的嘆了口氣,「追來了么?」

而此刻,王葉二人面前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商販皆已是注意到了他們。須知那剛剛駕崩不久的理宗皇帝生前最是尊崇朱理學說,因此這時宋時的民風也甚為在意男女之防。驟然見得這一個弱冠少年背負着一個花樣似的少女明目張膽的出現在了這光天化日之下的鬧市之中,又哪能不驟生驚世駭俗之感。

而就在這四周行人皆紛紛瞠目結舌之時,卻又見得那兩個不知禮法的少男少女才剛剛走到街上,數十個黑衣勁裝大漢便驀地從他們身後的寬巷之中蜂擁而出,霎時間便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這時便有眼尖的人兒認出這些隨後追出的凶神惡煞的大漢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年裏在這天子腳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幫中人。於是驟然間,街上的人們就像遭遇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樣,自覺的往後退去,幾乎只是數彈指的功夫,就在這原本人流稠密的鬧市之中空了方圓數十丈的地面兒出來。

而一些好事的百姓們就立在數十丈外,圍成一個圈子,遠遠的看着這邊的動靜,相互細聲談論猜測著這兩個少男少女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惹上這天大的麻煩。

「咦?那不是葉家丫頭么?」而就在那圈人群之畔的一家店鋪門前,突然有一個漢子驚呼出聲。

他身旁一人聽他語氣驚訝得異常真切,不由偏頭道:「怎麼,這位阿哥,你認識那兩人么?」

那漢子身着短襟褂子,膚色黝黑,一根扁擔挑着兩個裝魚的竹簍,顯然是一個進城趕集的漁人,此刻他聽了身邊那人的問話,便點頭道:「是啊,那丫頭姓葉,跟咱一樣,都是在這西湖上靠水吃飯的人家,一向本分老實,怎地會……怎地會去惹上這**幫?也不知她家阿哥知道不!若是知道了,非得急死不可。」

「那背着她的那個少年難不成不是她阿哥么?」那人又問道。

那漢子搖頭道:「不是不是,那小子是前些日子這丫頭從外邊救回來的,好像叫什麼王遙的,哪能是她阿哥。只不過這幾個月一直在她家住着罷了……哎,肯定是這小子惹出的禍事,將葉丫頭給連累了。不行,我得趕緊回去給她家阿哥說一聲!」

說罷,那漢子彎下腰,將那兩魚簍挑了起來,轉身便想要離開。可還未待他步子邁出,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兒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那隻手也沒有用什麼力氣,可那個整日裏在西湖之上打魚撒網的精壯漢子卻驟然半邊身子一軟,那抬起的一步竟是只有落在了原地,踏之不出。

漁家漢子愕然回過頭來,卻見正是之前和自己對話那人將自個兒阻了下來。此刻他正面望去,才發現這人固然身着一襲長衫,可相貌卻是格外柔美俊俏,讓人一眼望去,竟是絲毫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

「你說他叫……王遙?」那人開口問道,語氣既是驚訝又是不可置信。

漁家漢子聞言黑亮的臉蛋頓時脹得通紫,「是……是啊。」這時他終於注意到,這人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就像百靈鳥兒一般好聽,哪有半點兒男子的粗豪之氣!分明便是一個正值豆蔻芳齡的少女。

那女子見着他似乎已是察覺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裝,便把手兒不動聲色的移了開來,但臉上神色卻是未有半點兒羞澀,顯得極是落落大方,「這位阿哥,在下一時魯莽,還請你別放在心上才是。」

那漁家漢子紅著臉,結巴道:「姑娘……姑娘你不必客氣。」

那女子聞言微微一笑,雖並未如何動容,但那些許笑意也自是清晰甜美得恰似百合花開,「這位阿哥,你說那人叫王遙?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漁家漢子將肩上挑擔又自放了下來,聞言不由撓了撓頭,道:「那葉家丫頭一直便是阿遙阿遙的喊的啊,這兩月在湖上打魚之時,被我聽見過幾回。我又聽她阿哥說這後生是姓王,莫不是叫王遙還能叫別的么?不過,我也沒問過,那葉家丫頭可厲害得緊,我可惹不起。」

那女子點點頭,又問道:「那……那姑娘平日裏莫不是也是這般不顧男女之嫌么?」

漁家漢子聞言臉皮騰地一下子又紅了,急道:「這位姑娘,你這話兒是怎說的來着?雖說那葉家丫頭平日裏也甚是刁鑽古怪,但咱們都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家!又怎會……怎會……有那般不知羞恥!現在他們這副模樣,想必定有不得已的緣故罷,而且,我在這幾月里瞧他們兩人天天都在一起,便是已經定了終身也說不定!」

那女子聞言沉默片刻,繼而又是一笑,「這位阿哥,你莫惱,是我說錯了便是。」

她這一笑便好似一股破冰而出的潺潺清泉,霎時間便將那漁家漢子的一腔不平之氣澆得再也生不起一點兒火星,他吶吶著,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得一個略略尖細的聲音自一旁響起,頓時將他方才平息下去的怒火騰地激得更旺了三分。

「高仙子,你何須跟這些人打交道。這些打魚的,沒一個是好東西。」

漁家漢子捏緊了拳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做書生打扮的少女身邊原來還站着兩人,看着似乎正是她的同伴。而剛才說話的便是其中一個臉色白凈,衣着鮮亮的綠衣少年。

「這位爺,你……你怎可胡說!」漁家漢子按捺著怒火,分辨道。

「胡說?我可沒胡說。你們這些打魚的是什麼下賤東西,我還不知道么?」那綠衣少年冷笑道,「男盜女娼。」

那漁家漢子聽了氣得全身發抖,拳頭捏得格格直響,但卻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自個兒也知道,這少年說的也並非全無根據。這些年來朝廷的賦稅越來越重,有些兒女眾多的漁家單靠打魚已是難以為生,於是便確實有些人走上了歧途,但……但那畢竟只是極少數,更何況,這又能全怨他們么?

那綠衣少年冷冷一笑,又道:「我看你還是快滾罷!若今兒個不是高仙子在此,我非得打斷你的腿!下賤東西,還敢跟我頂嘴!日後別讓我屈炎遇見,否則我要讓你好看!滾!」

那漁家漢子聽到此處已是怒之極至,可卻再也不敢作聲。這綠衣少年竟然是屈家的大少爺,便是自個兒不要命了,也得為家裏的一家老小想想!於是他只有咬緊牙關,默不作聲的重新矮身將膽子挑起,繼而一步一步的緩緩離去,只是攥著的拳頭,竟也始終未曾鬆開。

那少女見狀不由輕輕一嘆,道:「屈兄,你這又是何必?」

驟然間,卻見方才還是冷若寒霜的屈炎此刻就好像換了個人般,臉上堆滿了笑意,便是在少女這略帶埋怨的口氣之下也沒有半點兒動怒的意思,「高仙子,你是有所不知,這世上有些人是和咱們不同的。他們生來就是下等種,平日裏不打着罵着,他們就不知道自個兒的身份了。高仙子你是什麼人物,便是和這些人說上一句話兒,就已經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哪裏還由得着他們回嘴!」

少女又是一嘆,道:「即便真是如此,屈兄你還是無須將話兒說得這般難聽罷。」

屈炎笑道:「是,高仙子你乃是仙子一樣的人物,自是與我等這般俗人不同了。勿要見怪,勿要見怪。對了,高仙子你可是認識那邊那個少年么?」

少女頷首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也不是,只不過,他名字確實與我一幼時識得的一人相同,且我遠遠看去,身形相貌彷彿也有相似之處。如果是真的是他,那還真是巧了。」雖說少女語氣故作平淡,可任誰也聽得出其中的欣喜之意。

那綠衣少年聞言眼珠一轉,旋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過去招呼一聲罷。我屈家雖說比起龍大俠和高仙子二位來,在江湖之上實在不值一提,可在這臨安城中還是有幾分薄面的,務必不會讓**幫的弟兄們擾了高仙子故友重逢的雅性。」

「小子,你若是識相的話,就乖乖束手就擒,我賈千斤也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必不會傷你半根毫毛,而若是你不懂規矩,那就怪不得我了!便是你武功再高,今兒逃了出去,日後這天下也必再無你的容身之處。所以……咳,你還是快快將那女子放下吧。」

便在王葉二人被那數十名黑衣大漢在街道之上圍住的半盞茶之後,賈千斤終於氣喘吁吁拖着肥矮的身子趕了過來。見此情景便不由一愣。方才他在黃府之中固然說追,可自知恐怕也只是說說場面話而已。畢竟,在見識了這少年那聞所未聞的輕功之後,他又如何能想到自己這幫手下竟然真的能將那少年追上。而追上之後,竟然又真的能將那少年留下來!這……這實在是有些出乎賈大幫主的意料。

可事到如今,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卻已是由不得他打退堂鼓了,只有硬著頭皮大聲喝道。只聽那一字一句的音調固然是鏗鏘有力,四野可聞,但卻分明沒什麼底氣。而且,待這番他自以為寬宏大量的話兒落下片刻之後,那少年居然仍是置若罔聞,不發一言,就好似方才只不過是聽到了一陣狗吠。

賈千斤只覺得一股子無名怒火直腳尖直衝發稍,本就黑若鍋底的臉色此刻更是烏雲密佈,幾乎就要垂下地來。心想,這小子竟然如此不識相!好罷好罷,我賈某人今兒個還真就不信了,任你武功再怎麼高強,幾十個人還拿不下你一個!

旋即賈千斤猛一咬牙,剛要發令,卻聽一個略帶尖利的聲音陡地自一旁遠遠的傳了過來,「賈幫主。」

賈千斤聞言眉頭不由一皺,偏頭一看,卻見一個臉色白凈,瘦瘦高高的綠衣錦袍少年正一臉笑意的朝自己走過來,頓時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屈家小子,莫不是你想要來多管閑事不成?」

屈炎嘿嘿笑道:「不敢不敢,賈幫主的閑事這臨安城內除了聖上和賈相爺之外,其他哪裏還有什麼人敢管了。小侄此番過來,是想要向賈幫主你討個人情的。」

「人情?什麼人情?」賈千斤蹙眉道。

屈炎壓低了聲音,道:「賈幫主,實不相瞞,你們圍着的那個小子是我一朋友的故交,故而,在下勸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賣小侄一個面子,放他走了吧。」

賈千斤嘴角一挑,冷笑道:「屈炎,你小子今兒沒吃錯藥吧?要跟老子討交情,回去叫你家老爺子來!滾開!老子管你什麼朋友,告訴你,今兒個這小子老子是拿定了!」

屈炎聞言不僅不怒,反而露出了一絲莫測的微笑,輕聲道:「賈幫主,你可要考慮好。我這朋友雖然是個女子,但是脾氣可不小。若是你賈幫主識相倒也罷了,若是不識相,弄不好她一生氣,明年的今日便是你**幫的忌日。俗話說,先禮後兵,等會你老人家可不要後悔。」

賈千斤聞言登時氣得哇哇直叫,大罵道:「屈炎,你這小兔崽子,真是好大的膽子,便是屈磊也不敢如此跟老子說話!好好好,老子今兒個還倒要看看你交的朋友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還能滅了我**幫!」旋即偏過頭,大喝道:「上,將這兩人給我拿下!」

利風如刀,乍掠而過。

賈千斤話音堪堪落下,只見一把青鋼劍便宛若天外飛來一般,「噗」的一聲插在了他的身前,入地三分。劍柄尤自晃動不休,嗡嗡直響,仿若一支風中的弱柳。賈千斤只覺得臉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泛起,旋即便看到一滴猩紅的鮮血緩緩的從自個兒的鼻頭上泌了出來,就好像一小顆紅色珍珠,晶瑩剔透,艷麗亮眼。

霎時間,賈千斤只覺得全身上下被一股冰刺般的寒意戳了個透,黃豆大的冷汗陡地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扭頭向劍勢所來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個眉目如畫,女扮男裝的少女正面帶微笑緩緩朝自己走了過來。

而自被圍開始,葉簪便一直屏著呼吸,抓着王遙的肩膀,緊張的注視着面前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在被那一柄突如其來的利劍生生的嚇了一跳之後,她也不由自主的就跟着賈千斤一起偏頭,朝那邊兒看了過去,接着,便驀地發出了一聲輕呼:「呀,好漂亮。」

旋即她目光一轉,便驟然發現身下一直面無表情的少年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抹譏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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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更新。憋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竟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真是鬱悶之極。不知道怎麼回事哦,沒狀態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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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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