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你說的有理,但我也只是偶爾為之,這一次,老實說很累也很過癮,不過……有這一次經歷也夠了。」他柔聲道,「你別擔心過度,瞧,我這不是還好嗎?」

「好個鬼!」林書俏嚷道,「這樣強度的運動是你可以承受的嗎?你老實說,從昨晚到現在,你的腿、你的手有沒有痙攣?」

「今天早上起床前有過,不過,我用你教我的方法,已經很好地抑制了。」

「你明天有沒有課?」

「有。」

「必須去學校?」

「當然。」

「幾點結束?」

「下午兩點以後就沒課了。」

「那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

褚雲衡像個聽話的孩子,慢慢點頭,「知道,我會去你那裡做物理治療。」

「這還差不多。」林書俏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過,這裡雖然沒有醫院復健科的專業設備,我仍可以用我專業的按摩手法幫你減輕疲勞,你也不希望明天到學校后出現痙攣吧?」說著,便起身要推他進卧室。

「等等書俏,我這裡還有客人在……」褚雲衡放下手閘,「晚點再說。」

朝露見狀,忙說:「褚先生,這裡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告辭了。」

褚雲衡掉轉輪椅,面向她,「好的,替我問候賀阿姨。」

「再見。」她背起包,向房內的兩人頷首致意后離開。

朝露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四點多,賀蕊蘭在廚房做晚飯。

「媽。」朝露換了鞋,走進廚房,「我替你去工作為的是讓你好好休息,你又瞎忙活什麼?晚飯等我回來弄就好了。」

賀蕊蘭正在切肉絲,「我感覺好多了,就想做澆頭面吃,不累的。」

朝露洗了手,回身接過賀蕊蘭手中的菜刀,「我來。」

賀蕊蘭退到廚房門口望著她切肉,隔了片刻開口道:「你今天去得怎麼樣?」

朝露的刀停了停,又落了下去,「挺好的。」

「小褚對你還和氣吧?」

朝露淡淡笑了笑,「我想,他這人大概對誰都和氣。」

「這倒是,這小夥子的涵養真是沒話說。」

「嗯。」朝露對此無異議。

切完肉絲,洗了砧板,她又拿起擱在一旁的雪菜切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回頭見母親還在廚房門口站著,心思一轉,便問道:「媽,該不會你還在打讓我和他相親的主意吧?」

賀蕊蘭嘟囔道:「我是挺中意他的,可這事兒說到底得看你的意思,你不願意,我只好死心啦。」

朝露撇撇嘴,往炒菜鍋里倒了油,「媽,你以為這事只隨我高興?人家還未必看得上我呢。我是介意他的殘疾,但就算我不介意,你以為他就一定能相中我?他身邊難道就沒有更好的人選?」見油熱了,她把肉絲和切好的雪菜倒進鍋里翻炒。

「沒有什麼人選。」賀蕊蘭很肯定地說,「他行動不方便,又不是愛到處玩樂的個性,成天學校家裡兩點一線,接觸的人有限。」

朝露一邊揮鏟一邊道:「媽,你不過一個禮拜見他個一兩回,知道什麼呀。」

「聽你的口氣,好像知道得比我多似的。」

朝露炒好了雪菜肉絲,拿乾淨盤子盛好,放到一邊,「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那個褚雲衡實在不用別人操心終身大事,他……怎麼說呢?他的身邊不會缺乏欣賞者,當然,其中也包括異性。」

「你不就欣賞不了嗎?」

「我也欣賞他,」朝露老實答道,見到母親流露出興奮的表情,趕忙補充,「但僅限於欣賞。媽,你的眼光沒有問題,他是個好人,更難得的是,他不是那種讓人覺得無趣的好人,他有深度、有思想,也不缺少風趣幽默,但是,當初我介意的,現在依然介意。」

賀蕊蘭滿臉遺憾,搖頭嘆息道:「可惜啊……我不只可惜你,也可惜那個好孩子,可惜了他這樣的人品才幹,卻攤上了這樣的身子。說句心底話,就算他當不了我的女婿,我也希望他早點成家,有個伴能扶持他一把,這孩子不容易啊。」

朝露聽了,只覺得心裡有隻尖銳的爪子劃得她難受,眼前浮現一個畫面,那個模糊的背影拖著腿前行,那划著圈的病腿每隨身子甩動一下,爪子就跟著劃了她一下,她幾乎想衝進那個虛幻的畫面里,攙住那個蹣跚而行的人,助他一臂之力。

她很快回過神,繼而是一陣惋惜和心痛。是的,她為那個認識不算很深、交情幾乎算無的褚雲衡感到心痛,她深切地理解母親為什麼會對一個年輕人這樣關心備至,那實在不是一個讓人可以冷漠對待的人。

她只是個俗人,無法忽略他的殘疾,但是,她由衷地希望這世上能有一個不俗的女子堪配這樣一個不俗的男子。

驀然間,她記起那個叫書俏的女子,心裡莫名地略感安慰,轉而對母親說:「媽你也別替人家瞎操心,我今天還在褚雲衡那裡遇到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和他親密得很,說不定人家早就是情侶了呢。」

「哦?叫什麼名字?」

「我聽褚雲衡叫她書俏。」

賀蕊蘭面露瞭然,「原來你說的是林醫生。他們倆雖然要好,但沒戲。」

朝露一邊接了用來煮麵條的水,放上瓦斯爐,一邊問:「你怎麼這麼肯定?」

「他們認識好多年了,從小褚在德國那會兒就認識了,若要有發展的餘地,早就進入狀況了,還會等到今天?不是我說,林醫生對小褚也許有心,我在他家做了好幾年,一個月總能見她來個一兩回,囑咐這囑咐那的,廚房裡的事有時也會幫忙,說實話,一個女人做到這個地步,說她沒有心我是不信的。但小褚對林醫生好是好……卻總覺得少點火候。」

朝露失笑,「火候?這算什麼用詞。」

賀蕊蘭對女兒的嘲笑不以為然,「媽是不會那些高深的詞。我就說一個事實,任平時多麼文雅的一個男人,見到自己動心的女人眼睛里能沒一點和平時不同的火花?小褚對林醫生就是少了那點火。」她垂下頭,忽然有些哽咽,「你還別說,你那個爸爸,有時候我還挺想他的,我們也有過好的時候……」

朝露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深知母親骨子裡是個感性的人,她摟住母親,柔聲說:「我有時也會想爸爸呢。」

賀蕊蘭倒有些驚訝,「我以為你會怪他害你這輩子都得被人說閑話。」

朝露把頭抵在母親的肩頭,輕聲道:「外人不知道,總把坐牢的人想得十惡不赦,我們卻知道,爸爸也有許多好,如果沒有那次的衝動造成的意外,或許也不會……」

父親出事那會兒,她才小學四年級。在她依稀的記憶里,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一向很好,父親也不是什麼奸惡之徒,就是一個老老實實普普通通的化工廠工人,除了性子有些急躁,愛喝幾口酒,沒有什麼大毛病。

可是,或許就是那點急躁,才讓他在酒後與人口角,失手打死了人。

一開始,母親甚至沒有告訴她父親被抓進了拘留所,慢慢地,周圍開始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她才從那些人的隻字片語和不善目光中獲知了父親不歸的真相。

她沒有找母親核實,母親也一直沒有正面告訴她父親的下落,但大概知道她已經輾轉得知父親坐牢的消息,大約在父親服刑兩個月後,她被母親帶去探監,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穿著囚服的父親。

在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感到自己被打上了一塊洗不掉的烙印—殺人犯的女兒。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忘了拿起電話,流著淚對著隔板后的父親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爸爸!爸爸!爸爸!」

她說不出別的話來,她的呼喚里有思念、有責備,更有對未來的迷惘和恐懼。

大概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從此變得不同了。

還沒熬到出獄,父親就過世了,得了癌症,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末期,最為遺憾的是,他走的時候,她和母親都沒趕上見最後一面。

追悼會辦得很簡陋,不只是因為經濟原因,也因為說不出體面的悼詞,熟悉的人誰不知道董嘉鳴坐牢的事?他這一生就是有這個污點,還有什麼可說的?

當年冬至,母親把父親的骨灰交到朝露手中,她把骨灰盒放入墓穴,隨後退到一邊,獃獃地看著工人一點一點地撒土封穴,她忘了自己哭了沒有,只記得那個早晨,天空飄起了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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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種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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