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魯語下

卷五 魯語下

叔孫穆子聘於晉,晉悼公饗之,樂及《鹿鳴》之三,而後拜樂三。晉侯使行

人問焉,曰:「子以君命鎮撫弊邑,不腆先君之禮,以辱從者,不腆之樂以節之。

吾子舍其大而加禮於其細,敢問何禮也?」

對曰:「寡君使豹來繼先君之好,君以諸侯之故,貺使臣以大禮。夫先樂金

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夫歌《文王》、

《大明》、《綿》,則兩君相見之樂也。皆昭令德以何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聞

也。臣以為肄業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簫詠歌及《鹿鳴》之三,君之所以貺使臣,

臣敢不拜貺。夫《鹿鳴》,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

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

謀、度、詢,必咨於周。敢不拜教。臣聞之曰:『懷和為每懷,咨才為諏,咨事

為謀,咨義為度,咨親為詢,忠信為周。』君貺使臣以大禮,重之以六德敢不重

拜。」

季武子為三軍,叔孫穆子曰:「不可。天子作師,公帥之,以征不德。元侯

作師,卿帥之,以承天子。諸侯有卿無軍,帥教衛以贊元侯。自伯、子、男有大

夫無卿,帥賦以從諸侯。是以上能征下,下無奸慝。今我小侯也,處大國之間,

繕貢賦以共從者,猶懼有討。若為元侯之所,以怒大國,無乃不可乎?」弗從。

遂作中軍。自是齊、楚代討於魯,襄、昭皆如楚。

諸侯伐秦,及涇莫濟。晉叔向見叔孫穆子曰:「諸侯謂秦不恭而討之,及涇

而止,於秦何益?」穆子曰:「豹之業,及《匏有苦葉》矣,不知其他。」叔向

退,召舟虞與司馬,曰:「夫苦匏不材於人,共濟而已。魯叔孫賦《匏有苦葉》,

必將涉矣。具舟除隧,不共有法。」是行也,魯人以莒人先濟,諸侯從之。

襄公如楚,及漢,聞康王卒,欲還。叔仲昭伯曰:「君之來也,非為一人也,

為其名與其眾也。今王死,其名未改,其眾未敗,何為還?」諸大夫皆欲還。子

服惠伯曰:「不知所為,姑從君乎!」叔仲曰:「子之來也,非欲安身也,為國

家之利也,故不憚勤遠而聽於楚;非義楚也,畏其名與眾也。夫義人者,固慶其

喜而吊其憂,況畏而服焉?聞畏而往,聞喪而還,苟羋姓實嗣,其誰代之任喪?

王太子又長矣,執政未改,予為先君來,死而去之,其誰曰不如先君?將為喪舉,

聞喪而還,其誰曰非侮也?事其君而任其政,其誰由己貳?求說其侮,而亟於前

之人,其讎不滋大乎?說侮不懦,執政不貳,帥大讎以憚小國,其誰雲待之?若

從君而走患,則不如違君以避難。且夫君子計成而後行,二三子計乎?有御楚之

術而有守國之備,則可也;若未有,不如往也。」乃遂行。

反,及方城,聞季武子襲卞,公欲還,出楚師以伐魯。榮成伯曰:「不可。

君之於臣,其威大矣。不能令於國,而恃諸侯,諸侯其誰暱之?若得楚師以伐

魯,魯既不違夙之取卞也,必用命焉,守必固矣。若楚之克魯,諸姬不獲闚焉,

而況君乎?彼無亦置其同類以服東夷,而大攘諸夏,將天下是王,而何德於君,

其予君也?若不克魯,君以蠻、夷伐之,而又求入焉,必不獲矣。不如予之。夙

之事君也,不敢不悛。醉而怒,醒而喜,庸何傷?君其入也!」乃歸。

襄公在楚,季武子取卞,使季冶逆,追而予之璽書,以告曰:「卞人將畔,

臣討之,既得之矣。」公未言,榮成子曰:「子股肱魯國,社稷之事,子實制之。

唯子所利,何必卞?卞有罪而子征之,子之隸也,又何謁焉?」子冶歸,致祿而

不出,曰:「使予欺君,謂予能也。能而欺其君,敢享其祿而立其朝乎?」

虢之會,楚公子圍二人執戈先焉。蔡公孫歸生與鄭罕虎見叔孫穆子,穆子曰:

「楚公子甚美,不大夫矣,抑君也。」鄭子皮曰:「有執戈之前,吾惑之。」蔡

子家曰:「楚,大國也;公子圍,其令尹也。有執戈之前,不亦可乎?」穆子曰:

「不然。天子有虎賁,習武訓也;諸侯有旅賁,御災害也;大夫有貳車,備承事

也;士有陪乘,告奔走也。今大夫而設諸侯之服,有其心矣。若無其心,而敢設

服以見諸侯之大夫乎?將不入矣。夫服,心之文也。如龜焉,灼其中,必文於外。

若楚公子不為君,必死,不合諸侯矣。」公子圍反,殺郟敖而代之。

虢之會,諸侯之大夫尋盟未退。季武子伐莒取鄆,莒人告於會。楚人將以叔

孫穆子為戮。晉樂王鮒求貨於穆子,曰:「吾為子請於楚。」穆子不予。梁其

踁謂穆子曰:「有貨,以衛身也。出貨而可以免,子何愛焉?」穆子曰:「非

女所知也。承君命以會大事,而國有罪,我以貨私免,是我會吾私也。苟如是,

則又可以出貨而成私慾乎?雖可以免,吾其若諸侯之事何?夫必將或循之,曰:

『諸侯之卿有然者故也。』則我求安身而為諸侯法矣。君子是以患作。作而不衷,

將或道之,是昭其不衷也。余非愛貨,惡不衷也。且罪非我之由,為戮何害?」

楚人乃赦之。

穆子歸,武子勞之,日中不出。其人曰:「可以出矣。」穆子曰:「吾不難

為戮,養吾棟也。夫棟折而榱崩,吾懼壓焉。故曰雖死於外,而庇宗於內,可也。

今既免大恥,而不忍小忿,可以為能乎?」乃出見之。

平丘之會,晉昭公使叔向辭昭公,弗與盟。子服惠伯曰:「晉信蠻、夷而棄

兄弟,其執政貳也。貳心必失諸侯,豈唯魯然?夫失其政者,必毒於人,魯懼及

焉,不可以不恭。必使上卿從之。」季平子曰:「然則意如乎!若我往,晉必患

我,誰為之貳?」子服惠伯曰:「椒既言之矣,敢逃難乎?椒請從。」

晉人執平子。子服惠伯見韓宣子曰:「夫盟,信之要也。晉為盟主,是主信

也。若盟而棄魯侯,信抑闕矣。昔欒氏之亂,齊人間晉之禍,伐取朝歌。我先君

襄公不敢寧處,使叔孫豹悉帥敝賦,踦跂畢行,無有處人,以從軍吏,次於雍渝,

與邯鄲勝擊齊之左,掎止晏萊焉,齊師退而後敢還。非以求遠也,以魯之密邇於

齊,而又小國也;齊朝駕則夕極於魯國,不敢憚其患,而與晉共其憂,亦曰:

『庶幾有益於魯國乎!』今信蠻、夷而棄之,夫諸侯之勉於君者,將安勸矣?若

棄魯而苟固諸侯,群臣敢憚戮乎?諸侯之事晉者,魯為勉矣。若以蠻、夷之故棄

之,其無乃得蠻、夷而失諸侯之信乎?子計其利者,小國共命。」宣子說,乃歸

平子。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

也?」對曰:「以丘之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魎,水之怪曰龍、

罔象,土之怪曰羵羊。」

季康子問於公父文伯之母曰:「主亦有以語肥也。」對曰:「吾能老而已,

何以語子。」康子曰:「雖然,肥願有聞於主。」對曰:「吾聞之先姑曰:『君

子能勞,後世有繼。』」子夏聞之,曰:「善哉!商聞之曰:『古之嫁者,不及

舅、姑,謂之不幸。』夫婦,學於舅、姑者也。」

公父文伯飲南宮敬叔酒,以露睹父為客。羞鱉焉,小。睹父怒,相延食鱉,

辭曰:「將使鱉長而後食之。」遂出。文伯之母聞之,怒曰:「吾聞之先子曰:

『祭養屍,饗養上賓。』鱉於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魯大夫辭

而復之。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與之言,弗應,從之及寢門,弗應而入。

康子辭於朝而入見,曰:「肥也不得聞命,無乃罪乎?」曰:「子弗聞乎?天子

及諸侯合民事於外朝,合神事於內朝;自卿以下,合官職於外朝,合家事於內朝;

寢門之內,婦人治其業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將業君之官職焉;內朝,子將

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懺

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

其母嘆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耶?居,吾語女。昔聖王之處

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

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噁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義,

勞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

師尹維旅、牧、相宣序民事;少採夕月,與大史、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九御,

使潔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

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

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

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

「王后親織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綖,卿之內子為大帶,命婦成祭

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蒸而獻功,男女

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

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

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

以是承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絕嗣也。」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

矣。」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祖叔母也。康子往焉,<門為>門與之言,皆不逾

閾。祭悼子,康子與焉,酢不受,徹俎不宴,宗不具不繹,繹不盡飫則退。仲尼

聞之,以為別於男女之禮矣。

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饗其宗老,而為賦《綠衣》之三章。老請守龜卜室

之族。師亥聞之曰:「善哉!男女之饗,不及宗臣;宗室之謀,不過宗人。謀而

不犯,微而昭矣。詩所以合意,歌所以詠詩也。今詩以合室,歌以詠之,度於法

矣。」

公父文伯卒,其母戒其妾曰:「吾聞之:好內,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

吾子夭死,吾惡其以好內聞也。二三婦之辱共先者祀,請無瘠色,無洵涕,無

搯膺,無憂容,有降服,無加服。從禮而靜,是昭吾子也。」仲尼聞之曰:

「女知莫若婦,男知莫若夫。公父氏之婦智也夫!欲明其子之令德。」

公父文伯之母朝哭穆伯,而暮哭文伯。仲尼聞之曰:「季氏之婦可謂知禮矣。

愛而無私,上下有章。」

吳伐越,墮會稽,獲骨焉,節專車。吳子使來好聘,且問之仲尼,曰:「無

以吾命。」賓發幣於大夫,及仲尼,仲尼爵之。既徹俎而宴,客執骨而問曰:

「敢問骨何為大?」仲尼曰:「丘問之:昔禹致群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后至,

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客曰:「敢問誰守為神?」仲尼曰:

「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社稷之守者,為公侯。皆屬於王者。」

客曰:「防風何守也?」仲尼曰:「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為漆姓。

在虞、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狄,今為大人。」客曰:「人長之極幾何?」

仲尼曰:「僬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

仲尼在陳,有隼集於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

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

克商,通道於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

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也,以示後人,使永監焉,故銘

其括曰『肅慎氏之貢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

展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貢。君若使有司

求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櫝,如之。

齊閭丘來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於恭。」閔馬父笑,景伯問之,

對曰:「笑吾子之在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於周太師,以那為首,其輯

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先聖王之傳恭,猶不

敢專,稱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

於恭』,其滿之甚也。周恭王能庇昭、穆之闕而為『恭』,楚恭王能知其過而為

『恭』。今吾子之教官僚曰『陷而後恭』,道將何為?」

季康子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不對,私於冉有曰:「求來!女不

聞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遠邇;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

而議其老幼。於是乎有鰥、寡、孤、疾,有軍旅之出則征之,無則已。其歲,收

田一井,出稯禾、秉芻、缶米,不是過也。先王以為足。若子季孫欲其法也,

則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則苟而賦,又何訪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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