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局內人
聽到外面有動靜張媽媽趕忙跑了出來，張遠琛看到她站在門口那盞橙黃色的頂燈下，身形有些佝僂，看起來也不精神，與自己小時候媽媽的模樣很不同，母親年輕的身影無法與此刻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重合，因為他已經記不清母親的容顏，也看不清此刻母親的面龐。
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母親，像阿琦一樣叫「老媽」？媽媽這個詞已經十六年沒有從自己口中出現過，如今開口，該如何發音，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
不過當看到母親已經哭到紅腫的眼睛時，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那麼的矯情又多餘，即便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即便世界上沒有人會真心對待自己，但這個人不會，她一直愛自己，一直心疼自己，自己不該恨她的，自己的「死」，最傷心的人就是她。
還沒開口，張遠琛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媽……」
「阿琛，我的兒子……」張媽媽緊緊地抱住了他，就像小時候自己生病她把自己護在懷裡一樣，「這麼多年你在外面辛苦了……」
看著母親和哥哥的眼淚，張遠琦也忍不住了，張媽媽伸手抱住他，曾經可以同時抱起來的兩個孩子現在都長得這麼高了，失去兒子的痛苦至今她也無法忘記，每當看著阿琦的臉，她總會想阿琛要是活著會是什麼樣子，現在兩個兒子都在自己懷裡，都那麼帥氣那麼優秀，張媽媽既高興又心酸，慶幸兒子還活著，可惜自己沒有參與他的成長，沒有好好的呵護他、照顧他。
「阿琛，你最愛吃排骨的，還有義大利面，當時必勝客剛開張的時候你總要吃，媽媽沒放蘑菇，」張媽媽做的菜桌子上都要擺不下了，「阿琦，媽媽也給你做了雞翅。」
離開太久了，張遠琛早就不記得媽媽做的飯是什麼味道了，可放到嘴裡的那一刻，他瞬間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
一頓飯下來張媽媽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眼淚，張遠琛不敢說話，每當眼淚掉下來的時候就深深的低下頭不想讓媽媽看見，張遠琦在一旁看著哥哥覺得心裡難受，於是在桌子下握住張遠琛的手。
張遠琛抬起頭，兩個人目光相碰，什麼都不用說就明白對方心裡所想，他緊緊握住弟弟的手，他知道，這是他世界上另外一個依靠。
兒子大了總不能再和媽媽睡，張媽媽早就收拾好了房間，握著兩個兒子的手說心裡話到半夜，一家人才關燈睡覺。
張遠琛躺在床上好久都緩不過勁兒來，他一直以為家人的溫暖會永遠成為自己的奢望，如今心愿成真，卻隱隱的有些不適應，心裡滿滿的，但仍然空著一塊，他很清楚這塊空位他留給了誰，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乾脆起來，找出一件黑色的外套，打開窗戶直接從二層跳下去，院子里的狗聽到動靜以後站起來對這張遠琛搖尾巴，張遠琛以為它會叫所以先緊張了一下，結果發現狗狗很聽話，他一笑，沖狗狗招手無聲的說拜拜，然後翻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慕卿睡覺輕，迷迷糊糊的感覺窗帘只見透過的月光突然一暗，隱約感覺有人從床邊走過，沈慕卿腦子嗡的一聲，剛想起身設防，就想起張遠琛曾說過要是家裡進賊就裝睡，於是沈慕卿躺在床上沒有動，睜開眼睛並沒有在卧室里看到人，但是她聽到客廳里有東西翻動的聲音。
沈慕卿往枕邊一摸發現手機居然還在，難道來者不是賊？那是誰，難不成又是來殺自己的？沈慕卿趕緊把手機靜音，打算所到被窩裡打電話報警，突然腦海里閃現出張遠琛的面孔。
可是自己不知道張遠琛的電話號碼，那張遠琦呢？也許張遠琦會更快的來救自己吧……沈慕卿認真聽著客廳的動靜，可是翻動聲已經停止，她又聽不到那人的腳步聲，恐懼襲滿全身，她慌忙的要給張遠琦打電話，誰知這時卧室門竟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沈慕卿嚇得喊都喊不出聲來！
「醒了？」來的那個人無比平靜的說，「別打開燈。」
沈慕卿看清來人後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從床上坐起來說道：「你好像就喜歡半夜來。」
「晚上比較方便，」來的人把窗帘之間的縫隙拉大了一點，往窗外仔細的看了看后把窗帘拉緊，往床邊一坐，說：「現在可以把檯燈打開了。」
沈慕卿聽話的打開檯燈，燈光照清來者的面龐，是張遠琛。
「屋裡的竊聽器和監視器我已經都給你處理掉了，」張遠琛低著頭，一下一下撫著被角，「明天買個厚點兒的窗帘，對面有人監視你。」
沈慕卿一愣，然後點點頭，張遠琛說的，肯定是一直對自己下手的沈唯依的所做作為。不過，張遠琛半夜不聲不響的來自己家就是為了這個？他怎麼知道自己搬到這裡，又是以什麼心態為自己做這些？
沈慕卿隱隱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盯著張遠琛問道：「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在關心我？」
「你可以認為我在關心阿琦，」張遠琛別過頭不看她，「你是他的女人，我自然要保護你。」
「你說什麼？」沈慕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到底是誰的女人，你不清楚嗎？」
「我很清楚。」張遠琛肯定的回答，「阿琦愛你，你也愛他，你們要在一起的。」
聽完張遠琛的話沈慕卿笑出聲來，說：「張遠琛，在一起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阿琦愛我，我呢？你說我愛他，可是我都不清楚我自己愛的是誰。」
「當局者迷。」
「你不要忘了你局內人！」沈慕卿喊出聲來，「不要忘了是你把這個原本簡簡單單的局攪得亂七八糟！」
張遠琛說不出話來，他本來就是一個話少的人，如今面對沈慕卿，他自知理虧，而且他也一直都說不過沈慕卿。
「人們都說，相愛的兩個人應該在一起，可是你說我該和誰在一起？」沈慕卿苦笑道，「我覺得我愛的是阿琦，可曾經和我相愛相守的人是你，我說我愛的是你，可是在三年前那段時光里，我一直以為你是張遠琦。」
「所以，你說我該和誰在一起？我沒有辦法和你們兩個中任何一個人在一起。」
「是你給了我幸福，卻又讓我永遠無法幸福。」
張遠琛坐在床腳，一向挺直腰板的他駝著背，很高的個子窩成一團看著就難受，明明傷心難過的是自己，可是沈慕卿看著張遠琛有些狼狽的模樣，卻還是心疼他。
即便他把自己騙的好苦，即便自己埋怨他不止一次，即便自己疼得無法呼吸因為他內心受盡煎熬，可是還是自己還是恨不起他來。
沈慕卿向前傾身，跪坐在張遠琛旁邊，看著他緊緊握著被角的手。張遠琛的手很好看，手很大，手指又長，因為運動的關係血管很明顯，很秀氣的一雙手，漂亮又充滿男子氣概，自己以前經常抓著這雙手左看右看，而如今想碰一下，沈慕卿發現不僅現實上很難坐到，心裡那道關卡自己也很難穿越。
他是張遠琛，不是張遠琦，他是自己愛的人，但是他不是自己思念中的那個人。
沈慕卿抬起手，輕輕的覆上那隻曾經牽著自己走過大街小巷的手，冰涼的指尖剛碰觸到他手背的皮膚，張遠琛彷彿被噩夢驚醒一般，全身一抖，猛地把手撤到一邊。
沈慕卿的手又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張遠琛抬起頭明顯的看了一下沈慕卿的臉色，然後扣緊雙手，他想起了晚飯時阿琦抓緊自己手時的感覺，不由得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
沈慕卿偏過頭，臉上看不清什麼表情，深吸了一口氣后，掀起被子鑽了進去。
「你以後不要來了，免得誤會。」
張遠琛聽到后沒有立刻吭聲，愣了幾秒後站了起來，答道：「我不會讓阿琦誤會的。」
「你會讓我誤會。」因為被子蒙著頭，張遠琛聽不出來沈慕卿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語氣。
「你不要再來見我，我也不會再去見張遠琦，」沈慕卿停頓了一下，「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也，好好的生活。」
張遠琛抿著嘴，站在原地看著被子里的沈慕卿，檯燈的光線不足以照亮他黑漆漆的雙眼，他就那麼看著沈慕卿，雖然除了被子里的輪廓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沈慕卿抬手關掉檯燈，卧室里沒有了光，黑暗的壓迫感是無聲的逐客令。
沈慕卿聽到張遠琛推開卧室門的聲音，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的聲音，打開大門的又輕聲關上的聲音，當整個房子里恢復一片寂靜的時候，沈慕卿放開捂著自己嘴巴的雙手。
你在這麼晚的時間裡，為何又來找我？早已對我淡漠視之的我，為何又來找我？你也知道再也回不去的不是嗎？就到此為止吧，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會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的。
無聲的哭泣太過壓抑，她再也無法忍受，蒙在被子里哭出聲來。
坐在沈慕卿卧室門口樓梯上的張遠琛頭靠著門框，月亮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慘白的光卻一點兒也映不到張遠琛的臉上，透過門縫，傳來悲傷的哭聲，他沒有任何錶情，看起來也沒有任何想法，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只是盯著地上的月光出神。
許是哭累了，卧室里的哭聲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了下來，天亮的時候，張遠琛從房間里走出來，一邊伸懶腰一邊跟做早餐的母親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