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屈辱
時隔多年之後，我讀過一本關於性格與命運的書。
書里說，童年的成長經歷會對一個人產生一輩子的影響。
那本書一直放在我的床頭，閑暇時，偶爾翻一翻，將書中的所描述的與自己一一對應，眼淚會不自覺的滑落，浸濕了白色的紙張，也浸濕了我灰色的記憶。
…………
「呵呵……我要幹什麼……」養父陰陽怪氣地笑着，「你……你這樣的表情倒是讓我想起了什麼……」
「很委屈嗎？聽說過嗎？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他的面目幾乎是扭曲了，「鄰居們說的那都是真的，你根本不是我楊正中的女兒……你那親媽，小小年紀，就沒幹出來好事……你呢？你也差不多吧？看你那雙狐媚的眼睛……」
「爸，你不要再說了……」我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但當真正從養父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淚如雨下。
「為什麼不能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四眼仔出去過多少次？」他的眼裏多了一絲我看不懂情緒，說不清楚，就像是……就像是自己悉心裁剪的嫁衣披在別人身上的那種憤恨。
「爸，你跟蹤我？」淚眼朦朧中，我只覺得一股惡寒自尾椎而上，直衝腦海。
「要不跟蹤你……難道讓你跟你那親媽一樣啊？」
其實他口中的那個四眼仔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我們倆住的也比較近，所以放學后，我們通常會去附近的公園討論一下當天學過的東西，很多時候，都是他替我溫習功課，因為，我在家裏根本就靜不下心來。
十五歲懵懂的年紀，我要是聽不出來他話里的意思，那我真的可以扇自己幾巴掌去死了。
呵呵……什麼叫像我媽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心疼到不能呼吸的感覺，那時候，張柏芝還很清純，《星語星願》的旋律回蕩在我無數個失眠的夜裏。
「哭什麼哭？你有什麼臉哭？我養你這麼多年有什麼用？！還不是白白替別人養？！你為什麼見我就躲？！啊？！為什麼？！」
「爸，你喝醉了，趕緊去睡吧……」我抹掉了眼淚，死死地卡住了門，不想讓他進來。
如果他就這樣退回去，我想我會選擇忘記今天的事，還是會認他這個爸，我已經失去媽了，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沒醉，你爸我什麼酒量……嘔……伊伊吶，你開門，我要在裏面睡……」養父情緒平穩了一些，但身體卻向前傾，想要擠進門來。
我又怎麼會讓他得逞呢？
「爸，你真的喝醉了，趕緊回去睡吧。」我鄭重其事地跟他說着，手裏卻更加吃力了。
「好呀，我睡啊……」狠狠一撞，一股大力傳來，我就被掀翻在地。
酒氣撲鼻，養父搖晃着身子闖了進來。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他多少次耍酒瘋了。
自從我媽離世后，他的麻將打的沒日沒夜，輸多贏少，每次只要輸了錢，就會跑去喝酒，喝的酩酊大醉才會跌跌撞撞回家。
大發雷霆是家常便飯，辱罵打人也從來沒聽過。
不過他從來不打弟弟，我就成了他那個出氣包一樣的存在。
似乎在他心裏，我就是這個家的喪門星一樣，喝醉了，發泄完了，他會哭，好幾次我都聽見他說，我媽是我害死的，要不是我，他們這個家應該是幸福美滿的。
思緒飛了回來，養父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前，我被他一把拎了起來，就像老鷹叼了一隻小雞一樣。
「撲騰」一聲，我被丟在了床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我終於體會了一把孫猴子被壓在五行山下的感覺，似乎動彈不得。
朦朧淚眼中，我看到他那張滿是胡茬褶子的臉在我的眼前無限放大，嘴角還殘留着吐久之後的穢物，就差一點，就要觸到我的臉了……
看着媽媽倒地不起之時的那種絕望，再一次湧上了我的心頭。
養父這是要幹嘛？
恐懼、無助、痛恨、羞澀……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那一刻徹底包圍了我。
「爸，你要幹嘛？我可是你的女兒啊？」
「狗屁，你是誰女兒啊？你爸媽早就不要你了……」
我拚命的掙扎著，一雙瘦弱的腿四處亂蹬著，「你不能這樣……我好怕……你到底要幹嘛……不能的……放開我……」
我的聲嘶力竭似乎成了他的興奮劑，明明這兩年都瘦成那樣了，怎麼感覺他的力氣好像是用不完的。
「你就是一個棄嬰……人家丟掉的，就像丟垃圾一樣丟掉的……」
養父嘴裏含糊不清的說着，嘴裏那些吐酒之後的穢物不時地濺在我的臉上，我不停左右搖擺我的臉，他費了半天功夫也沒有捕捉到我。
我哪裏肯依了他？
我當時就想着如果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我就一頭撞死在牆上，去天堂找我那苦命的養母，只有她才疼我。
我們兩人撕扯了半天，養父終於惱羞成怒了，逼急了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臉上，頓時只覺得火辣辣的疼透過神經傳入大腦，耳朵里也響起了嗡鳴，眼前更是突然漆黑一片，緊接着冒出了無數金星。
一股腥甜在嘴裏回蕩，我竟然被打出了血！
短暫失去抵抗力的我，讓養父臉上多了一絲欣喜。
「刺啦……刺啦……」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那可是我最近才買的新裙子。
我不知道養父現在心裏什麼想法，他應該是沒有任何的心裏壓力吧？
對啊！一個連結髮妻子都痛下殺手的畜生，幹這種事能有什麼壓力……
「媽媽，待會伊伊就來找你。」
「住手--」
一聲斷喝打斷了養父的所有動作，眼前終於浮現出了我熟悉的天花板。
養父罵罵咧咧地轉過了身，站在床邊，說：「滾犢子，你個兔崽子，沒看到老子正忙嗎？」
我匆忙地起身，胡亂地扯開了被子將自己胸前遮擋了起來，望着屹立在門口的小宇，無聲，眼淚卻止不住的滑落。
「放開我姐姐。」小宇不再是那個孤僻的小屁孩，十四歲的他，已經出現了青色的胡茬，挺拔的身形，已經可以撐起一片天空。
「滾！」養父瞥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嘴角勾勒出了一道扭曲的笑容。
「你怎麼可以欺負姐姐？」我看的出小宇義憤填膺，他兀地跑了過來，一把推開養父，張開雙臂，把我護在身後。
養父打了一個趔趄，但最終還是沒有摔在地上。
他眼中怒火燃燒，夾雜着酒氣，搖搖晃晃地像小宇逼近了過來，掄圓了一巴掌就直奔小宇的臉龐。
小宇輕輕一側身，就巧妙地奪了過去。
「好，很好。」養父仰天大笑着，「楊宇，她楊伊是你姐，那我楊正中是你什麼人……我他媽是不是你老子……你個小兔崽子，睜亮你的瞎眼看看清楚，她哪點像你了？她是別人送來的，知道不？她是外人……你竟然幫着一個外人推你老子，不怕天打雷劈嗎？」
後來每當我回想起這一幕，都會忍不住冷笑，原來他也知道天打雷劈啊？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天罰的話，第一個該承受的，絕對不是我。
「姐姐，跟我走。」
小宇從旁邊衣櫃里拿出了一件外套，裹在了我的身上，給我穿好了鞋子，拉着我就往出走。
身後傳來養父氣急敗壞的辱罵聲：「你們倆個小兔崽子，有種跑到天涯海角，不然被我逮住，一定扒了你們的皮……」
…………
那天明明就是夏日，我出了家門，站在樓梯口的時候，卻被天窗里迎面刮來的風吹的瑟瑟發抖。
或許，我真的應該考慮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了。
這個家，原本就不屬於我。
就算流落街頭，食不果腹。
就算……
我也再也不要承受這種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