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創神紀
他反反覆復問過自己很多次,沒有答案,直到此刻,看著那個一身幸福的女子,他那本就不多的怨與恨,煙消雲散。
應該是,秦煜翔,那個男人,能夠以他的英明睿武,給你心靈的滿足吧?
看著他指點河山,笑看風雲,看著他一呼百應,成就功業,你的心中,是不是有一種成就感?尤其是,當你看著自己與他共同創造的生命,那樣的幸福,更強烈與圓滿吧?
同為男人,我無法給你這些,卻也不怨你嚮往這些,你是那樣堅毅的女子,足以配得上世上任何一位賢明的君主。
君至傲……只是閑雲野鶴罷了。
「前輩……」不知何時,莫玉慈已經抱著孩子,站到了他的面前。
「寰兒,叫爺爺——」
「爺爺——」童真無比的稚子之聲,瞬間擊中君至傲那顆冷傲的心,就像一顆種子落進雪原,嘩啦啦長成一片森林。
「能——給我抱抱嗎?」禁不住小小孩童的誘惑,君至傲伸出手去。
莫玉慈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把孩子遞給他。
「他叫——」
「我叫承寰!秦承寰!」不待莫玉慈答言,小小稚子已經非常驕傲地道。
「承寰……」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君至傲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從這孩子俊氣的五官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幾許鐵紅霓的影子。
人類的傳承,真是個奇妙的事啊。
他,不排斥這個孩子,很顯然,小承寰也不排斥他,很快就纏上了這個看起來並不老的「爺爺」,和趴在秦程言身上時一樣地淘氣。
莫玉慈折身,到石桌上取了碟桂花糕,回到君至傲跟前,溫聲道:「前輩,吃些早點吧。」
君至傲看看她,沒有拒絕,拿起箸子挾起塊糕點,放進口中慢慢地吃了。
秦程言回到鳳儀宮中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莫玉慈坐在石桌邊看書,再不遠處,君至傲拿樹葉當飛鏢,與秦承寰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是那樣地投緣,比真正的祖孫更親,秦程言的唇角有隱隱笑意浮出——他正不知道該以何等方法,去化解君至傲心中拒人千里的冷漠,不想,這小小稚子,倒是發揮了百萬大軍的威力。
想當年,父皇精心籌謀,於百萬軍前將這男子擊敗,卻也折損不了他半分傲氣。君至傲雖敗,但對父皇,只怕從來沒有服氣過吧?如今,父皇母后,俱已安於九泉之下,可是這男子的孤單,卻不能不讓人感傷,倘若從今以後……
雙眸眨了眨,秦程言慢步上前,忽然伸手,將秦承寰半抱半搶地奪了過來。
「你——」君至傲空著手,眼裡甚至浮起絲憤怒,還有失落。
秦程言看得分明,卻有意激他:「前輩,這是——我的兒子。」
冰冷和傲氣,迅速覆滿君至傲的雙瞳,他當即背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殿門走去。
秦程言用手拍拍秦承寰的小屁股,小傢伙頓時福至心靈地喊道:「爺爺——抱——」
果然,君至傲的身影停下了。
想來世間,但凡還有點慈心之人,皆難抗拒小小稚子的嬌音。
「爺爺——」承寰又可憐巴巴地喊了聲。
默了很久,君至傲終是走了回來,定定地看著秦程言。
「你想要什麼?」
「我有想要什麼嗎?」秦程言誇張地瞪大雙眼。
君至傲冷睨著他。
「前輩要是喜歡,我就把這纏人的東西,交給你了——」秦程言言罷,把秦承寰往君至傲懷中一塞。
小心翼翼地護著孩子,君至傲定定地看著他:「不後悔?」
「當然。」秦程言毫不遲疑。
「不後悔就好。」君至傲眸中忽然閃過絲狡黠的光。
秦程言心中一動,當下就後悔了,想伸手把孩子奪回,不料君至傲身形一晃,人,已經沒了影兒,只留下句冷沁沁的話:
「秦程言,借你兒子十六年,權當償你母親一生情債。」
……
一向精明過人的秦程言,這下可是徹底傻眼了。
慢慢轉過身,秦程言的視線,恰恰對上莫玉慈微微泛紅的雙眼,不由苦笑了聲,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
顆顆晶瑩的淚水,潸然而落,浸濕他玄黑熾金的龍袍。
「慈兒,對不起。」
咬著嘴唇,莫玉慈搖頭:「我知道……我都知道,寰兒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必須,自小經受殘酷的磨鍊,放在前輩身邊,比我們身邊好……我們,下不去手。」
秦程言仍然只有苦笑。
莫玉慈的話,確實是道出了他的心事。
寰兒雖聰明,但若養在深宮,不識人間疾苦,不知萬民悲辛,且珠圍翠繞,富貴榮華,難免移了他的心志,難成大器,不若跟著君至傲悠遊天下,雖難免餐風飲露,卻最能鍛魂煉志,況且,以君至傲的性情,既收了他,自會將一生本事傾力相授——君至傲不是帝王,卻諳透世間人性人心人情,又自帶一股子傲氣,定然會將兒子教得格外出色,十八歲上回到宮裡,又有洪宇、葛新,以及一班新物色的才子從旁相助,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地,將大秦國交給他。
只是他想不到,他等不了十六年,這一去,他與他的兒子,竟然是……永決……
幸好,只過了半月,太醫便診出,莫玉慈第三次懷孕,新的生命,大大沖淡了長子離去的憂傷,秦程言自是歡喜異常,拉著莫玉慈的手兒道:「這次是個女孩兒便好了,像你一樣。」
「那便——」撫著自己還未隆起的小腹,莫玉慈微微笑道,「是個女孩兒吧。」
於是,滿宮裡開始為小公主祈福,不過,莫玉慈還是命人備下太子、公主兩色衣物——生男生女天註定,她雖貴為皇后,也無法輕下斷言哪。
不過,莫玉慈這一有孕,秦程言更忙碌了,忙著整頓吏治,提拔人才,秣馬厲兵,內外並舉,有時候也要派人去跟流楓、金淮、陳國聯絡聯絡……以前很多事,都是莫玉慈從旁打理,可是現在,只能由他一個人擔著,有時候莫玉慈去明泰殿,看著面色略顯憔悴的他,心內不忍,欲上前相助,卻皆被秦程言好言好語給勸回,只能在鳳儀宮安心養胎。
這日,已經過了戌時,秦程言還未返回,抬頭瞅瞅外邊兒天色,莫玉慈心內不由有些躁急,正欲遣個人去探看究竟,佩玟忽然匆匆奔進:「娘娘,信。」
目光一頓,莫玉慈打她手裡接過信函,聞著那上面淡淡的蘭花香味,便已然知其來處。
拆開看時,卻並不見有何文字,只用疏淡的墨,畫著株玉蓮,還有蘭花。
莫玉慈那顆懸了多時的心,忽然就安穩了。
「看什麼呢?」面前忽然多了團大大的人影兒,卻是秦程言,不知何時迴轉。
「哦。」莫玉慈有些慌亂地收起信紙,隨手夾起旁邊的書冊里,「是往日作的詩。」
「詩?」秦程言仔細瞅瞅她,含著絲琢磨,「慈兒幾時也寫起詩來了?莫不是情詩吧?」
莫玉慈頓時紅了臉,生嗔地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推著他往膳桌邊走:「用膳吧用膳吧,我餓了。」
聰明的秦程言沒有細究,或許他隱隱猜得到那是什麼,卻不願多問,他信她,正如她信他。
一生不疑。
……
安宏慎回來了。
喬言遠遠地瞧見他,立即鬆了口大氣——這些日子天天呆在皇帝跟前,他都快愁出白髮來了,倒不是他畏懼君威,而是他的才幹的確不如安宏慎,太多時候支應不來,以前安宏慎隨手就能處理的小事兒,他卻要跑斷腿,看來,這一宮總管真不是他這種人能做的。
「安總管,」巴巴兒上前,喬言悄聲稟奏道,「您快進去吧,皇上已經催問多日了。」
「知道。」安宏慎腳步匆促,踏上石階,一邁進殿門,便見秦程言正坐在御案后,批理摺子。
「奴才參見皇上!」跪伏於地,安宏慎稟奏道,嗓音里微微有幾許疲憊和沙啞。
「回來了?」秦程言擺擺手,命他起身,面上倒瞧不出個憂或者急來,也沒追問,繼續做著手上的事。
「奴才這次去,先時並未見著辰王。」
「哦?」聽他如此說,秦程言方放下摺子,細凝著他的面容,「繼續。」
「奴才是一月前到的洪州,辰王帳下的將領說,王爺往倉頡去了,得大半月功夫才能回,奴才又問密信的事兒,眾人都說不知道,奴才沒法子,只得在洪州等著,直到五日前,方見到辰王。」
「他怎麼說?」端過旁邊的茶盞,秦程言輕啜了一口。
「辰王……」抬頭飛快地掃了眼秦程言的面色,安宏慎方接著道,「辰王說,他,他從來沒有,傳過什麼密信……」
「真的?」
「真的。」
秦程言沉吟,半晌再道:「朕,相信他,你呢?」
安宏慎不說話,只是額頭上冒出層薄汗,許久方審慎地道:「奴才……也相信。」
「那就好。」秦程言擺擺手,「這趟你辛苦了,且先回去吧,至於密信之事,就此作罷。」
「呃……」安宏慎的臉色有些茫然,好半晌方喃喃道,「奴才,奴才告退……」
秦程言再次埋下頭去批摺子,神情舉動,平靜如常。
「主子。」
但聞得「呼」一聲響,御座旁的屏風后,依稀多了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