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抖挨死與抖挨姆

39.抖挨死與抖挨姆

應該是到了日升的時候,天色卻仍然曖昧。這是因為天上覆蓋著沉重的雲,垂垂地傾瀉著雪——這雪也比往年見的要重一些一般,無風之中直直地落下來。

無聲的風雪裡有個黑衣男人撐著傘緩步過來了。何止言瞧見他的臉,立刻就關上了窗子。

那晚轎子上的男人。

叩、叩。

非常有禮貌的敲門聲之後是一陣沉默的等待。何止言最終還是冷著臉拉開門。

楚松落上下打量一番何止言的裝束——他昨夜被送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衣服,現在穿著的也是下人臨時找的,尺寸略略顯大,不過他穿著倒更有一番弱不勝衣之意。但他的視線顯然讓何止言很是不悅,他抿了一抿唇,說道:「裴小郎君要找我有什麼事么?」

楚松落說:「不是他,是我。」他忽而笑了一下,「不請我進去么。」

那笑意轉瞬即逝,像是一種自己出於某種期望而擅自貼在他身上的錯覺。何止言側身後退,為他讓開路,於是那人便收起傘,拂落衣擺的雪粒,邁進屋子裡。

他一進了屋子,就儼然是主人模樣,眼光掃過放在桌上的食盒,顯然是何止言出於警惕,並沒有動它。

楚松落就慢條斯理地打開食盒,將飯菜都一一擺出來,一邊道:「不必擔心有葯,裴溫並不會管你死活,」他抬眼,正好捉住何止言直視著他的視線,「這是我準備的。」

何止言尷尬地移開視線,卻仍然非常冷靜。這個男人的表現遠遠不像一個普通的僕人,「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比我是誰要重要一些么?」楚松落道:「不過這樣很好,何止言。」

他又變成了何止言曾見過的那冰冷的樣子,雖然面色未改,言行舉止也很是謙遜,但隱隱間是一種睥睨的神態。「士族權貴分割勢力,禮樂崩壞,時日已久。你若想出世,最多也不過做個陰影里的幕僚,代人說話。我卻不同。我欲廢權貴,天下之制歸於天子,以求國富民安——我是前朝的皇子,而我也即將成為天子。」

這個真相使何止言有如被雷擊中,不禁顫抖起來。的確,楚松落的每一個字都使他感到巨大的機會,他並不在意當政者是誰,但楚松落若能成功,那麼自己也將擁有更大的話語權,成為這個國家的掌舵者。他感到喉嚨一陣乾涸:「我對你有用?」

這次他真切地聽到了男人的低沉的笑聲。

「我欲廢九品,改分科以考試取人才,使天下寒門子弟能入洛京,上朝堂,以才華動天下。——是的,為此我需要你,何止言。」

屆時何止言就將會成為說服頑固勢力的先例——寒門也可出才子高士。何止言幾乎要被他描畫的前景打動了,卻突然想起昨夜馬車裡的事,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沉重鼓動,「那你……為什麼又在裴府,做裴溫的僕人?」

對於裴溫,楚松落要讓他覺得「楚松落」對裴溫的愛是痛苦掙扎的;對於何止言,「楚松落」卻不必有愛。所以野心勃勃的皇子從冰雪中融化出來,溶入這溫熱的屋子裡,神色有幾分溫柔、幾分苦澀。他喃喃自語,「是啊……我已從這裡逃出去了,又何必回來?」

彷彿有一種微妙情緒的煽動,何止言幾乎是立刻就譏諷道:「我以為兒女情長不應當是謀求復國者的考慮範圍。」

「你在嫉妒么?」楚松落略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又轉為平靜,「我以為權力對你會有更大的吸引力,不過你若想要別的報償——」這個報償在他的舌尖上迴繞出,顯得意味深長,「也並非不可。」

他道:「我知道你尚在懷疑我能否成功,這是理所當然;但現在你除非選擇我,就只能在這一方宅院里困頓一生了——你已經喪失了門客的身份。」他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門,撐起傘,「雪下得大了。」

「昨夜積雪深了,今天早上裴府的花農就因此摔了一跤去了,大約是葬在了城西。」

楚松落回頭看了何止言一眼,「這花農叫做陸機。你若想見一見他,就在今日之內向西出城吧。裴府里不會有人攔你的。」

何止言似乎還有話想說,但楚松落看了一眼將亮的天色,已不欲多言。

「裴溫該醒了,我走了。」

***

洛京的雪斷斷續續,但也是極大的了。但楚地的雪卻連綿不絕,已將近十天不曾晴過了。

何止言見到了楚松落所收囊的力量,拜師陸機學習,終於算是楚松落的助力了。裴溫卻過得不太好——不是楚松落對他不好,只是裴溫越來越少見到他,也受到了近乎異常的溫柔對待。最初的幾日,他還能在天將將擦亮的時候看到撐傘趕回來的楚松落,後來他卻失去了規律,大多數時候只是夜半回來,給他一個帶著雪夜風寒的吻,然後匆匆離去。

裴溫只是不願應付起一整個家族的繁重,所以才做紈絝樣子,卻並不是真的愚笨。他早已隱隱有預感楚松落要做什麼,如今他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卻只能不知如何是好。

——他愧疚於自己的家族困楚松落為質子,甚至「謀殺」了他,卻也知道楚松落復歸王位之後裴家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是嫡脈的長子。

裴溫心亂如麻,每每要爛醉如泥才能陷入沉睡。

楚松落與他不同,自小就遇到家國之變,想來他們一起度過的童年時光,也只有自己覺得是天真無邪的,在於他恐怕也是權謀計策。青葵又奉酒過來,看看他的臉色,又把勸言都咽回去,不聲不響退出去屋子。

今日洛京難得放晴,裴溫卻一把懶散骨頭,也不願出門。他從下人的風言風語里隱約聽說已經出現了為數不少的凍死的難民,朝廷卻吝於開倉放救濟糧,各地百姓生活苛酷,第一例動亂已經起了,雖然很快就被平息了,但還是流言四起,鬧得人心惶惶。

裴溫又飲了一盞酒,感覺到眼皮開始沉重——這是個好兆頭,意味著他終於能停止無謂的胡思亂想了。但就在此時,有誰按住了他舉杯的手。

「楚松落。」裴溫無謂地笑了一下,「怎麼,你不再裝『木三』了嗎?」

楚松落說:「你喝醉了。」他說著,就俯身下來要抱起裴溫,卻被他一把揮開手。裴溫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冷笑道:「終於不玩兒那些把戲,來這一套了?莫非是下決心要殺了我,先讓我嘗點甜頭么?楚松落,我還沒那麼傻。」

楚松落伸手遮住他的視線:「別這樣看我,裴溫。無論如何,我不會對你不利的。」

他掌心傳來濕熱的感覺,裴溫的聲音里有一點幾乎微不可察的顫抖,「……我,姓裴。而你,是楚松落。」

楚松落沒有回答他——他剛剛差點因為想起「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而笑出聲,只好不再念台詞而裝深沉。

裴溫卻誤解了這陣沉默,他彷彿終於冷靜下來,緩慢而堅定地拉開他的手,說道:「我好好做裴溫,與你合作,你不要動裴家。」

楚松落道:「裴將軍是手刃我父皇的人。」

「那就殺了他吧。」裴溫的嘴唇失去了血色,他抿唇道:「我和我阿父,他死,我做你的棋子——你不要動裴家。」

他說,「你知道,我既不通詩文,也不懂朝政——我不會想復仇,也不會留下子嗣,況且……」他掙扎了一下,眉眼低垂,低低地道:「……況且,我會很聽話的。」

楚松落默不作聲。

裴溫於是站起身來,伸手抱住他的腰,踮著腳主動去探索他的唇,然後分出一隻手來拉著他的手,笨拙地引導他摸向自己的隱秘,他剛剛平靜下來的淚水又忍不住墜落出來——在楚松落面前,他好像總是容易哭。他啜泣著說:「我沒有碰過別人……也沒叫別人碰過。我很乾凈的,你盡可以用我……我什麼都聽的……」

楚松落濃黑的眸子凝凝地看著他,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我……並不是希望你這樣的,裴溫。」

但裴溫已經聽不進去他的別的意思,他說:「我不是被迫的……我……我愛你,」他咬唇道,「你喜歡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做的。」他將那根慣用的鞭子塞到楚松落手裡,胡亂脫下自己的衣服,跪在地上,要解開他的腰帶,但是總手忙腳亂,不得其門。

楚松落拋開鞭子蹲下身來,抱起裴溫,將他放到床榻上,輕輕抹去他的眼淚,帶著嘆息回應他的親吻。他已經很熟悉裴溫的身體,即使沒有鞭子,也輕車熟路地挑動起裴溫的熱情。他給予裴溫前所未有的溫柔對待,做足了準備,才把自己送入他體內。

門外的僕人婢女不知何時被清去了,雪又開始飄落。

一場雪災,已經踏上了大地。

***

多年後楚松落政權穩定,門閥士族勢力凋零,科舉制大興,群賢輩出,於是天下歸心,國力強盛,駸駸然有盛世之景。

何止言官及宰執,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人不知他是寒門出身的傳奇,前朝宰相陸機親力傳授的弟子,也是當今皇帝的肱骨心腹。

身居高位,就會知道很多秘密。何止言所知道的最大的秘密,就是今上雖然面上對早逝的皇后一往情深,後宮里還有三五個妃子,有皇子一人,用情至深的卻只有一人。

裴溫。

儘管他不肯讓裴溫知道自己的情深。

那也沒什麼難以理解的。這個受盡背叛、前半生顛沛流離、受盡世間坎坷荒唐的帝王,唯恐和盤托出自己鮮熱的心臟會被傷害,會被逃開,會失去現在所能擁有的一切。這個人的征伐永遠是大膽的,在裴溫面前,卻永遠有很多惶恐不安。

即使是君臨天下的天子,在「愛」之一題上也是盔甲破敗的懦夫。更何況何止言——何止言更加懦弱。

他能夠用來咀嚼回味的溫情那麼短暫,只有一個晚上瑣碎的纏綿,拼拼補補,也不過三言兩語。

所以還是不要說,不要說,才能藏得更久,不至於受到傷害。

只是楚松落離開得實在太早。這位帝王一生中遭遇過無數暗殺,也曾御駕親征,驅逐胡虜平息叛亂。他生命的傷痕重重疊疊,變成一張網,濾走了他大把的光陰。

他把兒子託付給何止言,像最初的許諾一樣,給他掌舵一個王朝命運的機會,也想覷破了他內心的情感,只用一個笑容就能令他老實地為這個王朝奉獻一生,輔佐尚且年幼的下一任君主成長。

他把最後的生命和多年來灼熱的感情燃燒給了裴溫。

「來生、再來生,你都不會遇到與我一樣的我。」他臨死前也要給裴溫加上詛咒一般,「我要死了。我愛你——一直。」

一字一句和著從少年開始的時光的熱度烙進裴溫的眼裡,但他的回答已經來不及趕上讓楚松落聽到了。

他說,「我知道的。」

不要再輪迴了——他隱隱約約看到命運的□□,從今往後將永遠不會有如今這個楚松落。

不要,再輪迴了。

世界於一瞬間崩塌。

——本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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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反正主角挺高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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