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不慎牽累

49|第四十九章 不慎牽累

連殺數人之後,王子獻便緩緩放下弓箭,渾身涌動的殺氣幾乎瞬間就收斂了起來,猶如寒光湛湛的寶劍收入鞘中,再也不見鋒銳之色。然而,那群正在抵擋僕從的廢太子部曲卻皆是心神微微一震,竟一時像是被懾住了。

這一刻,他們彷彿都回到了逆賊圍攻館驛那一日——當時也是這位少年郎從天而降,領著人衝殺過來,如摧枯拉朽一般殺出了一條血路,他們這才得以活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儘管他們都是侍奉廢太子的部曲,卻從未想過要與這位少年郎為敵。

見情勢緩和了不少,李徽微微點頭示意,濮王府部曲們立即齊聲高喊:「新安郡王有命!統統住手!妄動者,殺無赦!!」如此重複數遍,將那些依舊蠢蠢欲動者的貪婪暫時壓了下來。有幾個僕從見部曲們生出了退讓之意,立即意圖趁機攻擊,王子獻挑起眉,又是幾箭射過去。屍首倒下,血腥味四處散開之後,不少人才從方才的狂熱中徹底清醒過來,均嚇得瑟瑟發抖。

滿地的屍首與濃濃的血腥,令甫趕到此處的李璟完全呆住了,臉上蒼白一片,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李徽也並不期待他能做什麼,畢竟他年紀尚幼,便將李厥交給了王子獻:「立即找醫者為堂兄診治。」而後,他便毫無懼色地越過那些屍首,來到院落門前:「孤奉大世母之命而來,拜見大世父。」

那魁梧的部曲統領垂首望著他,依舊回道:「阿郎有命,不許任何人進入。」

「是么?那將你們殺光便能進去了?」李徽冷笑一聲,「若不是發生了要事,你們以為孤為何會過來?!真是愚忠至極!連害了主子都不自知!若是此刻你們攔著孤,礙了孤的事,祖父的怒火你們可擔待得起?!大世父可擔待得起?!」

部曲統領怔了怔,遙遙地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厥,這才緩步退開:「既是要拜見阿郎,郡王一人進去便足矣。」

他話音方落,王子獻就猛然抬起首,眯起眼睛望過去,微微一笑:「裡頭若只有先生一人,大王獨自拜見當然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若是還有其他人,王某不放心,必定要陪大王走一遭。」

「不過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伶人,不會對郡王不利。」部曲統領堅持道,只給李徽讓出一條路,將跟在他後面的濮王府部曲都擋在外頭。李璟張了張口,彷彿想要一同進去,但眼角餘光掃過那些屍首之後,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子獻,處置這些僕從要緊。」李徽道,按了按腰間配著的障刀。許多少年郎都隨時佩戴障刀,無不華麗無比,只是為了瞧著好看而已。但他的障刀是聖人給的,不僅瞧著好看,而且是削鐵如泥的寶刀,足可護身自保。

說罷,他便推門進入院落內,一步一步往樹蔭底下的殿台而去。王子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內,心中不知為何升起幾分焦躁之感。但他也只得暫且留在外頭,迅速有序地調遣在場的濮王府部曲將所有僕從都捆起來。李璟獨自立在旁邊,不著痕迹地打量著他,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敬服。

儘管方才外頭已經鬧出了人命,但殿台內依舊響著婉約的樂聲,彷彿一切皆與此處無關。李徽踏上台階之後,便聞見更濃的血腥味,而後一眼就瞧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倒在洞開的殿門邊,后心歪歪斜斜地插著數支箭。

他有些不忍地移開目光,聽著裡頭毫無顧忌飲酒作樂的聲音,心中忽然升起了濃濃的厭惡感——自家阿爺雖然貪權圖利,毫無自知之明,卻至少不會做這種凌虐仆婢之事。仆婢雖是奴籍,但到底都是人命,如何能如此輕賤?!像李嵩這樣的人,便是不曾犯下謀逆大罪,又有何德何能居於太子之位?!

無論他受到何等的壓力,都不能拿來作為作惡的借口!!這些被他凌虐致死的仆婢,又何其無辜?!不過是被派來這座別院中服侍他,便淪落到死於非命的下場!

咬牙忍住怒火,年輕的新安郡王垂下眼,高聲道:「侄兒徽,拜見大世父。奉大世母之命,請世父入宮探望祖父與祖母!」

回答他的,是有氣無力射來的一支箭。但若不是他躲得及時,恐怕這支箭就要插在他身上了。廢太子李嵩,曾經也是文武雙全、頗得群臣讚譽的太子。在他頹廢之時,起居坐卧均如同胡人,更曾經大肆招攬胡族部曲,在東宮騎射訓練。後來,也正是這些胡族部曲奉他之命,刺殺濮王李泰被抓,方泄露出他謀逆的意圖。

「大世父,恕侄兒無禮了。」被這一箭激出了幾分氣性,李徽立即走進殿台里,迅速環視周遭。就見李嵩醉眼朦朧地舉著一張弩,懷裡卧著一個衣衫輕薄的女子,正調笑著往他嘴裡塞葡萄。另一頭,兩個滿面驚慌的伎人正在彈琵琶,望見他的那一剎那,臉上的笑容幾乎再也維持不住,淚水涌了出來。而她們身側還倒著幾具拿著笛、簫等樂器的屍首,皆是/弩/箭/穿胸,死不瞑目。

見他走進來,李嵩眯著眼睛,立即舉著弩機對準他:「闖入者,死!」

然而,他這張連弩方才已經用完了最後一支箭,連連扳動機括也沒有任何用處,李徽已經安然無恙地走到了他跟前。下一刻,誰也沒有料到,他忽然暴怒而起,整張臉彷彿都扭曲起來,將那張弩機砸在身邊的女子頭上。那女子瞠大雙目,額角汩汩地流著血,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地上。

「大世父,侄兒得罪了。」李徽迅速上前,拿起一旁的酒罈,將冰涼的酒液盡數潑在他身上,意欲讓他冷靜下來。而李嵩越發怒火中燒,隨手便抓起食案上的杯盤碟子往他身上砸。李徽不躲不避,再度啟開一壇酒,繼續往他身上潑。

直到李嵩找不到任何可砸之物,氣得一腳掀翻了食案,立在原地大口喘息起來,伯侄之間的對壘才暫時告一段落。李徽撫摸著額角被砸出來的青腫,使了個眼色讓兩個已經顫抖得完全彈不出任何音調的伎人離開。

「大世父,今日祖母病情突然加重,還請大世父入宮,見祖母一面。」

李嵩仍舊帶著醉意,冷笑一聲:「是么?她終於要死了?」

語中流露出的惡意,讓李徽不由得一愣,繼而湧出滔天的怒火:「祖母病重,大世父竟口出如此惡言,真是令侄兒難以置信!!」如果他不是晚輩,真想衝上去狠狠地踢他幾腳!祖父與祖母這樣脾性的人,怎麼會生出這種不孝不悌的畜生?!東宮太子之位就那般迷惑人心?!竟能讓好端端的人變成如今這樣的狗彘之輩?!

「呵,我無時無刻不期望她早點死……」李嵩嘿然笑起來。笑著笑著,或許是醉意所致,或許是心中確實隱藏著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他竟是越發顯得瘋狂:「她死了,他也得死!你們全都得死!!十幾年前就該把你們都殺得乾乾淨淨!!都給我去死!全都死光!!殺!全都殺光!!」

詛咒似的笑聲響徹整座殿台,李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上前將他按住,脫掉他的腰帶,想將他捆起來。然而李嵩卻掙扎不休,彷彿發了狂似的伸長了脖頸要咬他。他避讓不及,教他咬中了手肘,幾乎一塊血肉都快被他撕了下來,疼得渾身一顫,險些喊出聲來。

就在他用力壓制李嵩的時候,忽然身邊寒光一閃,他幾乎是本能地往旁邊一滾,順便把李嵩推遠了。鋒銳的障刀擦著他的背刺在地上,一雙染血的手將它拔了出來,欲再度刺下——李徽回首看去,卻是方才那個被弩機砸中的女子,帶著滿臉的血高高舉起他的障刀,雙目中閃爍著濃濃的恨意。

李徽也顧不得李嵩了,一腳將那個女刺客踹倒,將障刀奪了回來。李嵩趁他不備,顫顫巍巍地拿起旁邊的空酒罈,眼看著就要往他頭上砸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箭如閃電,射中了李嵩的袖子,將他釘在旁邊的屏風上,他手中的空酒罈隨即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子獻匆匆奔入殿內,落入眼中的便是李徽額角的青腫、血肉模糊的手肘。他面無表情地看了那個女刺客一眼,又望向李嵩,已經極力收斂的煞氣霎時間轟然而出,冷冽逼人。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越來越響:什麼廢太子!!早知道救了他之後,他竟會傷阿徽,那時候就該讓他生不如死!!

不,現在也能讓他生不如死。橫豎周圍沒有其他人,刺中他之後,只管說是女刺客所為!

不,不可。女刺客手中無適合的武器,不能就地殺了他。不過,鬧出這樣的事,他在京中也待不久了。等他回到黔州,暗中通知那個桓賀去報仇,借刀將他殺了即可——

心中念頭急轉,王子獻卻並未停下步子,來到李徽身邊,仔細查看他的傷勢。

「我傷得不重。」李徽安慰他道,「你將大世父先捆住,然後讓人好好地審一審這個女刺客。她方才想用我的障刀刺殺大世父,顯然並非僅僅是為了報仇雪恨,還想栽贓陷害。細細調查她一番,說不得能尋出幕後指使者的線索。」

王子獻只得依他所言,將李嵩捆將起來,又命濮王府部曲將女刺客帶下去。

李徽環視著這座殿台,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道:「原以為不過是來一趟別院,傳一傳話,想不到卻遇上這種事。」李嵩固然大逆不道,但他的所作所為也算不上規矩。不過,他這位鄉野而來的新安郡王一向就是如此「率真」,根本不可能受困於甚麼「孝道」。畢竟,李嵩是李厥之父,不過是他的世父罷了,也用不著對他太客氣。而且,他也是一時被激怒了,任誰來看,亦是情有可原。

只不過,李茜娘怎麼能未卜先知,知道別院中會出這種大亂子,所以刻意出言將他引過來?她為的,難道僅僅只是惹惱李嵩,將他教訓一頓么?李嵩做下的這些事被人發現,對她又能有什麼好處?他們可是嫡親的父女!

作者有話要說:小郡王:(⊙o⊙)祖父祖母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不孝兒子!

聖人:QAQ,我也想知道

秦皇后:→→……看走眼了

濮王殿下:爹娘放心,兒子是孝順噠!

聖人:QAQ,胖兒子當年也不靠譜

秦皇后:呵呵

太子殿下:爹娘放心,兒子最好噠!

聖人:QAQ,好歹還留了個不錯的

秦皇后: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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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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