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晚

海上的夜晚有着一股冷寂的味道。

海浪打在船身上，發出有規律的「唰唰」聲，霧氣瀰漫在塞勒斯特號周圍，隱隱給人一種寒冷壓抑的感覺。

船艙木門的保暖效果一般，見習船員的艙室有些冷，現在也還不到使用暖爐的時候，但被子一蓋，這點冷也就和沒有差不多了。

香克斯蓋着被子，隔幾分鐘就翻個身，輾轉反側折騰了個把小時，就是沒有睡意。

房間很暗，這就顯得透過圓形舷窗映照在地板上的那束月光格外明亮。那束銀白色的圓形光柱使得周圍一塊區域也被染上了些許晶瑩的月光，朦朦朧朧。房間的角落卻更顯得黑暗。

香克斯眯了眯眼，才能勉強分辨出那裏蜷縮著的那個人影。

側身向著那個角落的方向，發獃了一會，香克斯終於忍不住下床，拿着自己的毯子走到那個黑暗的角落，正想將毯子蓋下去時，手腕卻被毫不留情的抓住，一驚之下，毯子也蓋不下去了，掉落在了地上。

黑暗精靈一直沒入睡，在這種陌生的環境裏，他是根本不可能安然入睡的——昨夜是例外，昨天的他的確實在是太累了。

他並不需要床，也不是那麼需要睡覺。他需要的只是充足的體力——也不一定需要靠每天準時睡覺來保證。

任何時候，只有黑暗的場所——安全的，黑暗的場所，才能讓他考慮休息。

黑暗精靈喜歡讓自己處在黑暗之中，這樣會讓他感到比較舒服。

黑暗，是一種氛圍，他喜歡這種氛圍。也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會有安全感。

沒有刻意去觀察，黑暗精靈便注意到那個睡下鋪的紅髮人類少年也沒有入睡，而且隔一會兒就要翻個身——卓爾一族的夜視能力一向很好，他看的很清楚，包括那個人類少年在床上翻來覆去時猶豫的表情。

折騰了有一個半小時，那個人類少年忽然下了床，拿了一條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毛做的毯子向他走來。

——看起來也不像有敵意的樣子，那這個人類少年打算做什麼？還拿條毯子？

無論這個人類少年打算做什麼，黑暗精靈都不打算奉陪。眼看着人類少年要將毯子蓋到自己身上，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的做出了阻止的反應——嘭的伸手抓住了人類少年的手腕，然後冷冷的瞪着他。

黑暗精靈一直是獨來獨往的，他不喜歡讓任何人觸碰自己，那會讓他有不安全感。

特別是人類。

雖然只被抓住了右手，但香克斯的動作還是頓住了。

「我……」看了看被抓住的手，抬頭又對上了黑暗精靈凜冽的眼神，香克斯神色有些驚訝，有些窘迫。

黑暗精靈冷著張臉放開了香克斯的手腕，然後像是沾上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樣，嫌惡的甩了甩手，然後恢復了那個蜷縮著身體的姿勢，夜晚有點寒冷，這個姿勢可以使身體暖和點——雖然黑暗精靈一向都不會承認他怕冷。

「我以為你已經睡著了……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啊，夜晚挺涼的而且潮氣大……」香克斯語無倫次的說了幾句話。

雖然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但在那雙在黑暗中也會透出滲人利芒的灰眸壓迫之下，香克斯總覺得氣息被壓抑着急需說點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即使他很清楚眼前的人聽不懂他的語言的事實。

「你還是蓋條毯子吧，再晚一點到了凌晨，會很冷的。而且凌晨的潮氣很大，不注意受寒了的話很容易得關節炎。海上生活的人得了關節炎會很麻煩的……」

說着，香克斯拾起毯子，想再蓋上黑暗精靈的身體。

呲——

一柄鋒利小刀忽然出現在香克斯的脖子邊，距離動脈不過毫釐之差。

刀刃傳來的涼意使得香克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你盡可以再前進一步，但這把刀可不會後退。

香克斯很明白黑暗精靈這把刀所代表的意思，這是今天之內他第二次和這把小刀親密接觸了，這就像是下午事件的延續。

他現在看出來了，這把刀是出自於廚房的用來切水果的小刀——這樣一把小刀能被用作兇器，香克斯也只能佩服了。

無奈之下，他也不再試圖親手將毯子蓋上黑暗精靈的身體，而是後退幾步，然後伸直手，將毯子遞向了黑暗精靈，黑暗精靈沒接，只是一雙灰色的眼眸仍舊冰冷的盯着香克斯。

香克斯嘆了口氣，只能將毯子放在了黑暗精靈身邊，自己爬回了床，腦中卻不斷翻滾著幾個問題——他真的打算一晚上都不蓋毯子么？不會冷么？……

折騰來折騰去，直到後半夜香克斯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靠在角落的黑暗精靈卻沒有再閉眼歇息，而是垂着眼瞼沉默許久，直到對面吊床的下鋪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才轉頭看向地上的毯子。

伸出手，黑暗精靈拿起了毯子，片刻又放下了它。

柔軟溫軟的布料，由於在地上放置了一段時間早已失去了人體的溫度，變得冰涼。

黑暗精靈將視線移向那個已經熟睡的紅髮人類少年，停頓不過瞬間便移開了視線，然後透過圓形舷窗望着漆黑夜幕中那輪皎潔的明月。

那個人類少年身上並沒有任何遮蓋物。也不知道是忘記了再去拿一條，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黑暗精靈望着船外的景色，抿了抿弧線冷硬的薄唇。

果然他，很難理解人類的思維。

***

在大海上航行的日子，對於樂在其中的水手們來說是過的很快的。

但對於另一部分找不到什麼事情可以做的人來說，就顯得枯燥而乏味。畢竟這些天來，除了天空與大海、偶爾飛過的海鳥，別說島嶼了，塞勒斯特號上的水手們甚至就連一條其他的船隻也沒有看見。

距離那次獻祭儀式意外帶來的穿越時空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

卓爾一族的語言學習能力一向很強，這麼多天下來，黑暗精靈多少學會了一些基礎的詞句，不過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如果有可能的話，直到需要他交流之前他不會說任何話。

這長達二十天的海上旅途雖然不會讓黑暗精靈覺得煩躁，但再加上獻祭儀式的陰雲與忽然來到一個從未聽過的世界的莫名其妙，卻足夠使得他心中本來被壓制下去的一絲暴戾之氣被勾出。

這點香克斯和巴基深有體會，他們只覺得這個神秘的陌生來客最近幾天變得越來越冰冷，渾身上下瀰漫着拒絕一切的氣息。

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感受不到那個黑暗精靈的存在，而他的出現卻又總是毫無徵兆——羅傑船長曾在和他們閑談的時候提到這個黑暗精靈，說他如果是敵人並且不被這個船上的人所察覺的話，這艘船上的海賊，至少會掛三分之一……

當然，這是在羅傑和雷利不出手的情況下。

雷利副船長也說了，從這個黑暗精靈喜歡呆在陰影里，還能完美的隱藏自己的氣息能看出，他以前一定是個習慣在黑暗世界中討生活的人。那種滲了血般的危險氣息是掩藏不了的。

——雖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以及為什麼會漂泊在他們附近的海面上。而且至少是在目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敵意。

各種關於這位新房客的猜測令巴基毛骨悚然，甚至在半個月的時間裏，每天睡覺時都擔心自己一睡下去第二天就醒不過來了。

香克斯卻對巴基的表現不以為然，事實上，他這些天來天天試圖接近這個黑暗精靈，雖然有時候對方會在他過度靠近他的時候亮出那把水果刀，但更多的時候，黑暗精靈都是無視他的。

……除了那眼神是挺冷的。好吧，靠近了更冷，不過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嘛。

或許那就是雷利大叔說的殺氣？香克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