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 52 章

身後的傷口是一個刀傷和部分燒傷。當我從火中向國主甩開毯子的時候,火舌從後面舔着我的肌膚,手臂也被燒傷了。那時太過緊張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此後一連串的歷險讓我根本沒時間體會疼痛。至於那個恐怖的刀口,我知道是我站起來的剎那,那道閃電劈下來的。

十幾天之後,傷口結痂了。楊不愁道:「青月說是她把你帶到東城的。她想幫助我們破城,所以擅作主張要打開東門。本來計劃是讓林風做的。」

我覺得很疲憊,閉上眼睛聽他講,也許紀青月是對的。她只是想幫忙而已,之所以告訴我那是她的任務,並且被我耽誤了,是因為這樣才能不讓我拖累她。

「她想向你道歉,但是——怕你不肯原諒她。」

不,不是我不原諒她。而是她不肯放過我。她也不是想向我道歉,而是給你一個解釋!

我想起墨墨的笑容,心已經飛的遠遠的。阿洛說,我在這個世界會有幸福的。我一定能找到。

「你……怎麼想?」楊不愁問我。

我轉轉頭,他小心的扶着我的肩膀,免得牽動背部的肌肉,我說:「沒什麼好計較的,反正已經活下來了。繼續活着才重要,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我不想激怒這個世界的任何人。只希望這是一幕喜劇,每個人含笑看完表演,我可以鞠躬下台,平靜的開始新的生活。

楊不愁明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對了,你的燒傷怎麼都在背面,在宮裏發生什麼事?」

我想了想,還是不要說的太仔細的好:「國主不懷好意,我放了把火,結果把自己燒傷了。」

他看着我,眼睛裏藏着很多疑問。可是我已經不想理他,也不想問他,為什麼要派紀青月來救我。那是他的事情。

「對了,你怎麼找到我的?」我想到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

「我們按約定到宮門外,卻等不到紀青月和你。這時林風派人說紀青月在東門,她把你就出來之後和你走散了,不知道你在哪裏。我猜你只能在東門附近,所以就趕過去了。沒想到……」他頓下來,搖搖頭,抓着我的手不再說話。

若是再晚一步,我可能就被劈死了。但是也許,我已經被劈死了,是阿洛生生又把我拉回來了。我心裏亂糟糟的,一時間對自己的死活都產生了疑問。

「這次攻破王城,青月立了頭功。」楊不愁說,「聖上也嘉獎了她。估計紀相的事情會好些。」

「紀相什麼事情?」我奇怪的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這次破城一把大火燒了王宮,但是在別處他們還收著不少資料,其中有紀相與諸汗國交通的來信。而且花布刺手裏還有紀相通知他陷害我的書信,為了籠絡萬鐵子,花布刺已經交還給他,讓他決定是否交給皇上。」

「萬鐵子?難道他也……」

「其實是他和紀相一起謀划的,但是皇上似乎不太願意動他,花布刺也不想過多的樹敵,萬鐵子做元帥比換個新人好多了。」

「哼,這個花布刺,真狡猾!」

「不錯,所以他才夠明智,不來犯邊。」

「萬鐵子不會……」

「已經呈上了。」楊不愁的眉頭皺的緊緊的,「皇上大怒,紀家已經全部下獄。青月現在雖是隨軍,實際上已經被看管起來。雖說她有頭功,不過生死之間也在皇上一句話了。」

我覺得他對紀青月的關注遠遠超過了上官飛花。也難怪,這樣一個女子不顧一切甚至和家裏斷絕關係,千里迢迢的來救他,換了誰都會感動的。

前路似乎很清楚,我對這個話題倍感厭煩。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墨墨?」我不知道自己的不耐煩表現的那麼明顯,下意識的補充了一下,「我……我想他了。」

楊不愁觀察了一會兒我的神情,即使不看他,也能感覺道目光中的懷疑和自問自答,然後他說:「快了,為了安全,鳳嫂帶他在鄉下我的別墅暫住。這次回去,讓人把他接來就是。」

「不用了。」我脫口而出,「我想,我想離開京城,四處轉轉。」

「等我忙過這陣子,就陪你去。」

「沒事,你忙你的。我自己就可以了。京里……我不習慣。」

「唉……」楊不愁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嘆了口氣拍拍我的手背,「我知道了。你休息一會兒吧,過一會兒我再來陪你。」

罪責都免了,紀相也倒了,他必是首位功臣,權勢熏天。我不能再被燒着了。

即使在路上,楊不愁依然很忙。往來公文不斷,驛馬不時的跑來跑去。守着空空的營帳,有點懷念被俘的日子。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即使我們之間有那麼多的不快和猜忌,當他滿心滿眼都是我陪着我的時候,我依然甘之如飴。

雲上的日子總會被陽光碟機散,每個人都會經歷從雲端跌落的不適。我掰著指頭數字日,想着能見到墨墨的時間。

「夫人,紀小姐來了。」軍中有些健婦,楊不愁找她們過來照顧我。鳳嫂和宛芳能夠隨軍,看來都是楊不愁安排好的,到他大將軍為紅顏屈膝,整個計劃便到了**。其實就算我真的一狠心不理墨墨,從山崖下逃脫后就走,估計他也布好人馬在別處等我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原來是這般含義。

「有請。」我懶洋洋的趴在床上,玩著鋪在地上的棋子。

「你命真大。」紀青月也不客氣,進來就是一句。當然周圍除了我們沒有旁人。

「謝謝。」懶得和她廢話,「你不是來誇我的吧?」

「我聽說你沒有和楊大哥講宮裏的事情。不過,我倒是從俘虜里聽到一些流言。」她有些洋洋得意,「不知道楊大哥知道了會怎麼樣?」

諸汗國主死於亂軍之中,這件事情不好查清。

「你想做什麼?」

「我要你離開楊大哥。」紀青月道,「你的那些爛事我可以不理。」

我扭頭看着她,覺得這個女人蠢到不可救藥:「那你告訴我,怎麼跑才能讓楊不愁永遠找不到我?」

紀青月顯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道:「這是你的事,我只要你不再纏着楊大哥。」

「好!」我點頭,「我需要兩樣東西,你幫我從楊不愁那裏搞到,我保證離開。」

「說!」

「一封休書,一份保證。保證我和墨墨今後安定生活,沒人來找麻煩!」

紀青月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幾番變換后才說:「你不想離開?」

「不。」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想安全的離開。」

「你在他身邊也不會安全。」紀青月語帶寒氣,「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條命!」

「無所謂。活一時算一時。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男人身上費那麼多心思。想想你父親,他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回報他什麼了?你擅自跑來救楊不愁,雖然很感人,但是很明顯,即讓你父親失望,也給楊不愁的計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紀青月,你還執迷不悟嗎?」

「你不要胡言亂語!」紀青月激動的喊著,「不錯,我是救楊大哥的,楊大哥的確意外。可是我能幫他,我立了頭功,是我幫他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是我打開的城門,是我救得你!你能做什麼,除了讓男人玩,你能做什麼!」

我閉上眼,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好吧,就算你說的對。那你大可要求楊不愁娶你,我不會阻攔的。」那是你們的事情,跟我無關。

紀青月突然無語,怪異的安靜下來的帳子裏響起了蜂鳴般的哭泣聲:「他不會娶我的。我知道,這是報應。我害死了上官飛花,這是上官飛花給我的報應!」

略略一想,心裏明白。今日的紀相就是往日的太師,她紀青月不也是那時的上官飛花嗎?上官飛花還是楊不愁的妻子,紀青月又算什麼呢?

「不是,你不一樣。你為他做那麼多,他會記得的。」我閉上眼睛扭過頭去。我曾經為周子難做過很多事,最終不也換來了他的一絲依戀嗎?

「紀青月來過了?」晚上楊不愁回來后問道。

「嗯,來了。」我試着站起來,他扶着我慢慢的繞着帳篷走。今天回來的格外早。天色還沒萬全變黑。

「說什麼了嗎?」

我看看他,想着是說謊呢,還是說實話。

楊不愁沒有催問,只是扶着我一圈一圈的轉圈。

「將軍——」

「你怎麼總是那麼客氣?」他笑着打斷我,「夫妻間就沒什麼悄悄話嗎?」

「什麼悄悄話?」

「至少不能老是稱呼官銜或者連名帶姓吧?」他話里含着笑謔。

「好吧,你說叫什麼?」

楊不愁立在那裏想了一會兒,神情很輕鬆,低頭說道:「阿難,這是我的小名。我要你叫這個名字。」

阿難?

大腦暫時短路,怎麼會這麼巧?

楊不愁搓搓手說道:「你昏迷的時候總是叫我的字,那還是我在外求學時為自己起的,已經很久不用了,你是如何知道?」

「什麼字?」

「子難。」

轟,身子晃了晃。兩個人的影像重合在一起,楊不愁和周子難——!阿洛不是說沒關係嗎?

「來,叫一聲聽聽。」屋裏沒人,他表現的難得輕鬆,彷彿又回到被俘的日子。

我卻叫不出來。

「還是——還是不愁吧,你叫我紅錦,我叫你不愁,好吧?」

「也好,你喜歡就好。」楊不愁的心情很好。

走到床邊剛剛坐下,他說:「對了,你剛才要說什麼?」

吞咽的有些困難,可是我覺得還是要說:「我是想,我想請你看在這一路大家都很辛苦的份上,也看在我還活着的份上——」

他的笑容倏的收起來,鐵青的可怕。我低下頭不敢在察言觀色,一定要說的:「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麼忙?」冷冰冰的聲音,和方才截然不同。

「給我一封休書,然後讓我離開。」我咬牙說下去。他的威風不是蓋的,先天後天累積的威嚴都壓在我的頭上,隨着我的話越來越難看。

「我不會娶紀青月的!」他硬邦邦的說。

「這不是你娶誰的問題。不管是紀青月還是上官飛花,我的要求和她們無關。我只是害怕,不知道下次、下次還能不能這麼好運。」

一路奔逃,好像提着一口氣,到了這時,終於筋疲力盡,氣散了,勇氣也沒了。膽怯和恐懼佔領了一切。我沒他想像的那麼勇敢,也不知道沒了阿洛的保護是不是還那麼走運。

「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不會讓別人害你。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你在家裏好好獃著,沒人會害你。」他的聲音乾巴巴的,我覺得他可能底氣不足。

「是嗎?難道一直以來是我主動沒事找事嗎?」說出來心裏就覺得委屈,口氣也不太好。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心情,「你是國之棟樑,楊家都靠你了。開枝散葉,傳宗接代,裏外應酬,都需要一個能登上場面的女人。現在全國都知道我是什麼人,在諸汗國遇到什麼事情,就算你現在不介意,將來也會難堪的。與其等到將來,不如現在請你放過我。」

我或許可以再次逃脫,可是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於一個存心找到你的權臣而言,找人不難。我不信自己能躲的起來。所以,寧願在這裏和他說清楚,儘管要冒出不少廢話。

「你吃醋?」他的聲音有點異樣。

我幾乎無語,這是兩碼事。但是說實話,連我自己也分不太清楚。

「沒必要吃醋,」他的聲音便的更加柔和,「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那你放還是不放?」我快失去耐心了。

「你還要走?」他的聲音比我還冷。

「沒錯!我被推上城牆的時候就發誓,若是能活下去,一定離你離你們遠遠的,好好的活下去!」

「推上城牆?」楊不愁攢眉重複。

我扭過頭去,他若是對真相有興趣,應該自己查。

「你和青月到底在做什麼?」

「沒什麼。我希望你能快點送我見墨墨,還有休書。希望你早點準備好。」我轉過頭正視他,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和周子難的確長的很像,不是面貌,而是眼神。一樣的兇狠,一樣的無情,一樣被無法琢磨的微笑覆蓋:「楊……不愁,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勇敢,我也想湊合著在你身邊呆一輩子。但是從一開始、從上官飛花開始就註定是不可能。現在我幾次死裏逃生,已經不再委曲求全了。放了我,你的身邊依然會有很多讓你滿意的女人。而我,也會踏實。」

楊不愁臉部的肌肉幾次抽搐,最後終於安靜下來。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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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東風一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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