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 46 章

我被俘了。

趴在馬背上,聽著那個胡人哇啦哇啦的大呼小叫,眼看地面在迅速後退,胃裡在翻江倒海,可是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去想楊四的舉動。洛玉簫這頂綠帽子,他真的恨到這種程度,要用這麼費勁的方式害死我?

我不信!我不相信楊不愁是這樣的人!

我費力的抬起頭,試圖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到處都是馬肚子,偶爾會有一兩個木樁。淚水汗水混成泥水,從我的額頭上眼皮上面頰上流過。我不停的告訴自己,楊不愁沒理由殺你!這只是意外!他還會救我的……

最後一個念頭擊潰了我,不,他永遠不可能救我!

我頹然的趴在馬背上,放聲的哭出來。什麼戰場,什麼世界,見鬼的一切,都去死吧!沒有人救我,沒有人在乎我,即使周子難也比這個冰冷的世界好!

又是天翻地覆的旋轉,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緊貼一個人坐在了馬背上。身後明顯是一個帶著臭味的男人的軀體,堅硬似鐵的肌肉頂著我的後背,渾厚的聲音在已經安靜下來的戰場回蕩:「楊不愁,你老婆在我這裡,還不投降嗎?」

我勉強睜開眼睛,混亂的戰場分成兩邊,我的對面影影綽綽很多人,我的身後模模糊糊很多人。究竟是人影還是我頭髮的倒影,我已經分不清楚。大腦里好像有一台不停工作的碎紙機,嗡嗡的聲音帶著強有力的震動,把所有吸收的信息攪得粉碎。

我之於這個人就是一個破布娃娃。他甚至抓著我的后心還晃了晃!

我垂下頭,絕望的放棄了一切希望。

楊不愁不會救我,我被人抓的牢牢的;他是忠勇神武的大將軍,我是叛逃的公主;他是戰場上的勇士,我是敵人手裡的人質;他的背後是國家是熱血是腎上腺激素,我的背後是恥辱是背叛是永不磨滅的綠帽子。我想起那個年輕的喇嘛,我死了,他還會在那裡等我嗎?

戰場上是令人窒息的安靜,我就想刑囚室里的死刑犯,面對可口的飯菜等著最後一槍的到來。可能我是整個戰場上唯一一個希望沉默無限延長下去的人!

刷刷的聲音,是風聲,也是馬蹄踏過衰草的聲音。我費力的看過去,那個早晨還溫柔的和我調笑的人正踏著夕陽金盔金甲的走出隊列。

孫猴子來了,紫霞死了;楊不愁來了,紀紅錦玩兒完了。我聽見撲哧一聲,是我自己笑了。

「花布刺,我答應你。不過你要讓我部下安全撤退!」

唰!朔風驟緊。

我費力的晃晃頭,他說什麼?投降?我好像聽不懂啊!

「哈哈,你們聽見沒有?常勝將軍楊不愁要投降了!哈哈!」那人故意用漢語說了一遍,身後士兵戚戚喳喳,噓笑起來。

楊不愁轉身命令道:「楊四,你帶人撤退。」頓了頓,翻身下馬,解下隨身佩劍和印綬交給同樣下馬的楊四,撲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我想他大概說了什麼有愧之類的話。楊四忙不迭的伸手去挽他,楊不愁已經自己站起來了。

對花布刺朗聲道:「花布刺,放我的部下們走!」

花布刺哈哈大笑,大手一揮,原本圍著的人馬快速散出一條通道!

「將軍!」楊四突然大喊一聲,滾下馬跪在地上,「您不能——」下面的話已經哽咽著說不出來。

「將軍!」眾人異口同聲的叫著楊不愁,一時間愁雲慘淡,甚至有隱約的哭聲傳出來。

楊不愁慢慢的走過來,我還是不肯相信他真的這麼愛我?

「慢著!」楊不愁身後有人大喝。我費力的看過去,原來是林風。

他跳下馬來,連滾帶爬的走到楊不愁面前,說道:「將軍,林風生是楊家人,死是楊家鬼。林風不能讓您自己走!」

眾人皆不作聲,林風朗聲道:「林風只追隨將軍一人!」

林風的話好像炸開了一鍋熱油。幾十騎奔涌而出,圍繞在楊不愁身邊。場面甚是悲壯。

「楊不愁,你們還走不走?」身後的胡人大聲喊叫。

楊不愁站在那裡對林風視而不見,只是看著楊四。楊四慢慢站起來,退回到戰馬旁。突然翻身上馬,大吼一聲「撤!」人已經當前沖了出去。

我看見墨墨還在他的胸前緊緊的綁著。

眼前一黑,終於昏了過去!

昏迷的時候,耳邊總是有人嘰嘰咕咕的說話。我聽不懂也聽不明白,身處灰色的空間,沒有看見窗口也沒有看見喇嘛。真的就這樣走了嗎?

我盤地而坐,托著腮幫子想心事。可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我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這是哪裡?以前是什麼樣?那個窗口是什麼?為什麼要有喇嘛?我都不知道。

只是覺得很熟悉,很熟悉。

迷霧之外有人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紅錦」。

沿著聲音走過去,左手右手各有一個男人,模糊的身影,一樣的不清楚。心頭一個激靈,全身已是一片冰涼。頭疼的厲害,我抱著頭坐在地上,死命的堵住耳朵:「不聽,不聽,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墨墨,紅錦,墨墨很好。」其中一人突然換了話。

墨墨?一個胖娃娃出現在濃霧中,嘎嘎樂著,伸出胖胖的小手。我好似嬰兒一般站立不穩,蹣跚著試圖抓住他的手。

「墨墨!墨墨!」我費力的喊著,一聲接一聲,終於有一聲衝出喉嚨,整個世界突然變了模樣!

「醒了,醒了!」又是生硬的漢話。我勉強睜開眼,一個大鬍子出現在我面前,黑色的鬍子好像交錯的叢林,一口白生生的牙齒,像是叢林里不適宜的一處鹽礦!

「楊不愁,你老婆醒了!」他沒理我,徑自向旁邊的人喊著。

哦,我想起來了。我叫上官紅錦,一個倒霉的穿越女,以逃跑為己任,有著堪比小強的生命力。那個叫楊不愁的,是我名義上的夫君。剛才在戰場上,他很詭異的放棄了救我,然後又很氣短的為了我投降了。

我記起來了。頭一歪,朝向裡面,閉上眼。

「嘿嘿,兄弟,你老婆生氣了。你自己解釋吧!」大鬍子的聲音很親熱。我心裡暗暗納罕,他們不是敵人嗎?

楊不愁沒有說話,悶悶的聲音傳來,大概是大鬍子拍他的肩膀,瓮聲瓮氣的說:「女人啊,你不是很有辦法嗎?嘿嘿!」不懷好意,甚至還帶著幾分嘲笑,隨著大鬍子沉重的腳步在帳門外消失了。

燈火暗了暗,身邊的微微下陷,有個人一聲不吭的躺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責備他?

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們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是老闆,我是僱員,我不應該自作多情!

可是,我累了。我不是邦德,也不想做特工。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可是,我竟然那麼該死的清醒——「說吧,你的計劃是什麼?我想這不是好好享受就可以解決的對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手術刀落在托盤裡發出的金屬撞擊聲。

身後那人一動不動,半天才說:「對不起,嚇到你了!」這時才有手臂橫伸過來,我「啪」的一聲推開那隻胳膊,騰的彈起來,神經質的喊著:「少來這一套,快說!」

楊不愁盤腿坐好,正色說道:「好,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紅錦,在我說之前,你必須答應我,無論做什麼,聽見什麼,都要相信我!」

這簡直是最大的笑話,可是現在不是賣聰明的時候,我壓下心中的噁心說道:「楊不愁,這是最無恥的要求。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楊不愁向兩邊看了看,擺在膝上的手不自然的開合一下才說:「我給你的任何解釋,紅錦,你會信嗎?」

我說道:「會啊,比如說你可以告訴我,我們現在必須同舟共濟;或者說在這裡除了你我沒得依靠,像我這種人離開你,要不就是被草原上的狼吃了,就是被抓回來**;甚至你還可以威脅我,說如果我不信任你,你會立即殺了我之類的。好點的,送我離開,躲到什麼深山老林一輩子,都可以。我會信的。」

楊不愁沒有說話,歪著頭看著我。我被他瞧得不自在的動了下肩膀,把被子捂的更高,看著他盤起來的膝蓋尖。我知道,不管他怎麼說,我都會有一百個理由否定他,選擇不相信他。然後假惺惺的敷衍他,最後一走了之!

他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他什麼都不說。

我一拍被子,說道:「你自己的信譽你自己清楚,我幾次死裡逃生,直接間接你都脫不了干係。咱倆換換,現在你會怎麼做?」

楊不愁低頭說道:「沒時間換了,我只要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聽見什麼都要相信我。」

我撇嘴道:「你這個問題可不可以換句話,叫做我必須答應隨時準備為你犧牲?」

楊不愁斟酌著說:「應該是我們兩個隨時準備為對方死。」

「這不可能,我們的能力不對稱,相對的,死的概率就不是一樣的。我比你更容易死掉。」看看他已經黑掉的臉,我還在嘴硬,「比如現在,你可以一刀殺了我!」

談判陷入僵局,他垂頭坐在那裡。我心裡亂七八糟,一會兒說信他,一會兒又說不信。根本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抬頭道:「明天一早,我會派人送你回去。但是楊四不能接應你,你自己要小心。紀青月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怕我壞了你的大事,說你和敵酋稱兄道弟?」

「你不是那樣的人,除非……有人逼你,你肯定會用來交換的。」他露出一個笑容。

燭火下這個笑容有些突兀,好像是一個不期而至的訪客,帶著些清新的空氣和溫暖。女人從來不是理智的動物,我更不是。

「睡吧!」他倒下要睡。我伸手攔住他:「慢著,這次我就信你!我信你會帶著我平平安安的離開這裡,信你可以給我機會讓我從此平安。這樣可好?」

他看著我,然後笑開了嘴,點點頭:「果然是你會說的話。我一定會小心的!」

「不過……」我慢慢悠悠加了一句,「作為交換,你必須告訴我一件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說的秘密。」

「不行!」他斷然拒絕,果然有啊!

「不行拉到,算我沒講!睡吧,明天上路。」

躺下去,背過身心裡有些忐忑。萬一他要是真的不說,我是不是還要走呢?

正想著,背後貼過來一個熱烘烘的胸膛。楊不愁扒拉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悄悄的說:「你答應不許告訴任何人!」

「行!」我有點興奮。

「除了你,誰都不許說。就是孩子也不行!」

孩子?我愣了一下,以後再說吧。「沒問題!」太激動了。

楊不愁咬著我的耳朵,熱氣一縷縷的吹進來:「我最害怕江南的菜青蟲。」

啊?

我轉過身,用同樣壓低的聲音說:「你……不是唬我呢吧?」

他著急的抓住我的手:「我這輩子都不想提這事兒!不信你摸!」

我的手被生生拽進他的懷裡,原本光滑的地方竟然有了一層密密的小疙瘩,俗稱雞皮疙瘩。

「嗤」,是我的輕笑。他訕訕的說:「笑吧,笑吧。你不要往外說就好了。」

悶頭笑夠了,他身上那層雞皮疙瘩還在那裡,我惡意的呼啦呼啦,他也乖乖的不動。

我才休戰:「好,成交。今後,我相信你,聽你的。如果有什麼意外……」我知道自己不放心,但是路是自己選的,就要自己承擔後果,「算我倒霉好了!」

楊不愁伸展手臂,讓我的頭枕著他的胳膊,低聲說:「不會的,你不會有什麼意外。我的命就是你的命!自從你墜崖后,我就知道我根本不能讓你再次那樣做!」

我心裡一顫,這算是告白嗎?還是博取信任的手段?抑或是絕境下人性的釋放?我心裡始終對他有懷疑,但是現在我要做的就是壓下這份懷疑相信他。

於是,我在他的胸前悶悶的說:「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愛上我了?愛我如命?」不等他回答,我便截住道:「不用回答,不用回答!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他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對,不用回答。以後你就知道了。」

夜色催人眠。可是我滿腹的心事,根本睡不著。

「你能告訴我,下一步該做什麼嗎?還是像白天那樣欣賞風景?」

楊不愁這次依然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告訴你,這個主意還是你幫我想出來的。除了你,沒人可以幫我實現。」

我?什麼時候?

他沒理我的疑問,繼續說:「花布刺小時候曾在京城做質子,和我關係甚好。他和現任諸汗國主是親兄弟,但是因為曾為質子,被那些親貴看不起。回來后,就被派到圖元沙漠綠洲一帶守護。後來憑藉戰功一步步走上來。現在,諸汗國主大肆對外用兵,國力空虛;同時又加強鎮壓,民怨沸騰,許多親貴已經暗地策劃要推翻他。我這次假投降,會帶著親兵給花布刺一個回城的機會,然後裡應外合,把國主推翻。幫著花布刺成為新任國主。只有那樣,才能永久解除對你的通緝,才能……才能一勞永逸的換來邊境至少五十年的平安無事。」

說的簡單,他們那裡不知道計劃了多久!這些真的跟我有關係嗎?

「我……我跟這個計劃有什麼關係?」我遲疑著問出問題。

楊不愁道:「諸汗國主暴虐無道,反覆無常,屢次犯邊。我早就想教訓他。可是朝中內亂頻仍,一時顧不過來。皇上對我甚為顧忌,我原想豁出去不要這份身家把諸汗國滅掉。即使在出征時,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諸汗國來接你的使臣中竟然有花布刺的人,暗中與我聯絡。花布刺想找個理由正大光明的進城,然後出其不意的殺死諸汗國主,可是他是外藩,沒有宣召不得入城。即使入城也不得帶兵。這個主意便是他最先想出來的。俘虜了我,沒有理由不宣他;而我們這些俘虜會配合他駐紮在城外的軍隊,拿下王都!」

我聽得雲山霧罩,但是總算明白因為我的身份,他們有了接洽的可能。

「那什麼是沒人可以幫你實現啊?」

楊不愁遲疑的握住我的手:「因為,這很危險,即使成功了也很難讓皇上相信我可以全身而退,放棄權力。唯有你,他會信的。」

「為什麼?」我納悶。

「是個男人都好色!尤其是你那麼特別!」他有點不正經。我也懶得問。不過——「你這可是投降啊,以後怎麼辦?就算立功了,皇上會不會……」撇開不著邊的人情,事實該怎麼解釋呢?

楊不愁的胸膛震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皇上早就想親政,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搬開我這塊絆腳石。我也不能讓他搬開我,因為楊家還要繼續風光下去。我這樣是一招險棋,希望皇上可以賜我還鄉歸老,而不是掘墳滅族!」

楊府幾乎被太師殺光了,皇上能做的大概只有挖墳了。我無語。

「你……你怎麼想出這麼個蹩腳的理由。屈膝一跪為紅顏,傳出去多窩囊啊!」

「這樣以後才對皇上沒有威脅啊!曾經不可一世的楊不愁也被化作繞指柔,寧做寓翁,不做宰相啊!」

他的話里透著無奈,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時候,愛情和人生的其他得失比起來,會在某一刻顯得非常非常的渺小。那些滄桑,那些無奈,會把愛情擠得像朵輕浮的泡沫,或者氣球。

我伸出手拍爆它,注意力轉向目前。「下一步,我做什麼?」

「囚徒,」他抱緊我,「還有我心愛的老婆。我是為你投降的,人人皆知。」

「是嗎?」我低聲咕噥了一句,「我相信你,最後人們一定會說你是為了一個女人才發動這場戰爭的。」

他拍拍我的後背,埋在我的脖子里悶聲笑了。

「紅錦,謝謝你!」臨睡前,他輕輕的說,「只有你的機智和勇氣才可以幫我應付未來的事情。」

我閉著眼睛嘟囔著:「白天那種戲不要演了,太草菅人命了。」

他低吟:「也是不得已啊!已經盡量減少傷亡了。楊四和宛芳會照顧好墨墨的,你放心。」

我點點頭,都到這個地步了。還管的了那麼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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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東風一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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