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父子之間

三十一、父子之間

崇元殿外,雨一直在下。

李紫木與陸扶由馬宦官領着進了大殿,而趙匡胤自是要回去當值。

進了大殿,行禮已畢,又走完正常程序,李紫木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將從高保勖那裏得到的信息,與殿上諸人相互映照了一番。他心中奇怪,外間傳聞說郭威不日就要死了,看他這精神頭,雖然有些病態,但顯然還沒有到那種地步。

掃了眼殿上諸人,他又覺得柴榮英武帥氣、馮道暮景殘光,范質王溥之流都正當盛年,一個個躊躇滿志。

李紫木心中一笑,不禁暗贊,瞧瞧人家這君臣風貌,果然是中原正統的大朝氣象,是荊南眾人所比不了的啊。

無論是在千年之後,還是在這千年之前,他這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場面,心裏難免惴惴,但是臉上卻仍是不動露聲色,並不表露。他就是有這麼點長處,無論心裏是多麼的驚濤駭浪,臉上卻能夠做到,面無表情。

周主郭威倚在御座上,同左右大臣說道:「看來荊南無人矣,竟然派了這麼一個嘴上無毛的書生作正使納貢朝廷。」他是見李紫木很年輕,是以出言譏諷。

諸大臣紛紛點頭,又或交頭接耳,臉上表情皆是「是啊,是啊」。

李紫木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大周皇帝聖明。下臣才識淺薄,南平王正是擔心下臣才能不足以順利完成此次使命,為了顯示荊南納誠之意,是以還遣了三位如陸客將這般的文武俊才屈居副使,輔弼出使。」大周天子出言譏諷,你還能怎樣,只能退一步,捏著鼻子認了,順便也把荊南一次出使有三位副使的尷尬,給粉飾一下。

「嗯。」郭威點點頭,朝陸扶揚揚下巴,說道:「這位使節,倒是有些眼熟。」

陸扶見大周天子把話頭轉向自己,連忙作惶恐狀。

「朕聽聞你在荊南之時,曾隻身一人擒下一頭猛虎,可有此事?」郭威偏著頭,問的話雖然是在證實,語氣里卻是透著不信。

「回稟陛下,獵虎之事卻是有的,不過卻不是下臣獵地。獵虎之人,卻是南平王的大公子高小王爺。」李紫木自然是不會無恥到去搶聶小倩的功勞,但是又不能直說,就是說了估計也沒人會信。既然江陵城中都在傳是高繼沖獵的虎,那就將錯就錯吧。

「你這個書生很不錯。」御榻之上的郭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說道:「朕瞧你這身子骨,也不像是能打死一頭老虎的。」

「陛下聖明。」李紫木做惶恐狀。

「好了,代朕問候你家南平王,你等遠道而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一二,養足精神,也好好地瞧一瞧我開封的風物。」郭威擺擺手,他實在是乏的不行了,又朝殿外喊道:「送荊南使節回驛館。」

李紫木陸扶行禮稱謝,隨着內侍出了大殿。

雨一直在下。

後周皇宮,正門明德門門外。

李紫木和陸扶出了皇宮的時候,自有李信王昭濟等人撐著油紙雨傘相候。

「李大人,陸大人,此次覲見大周皇帝還算圓滿否?」王昭濟見李陸二人從宮門出來,兩忙上前詢問。

「雖然是差強人意,不過總算是不負荊南諸位大人所望。」陸扶點點頭,說道:「過得幾日等天晴下來,諸位就可以迴轉江陵了。」

「有陸大人,呃,還有李大人這樣德才兼備的人物出馬,此次覲見大周皇帝是不圓滿也難啊。」拍馬的是孫仁楷。

陸扶咧嘴,笑道:「我等得大周皇帝禮待,能圓滿完成此次出使,卻都是託了江陵南平王和諸位大人的福。」他此刻心裏還有些興奮,大周皇帝認識自己,又豈能不讓人歡欣雀躍。不過他好算還記得崇元殿上,李紫木曾提攜過他幾句,是以又說道:「李大人剛才在大殿之上應對得當,雖有瑕疵,卻也是瑕不掩瑜。李大人年紀輕輕,便能如此沉穩,真是我荊南之福啊。」

王昭濟和孫仁楷面面相覷。他們是心中奇怪,想不到陸扶也會在眾人面前稱讚別人,真是稀奇。他們心裏認為,此次覲見周主,必是輕車熟路的陸扶出面應對,又哪裏想得到,大殿之上一直在出言應對的,卻是初出茅廬的李紫木。

李紫木見他們說得熱鬧,不覺撇撇嘴,心中好笑,不就是上了個大殿,見了幾個歷史人物,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被人不客氣的趕了出來,有必要搞得這麼誠惶誠恐,煞有介事的么。

話雖這麼說,其實,他心裏也明白,在這古代封建社會裏,瞻仰一下龍顏,遇到一個大場面有多了不起。就比方說這陸扶,今天被周主說是「眼熟」,這也夠他日後在子孫面前大肆炫耀一番了。

那邊孫王兩人圍着陸扶說話,到把李紫木晾在了一邊。

李信過來拉着李紫木,低聲問道:「李兄,陸扶這廝在朝堂之上,沒有丟我荊南的顏面吧?」

李紫木聞言一怔,隨即一笑,回道:「陸大人應對得體,景明兄不必擔心。」

李信這才釋然。

「李大哥,知道我剛才遇到誰了?」李誠撐著紙傘和聶小倩過來,咧著嘴笑問。

「誰?」李紫木奇怪,自己在這開封城裏能有什麼熟人。

「嘿嘿。」李誠看了旁邊的聶小倩一眼,說道:「就是在襄州城裏踹了我一腳,又讓小倩教訓了一頓的那小子呀。」

「就是襄州茶寮里,那個有色心沒色膽,不敢和他那位小相好私奔的那個小子。」旁邊的李勇見李紫木還是一臉迷糊,是以笑着提醒。

「哦。」李紫木恍然大悟,這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麼一人,知道李誠還有下文,於是笑問道:「怎麼,他還要找你的麻煩?」

「不是。」李誠搖頭,說道:「李大哥,他說他還沒有為上次誤會的事道歉,我們又贈給那位白氏老闆娘那麼多錢,他也沒來的及致謝。他又問了我們的住處,說是要來登門道謝。」

「你是怎麼遇上他的?」李紫木又問。他倒是不在意那個少年會不會來登門致謝,卻是對李誠能夠在這麼大的開封城裏遇到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熟人感興趣。

「我,嘿嘿。」李誠用左手撓撓頭,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聶小倩,支吾道:「我見開封城大的緊,比江陵城更繁華,我又是初次見這麼大的世面,所以耐不住好奇,就到街上店鋪里逛了逛。結果,結果就在一家水粉店裏遇到了那小子。他正在那裏當夥計。」

李誠說完見李紫木沒有反應,抬眼看去,卻見李紫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小子倒是挺會浪漫的。」李紫木輕笑一聲,說道:「就連雨中長街漫步這招,都無師自通了。」

李誠雖然是不懂他所說的「浪漫」是個什麼意思,卻是明白眼前的這位李大哥,是在出言調侃自己,不禁有些臉紅耳熱。是啊,誰會剛到開封城,天還下着雨,就會迫不及待的,要出去見世面。

旁邊的聶小倩卻是聽得羞意大勝,臻手低埋,臉兒紅透。

大周皇宮,滋德殿。

晉王柴榮扶了周主郭威在御榻上坐了,自己侍立在一旁。

「朕真的是老了,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周主郭威喘勻了一口氣,嘆道:「想當年戰場之上,於千軍萬馬之中來往衝突,我也沒有這般狼狽不堪過。回想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又怎麼會想地到今日的老邁不堪呢?」

「父皇春秋鼎盛,才剛過不惑之年,這天下還未統一,父皇怎麼就要服老了呢。」柴榮小意安慰。

郭威擺擺手,神情黯然,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柴榮躬身站在一旁,不知到該如何出言安慰。英雄遲暮,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正值盛年,且又年富力強的晉王柴榮,雖然能感覺得到,眼前自己的這位養父兼親姑父,英雄遲目的黯然低落,但卻並不能深刻體會那種英雄已是遲暮,而天下未靖、功業未成時,面對死亡逼近的那種深深的恐懼和不甘心。

「朕以前實不該聽王秀峰之言,讓你長年駐守在外,以至於你和朝中那些老臣們交往太少。若不是怕你在朝中根基未穩,又怕那些老臣子們不服與你,我早已把這大位傳給了你。若是那樣,我也能退下來享幾年清福,又何必每日遭這等罪。」郭威拉着柴榮的手,說地甚是動情。

柴榮卻是聽得一臉惶恐,見養父說得動情,也是心中感傷,立時伏地跪拜,以頭搶地,泣涕出聲道:「父皇,請不要再說了,父皇的苦心兒臣明白。兒臣,兒臣惶恐。」

郭威見柴榮泣涕出聲,心中很是感動。柴榮自幼就養在他的身邊,到他還未成年時,便外出經商悉心經度,補貼家用。二人雖不是親生父子,卻勝過親生父子。特別是後來,郭威的幾個親生兒子都被後漢隱帝給殺了,這對養父子更是同病相憐、相依為命。雖然郭威還有一個外甥和女婿,但他們畢竟不是從小就養在身邊的,在郭威的心裏,還是沒有柴榮親近。

縱觀整個五代十國的養父子,心存利用的總是佔大多數,為了權力,父殺子,子弒父的也是屢見不鮮,像郭威柴榮這樣真情實意的確實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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