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菩提

51.菩提

去找菩提院那位的霉頭,紅腰也覺得自己夜郎自大了,他有多少斤兩,他自己還不清楚嘛?

在長公主的心中,他有沒有公主府門口那對銅獅子的份量重還不一定呢。

他只是不甘心,想去試一試。就像青寧說的,他這樣的人出了長公主府,離死也就差不離了。

他出身不好,她娘是怡紅院的姐兒,他就出生在怡紅院里,他爹是誰他娘也不知道。

要不是他長相隨母,自小模樣就顯出俏麗來,怕是已經被鴇母賣去宮裡做太監了。

十二歲那年,他被一位富商看中,從怡紅院買走,那時,他娘已經死了三年了。

之後就是受寵失寵、被買被賣,顛沛流離的日子。

五年前,在澄寧郡王的宴會上,做為宴客侍寵的他不知怎麼的被蕭華長公主看中,當晚被帶回府里。

說句可笑的話,那晚是他第一次正經做男人的。他尤有驕傲,擁有他的女人是帝國最尊貴的長公主啊。

這五年安定的生活,已經讓他覺得以後的日子都會這麼過的,公主待他比待其他人談不上多好,但他卻已覺得是這世上待他最好的了。

他沒想和菩提院的那位爭風吃醋,他有什麼資本他自己心裡明鏡似的。

他只是想問問那人剛來,還沒摸透府中情況,需要不需要下人侍候?

其實吧,他侍候人侍候得可好了,他六歲就做這個,做了二十年了,仔仔細細、兢兢業業、上得了床下得了坑,都侍候走好幾位了,被他侍候的都是點贊給好評的。

他和那些犯官罪臣之子不一樣,自由不自由、身契不身契的,對他作用不大,他沒有獨自在外面生活過,他也不想去外面游來盪去,再做飄浮無根的人了。

也和那些被家族送來討好長公主的庶子們不同,頂門立戶對他,勢比登天。

好吧,說什麼都沒有用,他捨不得長公主。

長樂看著跪在她腳下、蔫蔫成霜打茄子的紅腰,忽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沖著自己那聲趾高氣揚的訓喝,明明挺神氣挺驕傲的人,不過是給他一筆遣散費,讓他出去好好過日子,就這副要死要活的神情了,他該不會……

長樂被自己的覺察,點亮了新世界大門的紅燈籠,她從來沒想過以她娘對待男寵的方式,竟還會真有男寵戀上她娘,這事簡直太離奇了。

「不想走?」長樂玩心大起,甚至沒想起讓跪著的紅腰站起來。

紅腰聽到長樂問他的竟然是這句話,驚得抬起頭來,他長著一雙標準的桃花眼,二十年的以色侍人,讓他平日里哪怕不從事這項工作時,看人時也是媚眼橫波、婉轉含情的。

驚也是情,喜也是情,恐也是情,不管何種神色何種心情,從他的眼裡映出,都是情動的模樣。

長樂有些受不了被這樣的眼神盯著,她往旁閃躲一下,順便沖紅腰揮手道:「起來吧,聽本宮的話,菩提院不是你能去的,」連她輕易都是去不得,更別提紅腰這種身份的人。

菩提院那位是她娘的逆鱗,她敢肯定,誰要是碰了,誰就離死不遠了。

「你先回你住的地方吧,」長樂先給了紅腰一個定心丸,「本宮會和張管家說的,給你在府里按排個位置,但以後……你還是少穿這樣的衣服吧。」間接意思很明顯,男/寵怕是做不成了。

這也足夠叫紅腰驚喜的了,對他來說簡直是不敢想像的好消息,只要還能留在公主府,叫他做什麼都行的。

他非但沒依著長樂的話從地上起來,還就地給長樂磕了一串的頭,嘣嘣地聲音震得青石板地面都響。

「謝謝小公主,謝謝小公主,奴,奴一定好好做的,謝謝……」

紅腰神經質似的動作,長樂,「……」

「好了,別磕了,快起吧,」雖然以後不用做男/寵了,但也不至於磕頭磕得毀容吧,「還有,名字你也改了吧,紅腰這名聽著……不雅,以後叫祈安吧!」紅腰這名,聽著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贏盪,呵呵。

祈求平安,很簡單的意思,紅腰,不,現在已是祈安,滿足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謝謝小公主賜名,謝謝小公主!」

這男人也是怪,明明經歷很多,看起來還是一副很單純,什麼都寫在臉上的神色,長樂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回小院了。

「回去以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你自己明白,別給自己惹麻煩!」她可不想今天晚上有一群男寵去她面前哭求留下來,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也要杜絕。

為什麼要幫紅腰呢?可能是第一眼看見紅腰,就覺得有些緣份吧,還有可能前一世她最後的時光落魄到那個境地里,也得過這樣一位混跡於那個境地里的男人的幫助吧,有些同命相憐(霧)?

有些事情說不清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複雜得絕對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亂的。

「奴知道的,奴都懂,小公主放心就是了,」他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呢。

他活到現在,一直都被別人說不聰明,他不是也好好地活著,那些被說聰明的又在何處?墳頭的草都長了幾春了。

祈安一路小跑地離開,長樂卻駐足了好一會兒沒動,直到留夏在旁提醒她,她才想起她原定的計劃是消食后要睡午覺的,結果,現在還哪有什麼困意?

「我們去菩提院那邊走走吧,」祈安要去闖運氣的舉動,還是影響到了她。

她可以一輩子不見她娘後院的那些男寵,因為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卻不能一輩子不見菩提院的那位。

那是她娘的心上人,她與那人的關係,總要有一個人先進一步才行的,免她娘夾在中間一直尷尬。

「小公主,」留夏不太贊同主子的想法,認真地勸解道:「您剛才不是還攔著那個……什麼……不讓他去的嗎?您自己過去,沒經過長公主的同意,會不會不好?」留夏吞吐地說話聲,表示出她心中的忐忑。

她久跟在長樂身邊,聽著看著,自是知道長公主親自請回送去菩提院的那位,必不得小後院那些個男人可比的。她怕主子一個不小心,惹怒了長公主。在她的心中,長公主等於十殿閻羅。

自她被長樂一手提拔在身邊后,她還是第一次在長樂面前表現自己的想法,生怕惹來主子的不滿,可做為忠婢,適時地提醒主子,又是她份內之事,她真是左右為難啊。

留夏能為她著想,長樂聽得出來,心裡還是很舒服的,強權壓制出來的感情,總沒有日日相處處出來的感情,要牢靠。

長樂喜歡這樣的發展,她鼓勵地看著留夏,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我並未想進去,只是過去看看,沒事的。」

留夏得了長樂的認可,心下的擔心難為緩合了些,不敢再多言,跟著長樂緩緩往菩提院那邊去。

已是下午未時末了,她娘進宮還未回,怕是要被她舅舅留飯了,菩提院里,那位應是一個人的。

菩提院種著舉上京、不、舉大印國最好的香細紋竹,中間還有一棵從番幫費勁人力物力拉來的巨大菩提樹。枝繁葉茂,根深莖密,遠遠就能望見它高出院牆的一片嫩綠來。

站在青牆外,聞著從院內飄出來的淡淡檀香氣,感受著這與整座綺麗堂皇的公主府不同的清悠寧恬,如世外桃源一般,特例獨行地存在。不用人進去,只要站在這裡,多麼繁亂的心,都會平靜下來。

傳到院外的不只有竹的香氣、檀的香氣,還有清空逍渺的簫聲纏纏繞繞地飄出來。

這簫聲太過空靈,竟似不含一絲感情,只是純正地展示簫這種樂器,把它能演示出的最美聲音,帶給這個世間,完全沒有吹奏人自己的情感。

細細品來,倒也有些佛心造詣了。

李榮享的簫吹得也是極好,如夢似幻,引人沉醉,卻與院子里的主人風格完全不同——李榮享要得是人簫合一,院中的這位大概只是一種消磨罷了。

一曲終了,長樂也待離開,哪怕前世見過一面,她亦實不知該與院中之人說些什麼,能有勇氣走到這青牆外面,已是進步了。

「我們回去吧,留夏,」長樂帶著留夏剛轉過身去,身後角門傳來開門的聲音,清脆的少年聲音說道:「請問您是小公主吧?請您留步,我家公子想請您進去喝杯茶。」

長樂忽聞一驚,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角門微開,中間站著一個穿著淡藍色粗布僧衣、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沙彌,正雙掌合實沖她行佛禮。

她站在外面,菩提院里的人卻已知曉,足可見她娘布在這小院周邊有多少暗衛了。

吃驚歸吃驚,既然菩提院里的那人請她了,她也就沒有什麼可迴避的了,該見總是要見的。

長樂把留夏留在了院外面,「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在外面等我。」

留夏有些擔心,想要跟著,長樂執意不肯,安撫了留夏幾句,隨著在門口等著的小沙彌進了角門,入了菩提院。

菩提院在公主府西面獨成一座小院,並不算大,簡簡單單的三進院子,這一路走來,並不見幾個僕人,整個院落安靜得幾乎沒有雜音。中間那進以院中那棵巨大的菩提樹為中心,建的花廊,布滿香竹。

長樂進來便看到,院子的主人盤膝坐在鋪著厚墊子的菩提樹下面,手裡還拿著剛剛吹奏過的竹簫。

見著長樂進來,他緩身站起,從菩提樹下迎著長樂走過來,順手把手中竹簫放到路過的石桌上。

這人身材瘦高,留著很長的頭髮,漫過腰跡,用一條白色的粗布絲帶隨意地攏在腦後,身上穿著純白色的長棉袍,外罩一件乳白色粗布外袍,寬寬鬆鬆的,不見一絲束縛。

長樂估計這著衣風格,雲王爺應該十分喜愛。雅,非常素雅,古晉遺風也訴不出的雅。

這身裝扮穿在別人身上,就像是弔孝一般,或是附風庸俗的做作,偏偏穿在眼前這人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說不出來的自然流暢。

長樂還記得前一世,她僅見過這人的一面,這人也是這樣的打扮,卻比現在的神采黯然許多。見著她娘的遺體,那張平靜的臉上也說不出有多麼悲傷,卻已是心死的模樣。那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

「你是長樂吧?」在長樂愣神時,那人已先開口,他聲音溫和,不是著意帶出來的溫和語氣,而是天生的,天生就是這樣口氣說話的人,「我姓周名灼……」後面好像要綴上什麼,像怕是唐突了,終於沒說。

長樂很自覺也很心甘情願地替他接上,「是,周叔叔,我是長樂。」

那人聽長樂叫自己『叔叔』,俊美的眉眼露出淡淡的笑意來,春風拂面的溫暖。

他的年紀應在三十五、六歲了,面目看起來卻只像未及三十,歲月在他的臉上並未留下什麼痕迹,他依然俊美得如不涉世事的青年,人世幾多沉浮,他經歷頗多,卻仍有初心,令人喟然。

菩提樹邊有石桌石椅,周灼請長樂坐下來時,引長樂進來的小沙彌已經擺好了一應茶具,還配了點心和水果。

「這茶是我在寺里自己栽種的,隨你母親下山後,我帶了些過來,你嘗嘗可吃得慣,剛入口時略有些苦的,吃得幾口過後就有甘甜回味了。」

周灼沏茶的手法,極簡約,省略了茶道中的許多步,幾乎是沏水泡茶直奔主題。

長樂接過周灼遞給她的茶杯,略有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認認真真的喝茶,還是在雲王府,李榮享那杯與眾不同的醉茶。

想到李榮享,品一口周灼遞來的茶,卻也不覺得苦了,只舌尖微微有些發澀,等著再喝一口下去,真有一股甘甜從舌根返了上來,卻不是茶味,倒像是一種藥草的香氣。

幾口下去,胸肺自帶一股清爽的氣來,覺得無比通透。這真是好物,若能要些走……可給李榮享送去。他有哮喘的舊疾,飲這茶最好不過了。

「這味道真是特別,這是什麼茶?」長樂大大的眼眸,在茶杯後面望了出來,若是要不到,總要知道名字,可以自己種或是買呢。

「無根,屍棄佛偈曰: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周灼做了一個雙掌合實的動作,自然流暢。

長樂覺得要是沒她娘攪和著,她這位周叔叔或許真會長伴佛前了。

只是這名字,長樂有點撓頭,一聽就知道是周灼自己起來的,那這茶肯定也是周灼自己研製的,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那種。哎,想去外面找是沒戲了,還是厚著臉皮要吧。

「嗯,真是好名字,雖然我聽不太懂,」長樂乖乖地做了一個未及笄少女該有的可愛神情,「這茶好種嗎?周叔叔教教我好不好?」

長樂專註著周灼的瞬間,周灼有片刻恍神,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其華,其華也是這麼說的,「你做的糕餅真好吃,教教我好不好?我想做給我娘吃。」那時,他們才多大啊。

長樂想得不錯,贏帝確實要留他皇姐一起用晚飯的,可惜蕭華長公主不太情願,心心念念著家裡小院中的那口子,卻也沒有當面拒絕贏帝。那是她的親弟弟,她也好久沒有和她弟一起吃了,正左右為難時,前朝有軍報送來,贏帝看后,臉色大變,這也就不用吃飯了,直接堵得腸滿胃滿了。

贏帝匆匆去了乾元閣,召集朝中大臣緊急開會,蕭華長公主不關心前朝政事,藉此機會離了宮,趕在晚飯前回公主府。

她剛一進府,就聽孫嬤嬤說她那寶貝女兒去了菩提院,心中一急,連進宮去的衣服都來不及換,匆匆趕去了菩提院。

如風似火進來的她,就看到滿葉菩提樹下,她的心上人正指著一盆草樹葉子,教著她的寶貝女兒學著什麼。她那寶貝女兒竟也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還偏頭地笑著問些什麼。場面十分和諧,完全沒有她想像中凌亂吵雜的場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長樂還是周灼,都是她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若是他們兩個相處不好,她夾在中間要怎麼做?還好她的女兒懂事,而她的心上人……

好吧,她的心上人就是一汪清水,周國公府抄家滅門時,他被從山上寺里抓回刑部大牢,都是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表情。

估計只要她的寶貝女兒不破口大罵、百般侮辱,兩邊絕對會相處和睦的。

之前,果然是她想多了。

「娘,你回來了,舅舅沒有留你吃飯嗎?」

正跟著周灼學如何栽種『無根茶』的長樂,一抬頭就看到她娘傻傻獃獃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抄手游廊處,目光複雜地望著他們呢。

「其華,」隨著長樂叫娘,周灼也放下手中拿著的一段枝芽,站起身來,落日的餘暉里,微微彎起的嘴角,帶出一抹讓人心安心寧的笑意來。

這一瞬間里,蕭華長公主覺得她的人生圓滿了,不多什麼,也不少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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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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