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猴子（一）

店裡的人依舊不多，我剛才的話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周圍簡單地轉了一圈，我便輕車熟路的向著某隻猴子用來睡覺的籠子走去，我本以為對方又孤零零地在那裡打瞌睡，孰料離著老遠我便看到一個人影立在鐵籠前面，似乎是在觀察裡面那隻小猴子，而店主米勒先生正在頗為熱絡地跟對方介紹……

「他的父母是亞美利哥洲①的一種非常珍貴又聰明的猴子，」米勒先生道：「我並不知道這種猴子的名字，不過抓住他們的人都叫它卷尾巴②。」

「我平時不拴著它，因為他知道回家的路，而且一般人也抓不住它，」米勒先生小心地將小猴子從籠子里拿出來，讓它蹲在自己的臂彎上：「它非常的聰明，哦，不不我並不是在自誇，我向您保證它絕對是我賣過的所有猴子里最聰明的一隻！」

「多大了？」背對著我的那人道，不知怎麼的我覺得對方的背影看起來有些眼熟。

「呃，它今年三歲了……」

「看起來倒是不像……」男人抬手輕輕摸了摸小猴子又圓又小的腦袋，我則驚訝地發現那隻據說最討厭被別人摸頭的死猴子竟然十分乖巧得任由對方撫摸，而沒有像往常一樣齜牙咧嘴地撲上去撕咬對方的手指……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有名字嗎？」

「沒有名字……」米勒先生猶豫著說：「它的體型確實比同齡的其他猴子都要小上許多，不過應該是天生就是這樣，並沒有生病。」

「很多人都覺得它看起來過於柔弱，但我保證並不是這樣，它平時非常精神，簡直活潑的要命！」

是的，這點我可以擔保，從它撒著歡樂此不疲地跑來欺負我開始，我就知道這隻死猴子絕對跟「柔弱」這個詞貼不上邊！

而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想起來，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那天在集市裡被我撞到的那個人！

對方似乎對這隻猴子還算滿意，毫不猶豫地準備掏錢結賬。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另一個「愣頭青」竟然真的出現了！

「那個，請等一下先生！」

我連忙開口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省吃儉用攢了半年的工資帶出來的，臉還沒露一下就直接被三振出局了什麼的未免也太悲慘了點……

死猴子看到我后，眼睛瞬間亮了亮，不過依舊老實巴交地呆在米勒先生的懷裡。

「……」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是什麼看到自己命定主人而感到驚喜萬分之類的感情，因為那絕對是在打著什麼壞主意的表情啊！如果跟對方相處了半年時間我還沒有點記性的話，那我這愚蠢的腦子也確實可以丟到灶台里回爐重練了。

糟糕，我開始後悔自己出聲了！

「小羅賓，抱歉，我知道你也很喜歡這個小傢伙，不過我恐怕只能將它賣出去了……」米勒先生歉意地對著我道，他知道我三不五時就會帶著小甜餅過來投喂對方，所以覺得我大概很喜歡這隻猴子，但他不可能因為我喜歡就不做生意。

對此，我只想說，不，米勒先生你完全誤會了！我壓根一點也不喜歡這隻對我來說虐點過高的猴子，因為相較於寵物般的存在，這隻死猴子顯然更像是個你欠了他八百萬沒還的損友……

「您不必道歉，我當然知道米勒先生……」我咳了聲，而對面的金髮男子亦同時轉頭看向我，對方今天也穿著一件深色的斗篷，不過卻並沒有遮住帽兜，漂亮的金髮就這樣如同泛著光芒的水流一般自頭頂傾淌下來。

「我是說我本來也是來買這隻猴子的……」我沖男人頷首示意，對方似乎想起了我，也沖我微微點了下頭。

「咦你確定要賣嗎，小羅賓？」米勒先生似乎有些驚訝，他知道我是半年前巴魯特從海上撿回來的，或者說這裡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而我的經濟狀況他自然也有幾分了解。

居然用全部家當去買一隻對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的猴子，如果不是茜茜和老巴魯特還在繼續收留我，我大概就真的要和集市裡的那些乞丐一樣去喝西北風了！

小羅賓，你對這隻猴子絕對是真愛啊！這是僵硬的我從米勒先生的眼睛里讀出的話。

「很可惜，但店主已經答應將它賣給我了，」金髮男人用一種帶著點稀奇的目光打量著我，這年頭在這裡生活的東方人少之又少，我的面孔應該給他留下了還算比較深刻的印象，不過對方顯然並不打算因此而讓步：「你來晚了一步。」

「您不能把它讓給我嗎，好心的先生？」我瞥了眼一旁正悠閑地坐在米勒先生懷裡看戲的死猴子，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轉過頭來用自己水汪汪的眼睛，祈求地望向面前的男人：「我經常到這裡來看他，米勒先生可以向您保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攢了好久的錢直到今天才終於能夠將他買下來，所以求求您了先生，將他讓給我吧！」

反正哥的臉嫩，再加上東方人本來看起來就偏年輕的長相，裝起可憐來全無壓力！連酒館里陪酒的姑娘們都稱讚我這一招出奇的有效。

什麼，你說哥節操在哪裡？呵呵，你要是能從我身上找出那種東西來，我絕對倒找你錢！

看著我這張可憐的泫然欲泣的娃娃臉，好心的米勒先生已經拿出小手帕來開始抽泣了，而金髮男子的面上顯然也產生了一絲動搖。

我知道對方正在忍受心靈的煎熬，因為我每次在搶對門老懷特家那個小鬼糖果的時候也會產生嚴重的負罪感，不過讓我意外的是，金髮男子堪稱堅強的意志力並沒有被我的全力一擊所打倒，而是在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直到我僵硬著都快要裝不下去的時候，緩緩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它自己來決定好了……」

「這隻猴子很聰明，我想它應該能夠選出適合自己的主人。」男人挑了挑眉道。

「如果這是您的決定的話……那麼好吧，我也贊同您的看法。」揉著臉頰收起表情，我撇撇嘴老實回答。

哼哼，這你可就不能怪我了！

其實對於自己我還是挺有自信的，其他的暫且不提，那些小甜餅可不是白喂的，對方雖然經常欠揍的厲害，但我想還不至於沒良心到這種地步。

於是，在米勒先生鬆手的同時，我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等待著小猴子撲向自己新主人的懷抱，然後——

米勒先生手裡的猴子確實撲進了自己新主人的懷中，然而，那位新主人卻不是我……

「……」我僵硬地舉著雙手，瞪圓眼睛死死盯向那隻撲到對面男子懷中蜷縮起來的死猴子。

好吧，我收回前言，小甜餅白餵了，這隻猴子的良心絕對被狗吃了！！

就在我氣得渾身發抖，轉頭準備離開這個凈是悲慘回憶的傷心地的時候，對方懷裡的那隻猴子不知道是不是終於良心發現了，突然掙脫開男子的手臂，又撒著歡地跑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

米勒先生：「呃，這個……」

所以說這究竟是什麼情況，這隻死猴子究竟選擇了跟誰走啊混蛋？

「我想他應該是選擇了你做為自己的主人。」就在我瞠著眼睛和腳邊的這隻沒良心的死猴子互瞪之際，金髮男子忽然笑著開口道。

「……可是他剛才不是也選擇你了嗎？」猴子沖我呲了呲牙，然後繼續用屁股對著我裝啞巴，我只得頗為鬱悶地轉頭看向男人。

「與其說選擇我，不如說是將我作為了目標……」金髮男子這麼說著走到我的面前，而我則疑惑地發現自己腳邊這隻猴子的身體忽然僵硬了起來。

「雖然我並不覺得偷東西是個好習慣，不過某些時候也確實能起到些特別的作用，」猴子已經順著我的衣服爬上來，哆嗦著一頭鑽到了我的懷裡，金髮男人則是將一隻手抬起緩緩放到對方的面前，「不過前提是分得清哪些人能夠下手，而哪些人不能……」

男人的聲音非常好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優雅味道，語調也出乎預料的輕柔，然而說不上緣由的，我脊背上的寒毛卻如打立正一般整齊地豎了起來。

懷裡的猴子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而直到對方顫巍巍地將一個金色的裡面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的袋子放回到男人的手中，我才終於從那種莫名產生的寒毛直豎感中掙脫出來。

「多謝。」收回自己的東西，男人再度微笑著抬手揉了揉小猴子僵硬的身體，隨即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出去……

「……」而直到金髮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我才終於幾不可聞地隱隱鬆了口氣。

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自己懷裡的這隻猴崽子，叫你沒事偷東西，小心下次被人打斷你的猴腿！

轉過頭，我發現米勒先生似乎還沒有搞清楚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對方並不知道自己這隻聰明過頭的小猴子其實擁有某些讓人難以啟齒的不良習慣，依舊把他當成是一隻聰明、瘦弱，但卻絕對純良的良家猴子。

就這樣，付過了對方的贖身費，在門口那隻同樣欠抽的烏鴉「羅賓是笨蛋」的熱烈歡送下，我帶著自己的新「寵物」回家了。

「那麼首先應該是給你取個名字吧……」我摸著下巴道。

「隨便你，」蹲在我肩膀上的猴子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反正老米勒也是猴子猴子的叫……」

「這樣啊……那不如就叫你『公主』好了！」我思忖了片刻后一擊掌道，好聽而且還容易記！

「……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公的吧？」猴子猶豫了一下，然後死魚眼地看著我。

「我知道啊，」母猴子里就沒有你這麼缺德的，我點了點頭，隨即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算了，你喜歡就叫吧。」猴子的鼻子皺了半天，似乎相當糾結，不過最後終於還是吐口說道。

「好，那就這麼定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公主』啦！」

不顧猴子一臉嫌棄的表情，我在將對方高舉著轉了一圈后塞進懷裡，只在其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抹陰森的奸笑……

那麼以後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我可愛的公主殿下！

①即南美洲。亞美利哥於1499年第一次發現並登陸南美大陸，資料將其記載為「亞美利哥洲」，所以從南美洲被發現到文中目前的時間也僅僅只過了40年而已……

②卷尾猴，生活在南美洲或中美洲的雨林中，頭頂有簇狀毛，尾巴如其名彎彎的有個大卷，長得帥帥噠~\(≧▽≦)/~，被譽為「世界上最聰明的猴子」（人猿泰山家裡供著的就是這貨），通常體重不到4公斤，「公主」的話大概在1.2公斤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