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反常的代小禾

兩個人講到這裏就停下了，誰也沒再繼續接話，但是知道對方都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靜默了片刻之後，六世對着程霧做了個請的手勢。

「嫂子，這房子可是我花了一周的時間佈置的，這些傢具是老大親自選的，要不要現在參觀一下？」

「這不一眼就看過來了，還參觀什麼？」

程霧笑着打趣，卻也順着他的手勢看了起來。

老實說，剛才跟着六世進來的時候她也真是下了一跳，如果不是房子裏還有一點點很稀薄的甲醛味，而且傢具也一看都是全新，她真的不敢相信在這之前房子是沒有住人的。

原因無他，東西準備的太齊全了，格局也太完善。

剛才的遊戲室就不說了，還有一個小的健身房，一個巨大的酒櫃，帶着吧枱，上面放滿了各種杯子。

廚房，客廳，一眼看過去，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尤其廚房，什麼食材、調料、各種工具、碗筷盆碟，只有想不到的，沒有沒準備的。

可以毫不猶豫來講，就算是一個完整的家庭，也極少會有這樣齊全的器具。

「你是不是把整個超市生活用品去的東西都搬來了。」程霧笑着打趣。

「那可不，就這老大還說改天來視察，缺了什麼估計就得直接降為小七了。」

六世耷拉着眼睛，一臉苦逼。

「來吧，還有個大殺器，據說沒有女人不喜歡。」

他說着話，帶程霧上二樓，打開主卧的門，進到裏面，打開了一個推拉門。

然後程霧立刻就呆住了。

「這，卧槽……」程霧的嘴巴動了動，有點結巴。

完全想像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像是在看電視劇一樣，在自己房間里看到一個巨大的衣帽間，裏面是各種各樣好看又很獨特的衣服、鞋子、包包，在柔和卻明亮的燈光里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那些衣服，她可以確信，就算她一天換一套，估計也能穿到離開岡島。

「這些有一部分是老大讓lmise做的，剩下的一部分是他自己親自操刀設計，從去年就開始了，每一件都保證全世界獨一無二。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簡直想以身相許！」

六世看她一臉懵逼的樣子，臉上頓時充滿了自豪感。一臉得瑟又嫉妒地揭秘。

「lmise，和他自己……他會么，還有lmise，那不是設計界……」程霧輕喃。

「哎，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六世以為她有什麼顧慮，急忙道：「lmise設計雖然是天價，但是他是咱們的人呀，不用花什麼代價的，哈哈！老大的話，你可別懷疑他的水平！他之前因為一個任務也是學過一年多服裝設計的，雖然是自學，但是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天才你知道的吧？連lmise都說如果老大多學兩年他設計之王的地位都保不住了。不過要說真正給誰用心設計幾件衣服，嫂子你絕對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程霧看着那一件件符合她審美和口味的衣服，只覺得淚腺有點不受控制。這一刻突然有點了解電視劇里女主捂住嘴巴像個智障一樣兩眼冒淚花的行為了。

因為她現在，就這會兒也很想做出這樣的動作，而且根本控制不住。

她情緒正濃，突然聽到「咔嚓」一聲。六世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戲法一樣拿出來一個相機，正對着她拍。

「滾！」程霧那點冒出來的淚花立刻被憋了回去。

「哎呀，嫂子你別這麼小氣呀，老大要是知道你這麼感動一定很欣慰。這可是他費了無數心血設計出來的。融合了今年的流行元素，再配上獨一無二的風格。」

「行了，別說了。」程霧朝他腿上踹了一腳，帶着點鼻音阻止他的打趣。

「小言言那裏呢。」

突然想到在房間里練功的沐言，程霧有點責怪自己大意。這孩子想必出門也不會帶太多東西，自己也沒想到帶她去採購。只怕讓陸燁想起來她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果然，六世一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哎呀嫂子，你就別想那麼多了，你以為誰都能跟你一個待遇么？小言言的你明天帶她去買就好了，正好也逛逛岡島。這邊的外國貨可比大陸那邊多多了，據說女孩子都喜歡。」

「也好，正好明天也該出門刺探一下敵情了。順便去雲鴻那裏看看我們的雲商城。」

兩個人正說着，程霧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代小禾。

這孩子從她說要轉學開始每次跟她見面講話都要哭出聲來，讓她也是很無奈，以及愧疚。

回想前世，這個永遠站在自己前面保護自己讓她免受許多苦難的女孩子對她的好怕是一輩子都還不完的。

只是那回憶也讓她更加堅定了在這邊把問題解決好的想法。

一年後代小禾家中便要出變故，只有解決好了這裏，解除時刻危及師父的那些隱患，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看程霧要接電話，六世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先出去了，順便為她關上房門。

然而，遠出程霧所料，那邊在聽到她喂的聲音之後，沒有像之前一個月那樣上來就哭，只是語氣十分焦急，且帶着一股子憤恨，以及一點是不是她聽錯了的欣喜。

「小霧，你好好的怎麼跑去岡島上學了，是不是因為段澤宇和林菲菲那對渣男賤女總是欺負你？今天周五，等周一開學我就替你收拾他們，讓他們滾出三中！你回來行不行，岡島那邊我們大陸過去太難混了，而且我們明年就要高考了，兩邊教育體制完全不同，你這樣冒冒失失過去後面考大學怎麼辦？說好的要一起考Z大呢？」

「小禾你……」

程霧聽着她奇奇怪怪的話，覺得一頭霧水，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代小禾一聽她那溫溫吞吞的語氣就急了，跟以往溫溫吞吞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什麼我，你這個傻丫頭，自己一個人跑去那麼遠的地方，你說你傻不傻，你沒看過電影么？大陸人在那邊多慘，被歧視，被欺負，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敢說走就走，叔叔阿姨他們怎麼也就同意了！你在那邊過的怎麼樣？」

程霧聽着她大人一樣的口氣，心裏咯噔一聲，前世長大以後的她們對話的場面一幕幕浮現在她面前。

「你傻不傻，你這個傻丫頭……你說你這樣怎麼辦，」一句一句，縈繞在耳邊，心跳越來越加速。

「等等，小禾，你是不是被誰欺負了，還是，生病了。」

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抖。

「沒事，就是被一個賤人陰了一把，摔了一跤，突然就開竅了，不想再繼續當傻子而已。」

她話說的很隨意，可程霧卻明顯能感覺到裏面滿滿的諷刺和恨意。這是十七歲的代小禾從來沒有過的。倒是和很多年後那個成熟的，消沉的女孩相重合。

「被誰，小禾，誰欺負你了么？你沒事吧，是不是摔到了哪裏？」心提到嗓子眼兒，她覺得每說一句話心都在劇烈地跳。

「當然是摔了一下腦袋瓜子啊，要不然怎麼開竅。」代小禾開玩笑一樣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回來呀，我這也是頭破血流了，要是晚來醫院指不定就沒命了，現在住院得住上兩個月，沒有你我肯定無聊死了。」

聽她這麼說着，程霧突然就想起來，十七歲那年夏天，高二放假的時候，代小禾確實又一次摔了腦袋，可是那次也只不過縫了幾針，大概住院住了一周。但是現在……好像時間是提前了，並且聽她講話時候小聲的嘶嘶嘶聲，應該確實很嚴重。

最可怕的還是她講的那些話。好像還停留在她被段澤宇和林菲菲欺負的階段，那麼她重生這一年多的事情，對方顯然是不知道的。而且看樣子，也不像是失憶了。

一步步分析著，一個極其恐怖且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在她心頭。

她強行按住跳的過快的心臟，試探性道：「暫時不太想回去，我不想看到段澤宇，大家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太難受了。」

「我說你這個傻丫頭怎麼這麼不開竅呢！以前沒保護好你，只知道嚇唬那兩個傻逼，也怪我太智障，你放心吧，以後他們兩個賤人再也欺負不了你了。你聽我的，趁著還沒走太久耽誤太多學業，明天就給我打包行李回來！以後三中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一下。」

聽着這完全熟悉的說話模式，程霧眼底湧出淚花，捂住嘴巴，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緊緊咬住嘴唇，屏住呼吸，防止自己直接哭出聲。

「喂，小霧，你聽到沒！明天打包行李麻溜兒地給老娘滾回來！雖然不知道叔叔阿姨怎麼會同意你去那邊，但是岡島那地方真的吃人不吐骨頭，消費也高，負擔會很大。雖說教學質量沒的說，但是我也不是很提倡你一直待下去。就你那溫吞性子，實在不適合。」

「小禾，你這樣好像個大人啊，」程霧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還是帶了點哭腔和顫音。

「傻丫頭你別哭啊，是不是我說中了，你在那邊就是被欺負了！乖，待着難受就回來，以後我就長大了，會好好保護你，不會再讓你重蹈……總之，相信我，回來好么，我只有你了，什麼都是假的，只有你。」

程霧聽着她的話，那熟悉的、蒼涼孤寂又自嘲的語氣，心裏的某種猜測逐漸落定。

一滴眼淚無聲掉落，她隨便擦了一下，直接抓起自己的帆布包走出房門。

「小禾，你等着我，我明天回去。」

然後便掛了電話。

「嫂子你……」六世看到程霧紅着眼睛出來的模樣嚇了一跳，立刻迎上去詢問。

「小六，現在，你什麼都別問，也不要說任何話，我要立刻回Z市一趟，幫我看一下最早的班機，越早越好。」

她現在什麼話都不想說，除了震驚、疑惑之外更多的是自責和懊悔。

重來一世，她以為可以保護得了所有在乎的人，到頭來，小禾還是被人陰了。而且還是在她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可以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回去還要保護她的時候。如果她猜的沒錯，很有可能，小禾也和她一樣……

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人靜靜，去消化這個事情。

六世抱來自己的筆記本幫她查班機，看她一副崩潰的模樣，嘴巴動了動，被她一個眼神制止。

「最早的是凌晨兩點半，只能轉機，大概早上九點到。」

「訂吧，就這一班，」程霧閉了閉眼睛，看到六世拿手機的時候制止了他。

「別告訴陸燁，要不然你以後再也不用跟在我身邊了。」她語氣平平淡淡的，卻是最堅決的一次。「我知道你對陸燁是絕對服從，但是這件事，你要敢說一句，我真的不是逗你。」

「我陪你回去。」

沐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房門，對着程霧輕聲道。

「不用了，小言言，我很快就回來，你就別跟着我來回跑了。如果我周一還沒回來的話你就先去學校，和張若萱她們一起就好。」

說完不容拒絕地回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六世和沐言看着緊閉的門，面面相覷，第一次沒有針鋒相對。

半晌之後，六世嘆了口氣，想想唯一的源頭，最終收起了要撥號的手機，轉而發了一條短訊。

「給我查一下代小禾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半個小時后，六世收到了一封郵件。

看了上面的內容之後，他嘆了口氣，想了想，也沒出房門去安慰。

房間里，程霧一直睜着眼睛，回想以前的事情，前世今生和代小禾一起的畫面像是電影一樣不斷地在眼前回放。

直到凌晨一點，實在忍不住了，她嘆了口氣，從衣帽間隨便拿了套衣服塞進包里，又拿出車鑰匙，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嫂子。我去送你。」

六世聽到動靜立刻拿車鑰匙出了門。

「不用了，」程霧擺了擺手，沒給他任何進一步說下去的機會，直接便將家門帶上了。

門關閉之前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是小禾的事情，她們家水太深了，不想陸燁又涉險這事兒就給我爛在肚子裏，我有辦法處理。」

七個小時的飛機比想像中難熬，程霧全程沒有閉眼，即使眼睛又酸又澀，可想起來代小禾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像平時一樣好好睡一覺。

下了飛機之後，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打了代小禾電話問她醫院地址，便直接趕了過去。

VIP病房外不出所料地站了許多的人，有的只收了禮物，有的則連人帶禮物一起進去了。

完全沒有一點安靜的氛圍，倒像是一個大型的集市，只除了環境安靜一點點之外。

程霧看着病房外面迎來送往臉上帶着淡淡笑容的女人，臉上浮起一陣冷笑，隨後很快調整了表情，走了過去。

可能是空着手的一身素色連衣裙的她和那些打扮雍容華貴的貴客們差別太大，雖然在人群之外，還是被一眼發現了。

女人看到她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上來就抓住了她的手。

「哎呀，小霧！你這孩子怎麼回來了，不是去岡島了么？一定是我家小禾打電話給你了對不對。哎，這麼大人了還是這麼粘你，這一大早的就回來了，昨天是不是接到小禾的電話就過來了！我們家小禾有你這樣的朋友也是好福氣。就是麻煩你這麼跑一趟了，挺辛苦的。」

說到這裏，她對着一群拿着禮物一臉好奇的客人解釋道：「這是我家小禾的好朋友，程霧，你們可能有人見過，就是去年柳家老太太不是辦了個宴會么？沒有門檻那種。」

「啊，我想起來了，就是她，程小姐！美夢成真的老闆！真沒想到居然跟你家姑娘居然是好朋友！哎，真是好福氣。」

「程小姐，聽說最近美夢成真都沒有再開放預約治療的名額了，原來是你去岡島讀書了，小小年紀就胸懷大志，真是讓人嫉妒啊，我們家孩子還整天只會窩在懷裏撒嬌呢。」

於是一群女人就這麼恭維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來看病人的目的。

旁邊站着的女人一臉自豪地接受着旁邊人的崇拜，彷彿那是在誇她自己一樣，更加對程霧親昵，也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躺在病床上。

程霧眼底冷意泛起，面上笑容愈發甜美。

她從一堆女人里擠到女人面前，笑眯眯道：「阿姨，我想單獨和小禾說會兒話，可以么？要不然你先陪這些阿姨在外面聊聊，裏面那些阿姨想必看人也看完了。」

「當然，當然，」女人一口答應下來，順勢對着那群女人笑了笑，「瞧瞧現在這些孩子，多有想法，可比咱們那會兒好多了。那大家要不然就先讓讓我們小霧。」

「小霧，是小霧回來了么？」

裏面似乎聽到了動靜，激動地叫了起來。「快讓她進來！」

之後，女人便進來，將外面那番話重複了一遍，接受了一群羨慕的目光之後才帶着一大群人出去。

程霧看着躺在床上腦袋裹得像是粽子一樣的代小禾，眼中淚花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小禾，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