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程焱醒過來的時候,是凌晨三點。
喉嚨乾渴,腦袋漲痛,渾身上下都像是剛剛從冷水裏撈出來似的,一陣冷一陣熱,想要說話,卻發現喉嚨里像是灌了風堵了什麼東西似的,沙啞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掙扎著要起身,還沒動幾下,就有一雙手伸過來。
溫暖,乾燥,有力。
程焱渾身都是一僵,睜開眼在黑暗中望過去,模糊地,只能看到這人的輪廓。
然後他就接到他遞過來的溫水。
「你發燒了。」
「程焱。」
霍沉淵的聲音很好聽,程焱昏昏沉沉的在想。
哪怕此刻他能夠明顯聽得出,他因為疲憊和緊繃導致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還略帶沙啞。可這聲音啊,程焱恍惚聽到他在叫自己。
一字一頓,咬字清晰,落在自己耳朵里,竟像是恍若隔世一般,讓他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一顆心被揪得緊緊的,卻又像被填滿了,複雜難明,酸澀地難以抑制。
喝了水,喉嚨稍微好了一點,總算是恢復了些許力氣,程焱在霍沉淵的攙扶下,半靠在床上,在黑暗中,兩人對視。
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終於看清楚霍沉淵的臉。
闊別數月,他似乎越發的鎮靜成熟了,情緒更加內斂,越發地,讓人捉摸不透。
「你發燒了,所以我帶你回來吃了葯。」坐在距離程焱半米的位置,霍沉淵目光幽深如水,平平靜靜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來,緩緩開口道:「現在燒還沒退下去,所以你覺得口渴是正常的。」
這時候程焱才發現,自己睡着的地方,並不是他在美國的房子,而是霍沉淵的酒店。
抿了抿唇,低低地清了清嗓子,程焱恩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
說完之後,霍沉淵像是笑了一聲。
聲音低低的,聽在程焱耳朵里,卻刺耳的讓他喉嚨有些發癢。
霍沉淵沒有再說什麼,房間里就安靜下來,一時之間,氣氛尷尬地有些凝滯。
程焱坐在床上,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憋悶的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似的,可偏偏,卻又不知道怎麼的,竟是不願意開口說要離開。
哪怕是此刻,他能夠感覺到霍沉淵落在他臉上的視線,讓他燒灼一般的,感覺到壓力。
扯了扯嘴角苦笑一聲,程焱腦海中浮現出自己當初,那般狠絕的將霍家所有過錯,全部算在霍沉淵一人頭上,將兩人之間所有感情親手斬斷的情景。
那時候,是做好了準備,終此一生,再不相見的。
可這才短短三個月。
自己居然就變得這麼沒出息了啊。
「還要喝水么?」
霍沉淵突然開口。
程焱抿了抿嘴唇,搖了搖頭。
他既然不喝,霍沉淵自然也不會勉強,起身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手裏就抱着一摞文件和電腦。
他工作很忙。
哪怕是離開了國內,也有數不清的事情,需要他親自去處理和把關。
也不抬頭看程焱,霍沉淵翻開一摞文件,打開電腦,就開始在忙着什麼,房間裏面,很快的,就響起敲擊鍵盤的聲音,還有翻頁的聲音。
電腦屏幕上面的光照射在他的臉上,程焱一時之間,看得有些入神。
一直到霍沉淵抬頭,剛好撞上程焱望着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程焱倉皇躲避。
他低着頭,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呼出來,不看霍沉淵,開口道:「你這麼晚還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一邊說着,一邊支撐著身體就要往下面挪。
霍沉淵很細心,輪椅就在旁邊放着,程焱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可就在他碰到輪椅把手的那一瞬間。
霍沉淵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身來,用不容置疑的姿態,將程焱重新,按在床上。
「燒還沒退。」
「我可以回去自己照顧自己。」
「你現在身體狀況很差。」
「我在美國請了醫生,我現在要回去。」
不知道怎麼的,程焱這一會兒,咬着牙像是在跟他賭氣似的,一反平常溫和隨意的性格,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任性?
「程焱。」
一直到霍沉淵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開口叫他的名字。
男人伸手,將他抱住。
撲面而來的,全部都是霍沉淵身上那股獨特之極的味道。
程焱愣住。
然後就聽到霍沉淵說,他說別走。
霍沉淵抱住程焱的時候,心裏就忍不住在想,他可真瘦啊,三個月不見,他似乎是又瘦了好多好多。
這樣伸手抱住,幾乎能清晰的隔着衣服,觸摸到他的肋骨。
回想起方才在復健室看到程焱肌肉抽搐,重重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間,霍沉淵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抱着程焱的手,喉嚨微微滾動,終於,還是低頭,在程焱的側臉上面,印下一吻。
渾身僵硬。
程焱眼眶酸澀,他卻是咬了咬牙,閉上眼睛,一字一頓地開口:「你這是在做什麼?」
「霍沉淵,你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我們分明就已經說的很清楚,分明就已經斷的乾乾淨淨,分明,就不會再有任何可能。
「在美國吃不習慣么?瘦了好多。」沒有回答程焱的問題,反倒是拍了拍他的脊背,這樣開口問道:「現在餓不餓,我叫人送點吃的上來?」
說罷就要伸手去拿電話,還沒撥出去,就被程焱打斷。
程焱胸口劇烈起伏,他不斷深呼吸,才總算是保持着情緒穩定不至於崩潰。
他望向霍沉淵,強作鎮定,可眼眸深處,卻壓抑著深深地難過和悲哀。
「霍沉淵,我以為我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以為我們可以從今以後再也不要互相打擾了,我都到了美國,我都到了一個沒有你的地方,為什麼你還要來?為什麼你還要出現?」
程焱痛恨極了現在這樣軟弱無能,像個女人一樣的自己。
他將所有傷人的話,全部都丟在霍沉淵的身上,等待着這個驕傲又冷血的男人會被自己激怒,會表現出比自己還要絕情的一面。
可是霍沉淵就那麼坐在那裏。
他平平靜靜地注視着程焱,眸色漆黑濃沉,情緒內斂。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你燒退了,我就送你回去。」
聽到這句話,程焱渾身所有的力氣,都像是被人一瞬間抽走了似的,他抿了抿嘴唇,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可胸口那處,卻是越發鈍痛難忍,壓抑不住覺得空空蕩蕩。
房間關着燈,只有霍沉淵面前開着的電腦,是唯一一處光源。
他一直都在忙碌,其中還越洋開着視頻電話開了個會,似乎是怕打擾到程焱休息,他一直在聽對面的人彙報什麼,極少開口說話。
每隔半個小時,他會過來替程焱量一次體溫。
中間兩人沒有任何交流。
一直到天光快亮的時候,看着溫度計,折騰一夜,程焱終於退燒。
「我送你回去。」
「恩。」
車上,兩個人也沒有說話。
在美國,凌晨五點的時候,幾乎是很難看到有人的,街道上安安靜靜的,一路開過來,程焱望着車窗外的風景,突然就在想,會不會,這就是他跟霍沉淵之間,最後一次,這樣相處了。
無聲的笑了笑。
將情緒好好的藏進身體最深處。
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到了。」
踩下剎車,霍沉淵打開車門去後備箱拿輪椅,展開之後,才打開程焱那一邊的車門,解開他身上的安全帶,伸手抱着他下來。
看着霍沉淵所有動作,望着他的側臉,程焱突然笑了笑。
「你說如果我有沒有機會站起來?」
將程焱放在輪椅上,霍沉淵低頭,將毯子展開,蓋在他腿上。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方才望向程焱。
「我一直都很忙,也一直都想着,將來有時間了,能不帶工作性質的去世界上其他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你要是能站起來,就陪我一起。」
「要是不能,坐在輪椅上,我推着你,也是一樣的。」
他低頭在程焱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溫聲開口叫他。
「程焱,
我花了三個月時間處理好國內的事情。
現在想用剩下來所有的時間來陪伴你。
哪怕你永遠都不能原諒霍家,原諒我。
沒關係,恨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