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你走吧。」

程焱的表情很平靜。

平靜到甚至你在他眼裏，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波瀾起伏，或者說，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希望，這樣的程焱，看的霍沉淵心頭猛地一抽，有一瞬間說不清楚的慌亂。

他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習慣性伸手就要去抱程焱，手剛剛碰到他，才發現他坐在輪椅上面，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

在商場上手段高明，被稱作無所不能的霍氏總裁，此時此刻，面對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竟是有些難以抑制的手足無措，他想要伸手去抱緊他，想要安慰他，卻發現所有的話，全部都堵在了喉嚨里，半晌之後，喉嚨滾動幾下，才說出幾個字來。

「程焱，你別這樣。」

「我...已經找了美國最好的醫生，專家團隊馬上——」

「霍沉淵，你走吧。」

程焱沒有看他，視線落在程冉病房的方向，心裏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感受了，只覺得腦袋嗡嗡嗡的響，連帶着眼前，也一陣一陣的發黑。

說出來的話，就像是鈍重的刀子，不會致命，卻一下一下的，在人心上，來來回回，磨得生疼。

「你說什麼？」

霍沉淵深吸一口氣，瞳孔驟然收緊，他抿了抿嘴唇，生生壓抑著心中翻滾的情緒，努力的讓自己表現的更加平靜一點，半蹲下來，望向程焱，他握住他的手，沖着他笑。

「程焱，現在小冉出事了，你不要在這個時候鬧脾氣好嗎？」

「我知道這件事情是我二叔的錯，是我的錯，但是什麼事情都等小冉好起來了再說，到時候你再恨我，再氣我，好不好？」

「我陪你去找最好的醫——」

「霍沉淵，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沒等他把話說完，程焱就轉過身去，直直的望向霍沉淵的眼睛。

也就是這個時候，霍沉淵才突然發現，程焱一雙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通紅通紅的，眼神悲哀又難過，掙扎又痛苦，一瞬間，那樣的眼神，就像是扎進了他心裏似的，讓他忍不住心頭一顫。

程焱輕輕呼出一口氣，望着霍沉淵笑了笑，眼神有些說不出來的情緒，壓抑的厲害。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在公司，見過霍政學。」

霍沉淵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他皺了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再一次，被程焱打斷。

「那個時候，我有多震驚，多憤怒啊，可是我還是相信你。」

「就算是我去了當年的監獄，去問了有沒有那一號犯人，我也選擇相信你。」

鼻樑酸澀，手臂剋制不住的發抖，渾身也冷得厲害，胸口悶得喘不過氣，程焱閉上眼睛，靠在輪椅上面，再緩緩睜開。

「霍沉淵，你知不知道。」

「我曾經願意為了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想過，為了你，原諒，原諒親手害死我父母，害死我父母的仇人。」

程焱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緩慢。

可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鎚，狠狠地敲在霍沉淵的心上，讓他剋制不住的有些發慌，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心中鈍痛。

「霍沉淵，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我就只剩下小冉這一個親人了啊。」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二叔是當年害死我爸媽的兇手的？」

霍沉淵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嘴唇，沉聲開口：「你看見車裏坐的人是他的時候。」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程焱看着霍沉淵，眼神平靜的有些嚇人，他甚至在笑，「你告訴我說，我看錯了，兇手在監獄里關的好好的，在接受懲罰呢。」

「霍沉淵，你知不知道我站在我爸媽墓碑前面，跟他們說對不起，說我要為了你，原諒所有一切的時候，我心裏是怎麼想的？」

「我裝作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想跟你好好的在一起，可是你呢？」

「可是你呢？」

「你在做什麼？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你什麼都瞞着我，你憑什麼？」

「現在小冉躺在急救室里，她快被你二叔害死了，她快被你二叔害死了啊，霍沉淵，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替她去死，我恨不得現在躺在醫院病床上的那個人是我！」

「那是我親妹妹啊。」

「霍沉淵，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親妹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了。」

程焱自嘲一般的笑了笑，閉上眼睛，腦海中不斷交織浮現的，是五年前父母死去的那場車禍，還有一個小時之前，再度發生在他面前的那場車禍。

程冉鮮血淋漓的臉，痛苦的模樣，她抓着自己的手，氣息微弱的問他。

「哥，我好疼啊。」

「我會不會死，我會不會死。」

還在搶救。

生死不明。

你能理解那種，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心臟麻木到已經快沒有知覺的感受嗎？

他甚至已經不太憎恨霍政學。

可是他卻已經疲倦到，不想再面對任何，任何，跟霍政學有關的人。

包括霍沉淵。

他不想去深究為什麼霍沉淵早知道程冉被綁架，卻什麼事情都不告訴他，不想去深究為什麼霍沉淵對五年前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兇手視若無睹，他也不想去強迫霍沉淵，為了他們所謂的感情，六親不認，對霍政學痛下殺手。

可是他很累。

他不想再面對他。

「霍沉淵你走吧。」

霍沉淵抿了抿嘴唇，男人瞳孔幽深，漆黑一片，情緒濃沉，他喉嚨滾動，想要開口解釋，所有的話，卻都在看到程焱眼眶當中固執不肯掉落的淚光時，全部都咽了回去。

男人深深地凝視着程焱，半晌，才緩緩抬起手來，輕輕摩擦了幾下他的臉。

他怎麼會不了解此刻程焱的心情。

他有多崩潰，多痛苦，多憤怒，他全部全部都知道，甚至於，他比他，還要掙扎，還要痛苦幾分。

程焱說恨不得替程冉受罪，恨不得替程冉去死。

可是他呢？

他也恨不得替程焱痛苦替程焱受罪啊。

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全部都壓抑在心裏，什麼解釋都沒有說出口。

程焱現在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

哪怕是他恨他，不願意再見他，將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也願意受着。

深呼吸一口氣，半跪在程焱的輪椅面前，幾乎是用盡了這一輩子，所有的耐心遷就，所有的低聲下氣，他握着他的手，讓兩隻手貼合在一起，他試圖想要給他一點點的安慰跟力量。

程焱也不反抗。。

也不看他。

只當他是空氣一般，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像是時間凝固停止了一般，不知道過去多久。

一直到叮的一聲，急救室的紅色的燈熄滅，綠色的燈亮起來。

程焱幾乎是手忙腳亂一般，推著輪椅就要往前面去。

霍沉淵迅速起身，像從前一樣，推着他，朝着醫生那邊走。

「醫生，我妹妹...我妹妹她怎麼樣了？」

摘下口罩的醫生明顯有些疲倦，看了站在後面的霍沉淵一眼，恭恭敬敬地點了個頭之後才開口回答道：「已經搶救過來了，現在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話說到這裏，程焱幾乎是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往輪椅後面靠了靠，閉上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可那醫生，卻很明顯的，有些猶豫。

霍沉淵皺了眉頭，沉聲開口問道：「醫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病人脫離生命危險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看了程焱一眼，嘆了口氣，有些沉重的開口道：「希望你們家屬能夠做好心理準備。」

「車禍發生的時候，病人的臉...本來就遭受到了劇烈碰撞，再加上剛好扎在了玻璃上面，所以...」

「所以毀容了，是嗎？」

程焱握緊了拳頭，仰起頭來，努力剋制自己保持平靜，問出這句話來。

「是的。」

「程焱，我現在就聯繫國外最好的整容醫生，你別擔心，只要小冉沒有生命危險，其他所有事情都好說，都能解決——」

「霍沉淵，程冉毀容了。」

像是完全沒聽到霍沉淵說什麼似的，程焱一字一頓的開口。

「她啊，最自戀。」

「以前總是到哪兒都喜歡照鏡子，總是拉着我說她繼承了我們家最好的基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讓我誇她長得漂亮。」

「她毀容了。」

「最開始我就擔心，她臉上那麼多血，那麼血....」

「霍沉淵。」

「你二叔呢？」

「他死了沒有？」

「五年前他撞死了我爸媽，害得我雙腿殘疾，，五年後...他又害得我妹妹毀容，霍沉淵，你說你二叔，他跟我們家有什麼血海深仇啊，啊？你告訴我。」

「程焱，乖，你別哭，別哭。」

霍沉淵心中鈍痛，半跪在地上抬起手來，想要給程焱擦眼淚，手剛剛抬起來，就被程焱一把揮開。

他近乎於艱難的坐直了身體。

「你走吧。」

「我，霍沉淵，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不想看到，跟你二叔有關的任何人。」

「我求求你。」

「求求你。」

「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