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程焱一夜沒睡。

第二天早上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眼眶青黑，臉色蒼白的看不見血色，腦袋也昏昏沉沉不舒服的厲害。

還沒等他說話，霍沉淵就已經給公司人事部撥了電話，親自幫他請了假，他甚至還準備帶他去醫院檢查，卻被程焱拒絕。

「沒事，我就是昨晚沒睡好，你早上不是還有個會嗎？先去開會吧，我在家裡休息休息就好了。」

量過體溫再看過程焱的具體情況之後勉強確認他的確是因為沒休息好之後，霍沉淵才打消了帶他去醫院的念頭，儘管是這樣，仍是有些擔心，想留下來陪他，提前敲定時間的會議卻是不能缺席，只得幫程焱蓋好被子，反覆交代讓他在床上好好再睡一覺之後方才換衣服離開。

程焱沒有錯過霍沉淵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個人素來冷靜理智，可此時此刻面對自己的時候，擔心，心疼，還有無奈，這些情緒都是真的。

程焱心裡被太多事情充斥著，太過於複雜，太過於沉重，可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在這樣的時候，他也這般剋制不住的，被霍沉淵這樣細緻的好，給深深打動。

霍沉淵離開之後他就起床了。

的確是一夜沒睡昏昏沉沉，可是他心裡一團亂麻，坐立不安，又怎麼可能會睡得著？

他有個地方想去。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陰雨連綿的，遠遠望過去大片大片的天空都是灰濛濛的看不清楚，因為家裡一直開的暖氣的緣故，程焱出門的時候沒穿多少，一件襯衣一件外套，一直到推著輪椅走到外面才感覺到涼氣，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轉回去再換衣服。

車上。

司機很顯然是個熱情又健談的中年男人，看到程焱坐著輪椅便是很積極的過來幫忙，聽他說了目的地之後，就打開話茬聊開了。

「西山公墓，去掃墓啊？」

司機朝後面看了一眼程焱，忍不住有些關心的開口道：「你看著臉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今兒天這麼冷還出來掃墓，給家裡人嗎？」

程焱恩了一聲，淡淡開口回答：「給我父母。」

給父母。

這一句話說出口，司機望向程焱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了，坐著輪椅還父母雙亡，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個孝順的兒子啊。」

聽到這句話，程焱眼皮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坐在車裡，他隔著玻璃望向窗外的天空，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他孝順嗎？

一點都不。

若是真的孝順，也不會一無所知的過了五年，一直到現在，才發覺當年害死父母，害得他他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到現在，都還逍遙法外。

程焱輕輕呼出一口氣，咬了咬舌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許。

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司機還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說些什麼，大概是現在人情冷漠淡薄，除了清明這種節日，已經很少有人會再專門去掃墓之類的話。

說到一半，程焱這邊手機嗡嗡嗡地就震動起來。

他有些晃神，電話響了半天一直到司機開口提醒，他才反應過來，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赫然就是霍沉淵的名字。

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抿了抿嘴唇，還是接起電話。

霍沉淵那邊似乎是在辦公室，男人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溫和，悅耳好聽，握著話筒開口問道：「好些了嗎？」

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聽到他的聲音，程焱有一瞬間，所有的血液都涌到大腦裡面去，握緊了手機，幾乎就要問出口。

他想問他究竟關於五年前的事情他究竟知道多少，他想問他他二叔害死了他爸媽的事情，他知道多少，他想問他，霍政學逃脫法律的制裁逍遙法外，他們霍家又參與了多少。

他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欺騙他。

他想知道，他還要騙他多久。

可是話到嘴邊，程焱剋制不住的劇烈喘息，他雙眼通紅，太陽穴處青筋畢露，他深呼吸一口氣，只覺得所有的話，全部都梗在了喉嚨里。

「沒事了。」

程焱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將頭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輕聲開口回答：「霍沉淵，我好多了。」

程焱的語氣語速，包括聲音，都正常的挑不出絲毫瑕疵。

除了之前那一段漫長的沉默。

霍沉淵微微蹙了眉，不知道怎麼地，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卻又沒辦法抽身，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點了點頭開口道：「沒事了就好，我開完會回去陪你，恩？」

「這段時間你要是有哪裡不舒服，直接打電花找秦醫生，他的電話我寫下來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了。」

「要是覺得困的話就再睡一會兒，或者起來吃點東西，早餐我放在廚房裡了，微波爐里熱一下就能吃了，多喝點開水。」

霍氏集團的雷厲風行手段果決狠辣的總裁，此時此刻卻在開會之前，這般事無巨細，溫柔耐心的交代著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眼窩深邃，眼神卻溫柔耐心。

這邊，程焱握著手機，聽著霍沉淵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遞到自己的耳朵里，他喉嚨滾動，鼻腔有些酸澀，胸口也堵得厲害。

半晌。

他輕輕地笑了出來，點了點頭。

「霍沉淵，你怎麼這麼婆媽。」

「我又不是女人。」

「我知道的。」

那邊，聽到程焱跟他開玩笑，霍沉淵總算是稍微放了點心，含笑點頭，溫聲開口道：「你知道就好，那我去開會了，晚一點忙完了回去陪你。」

掛斷電話之後，司機忍不住開口八卦，有些好奇的轉過頭去望向程焱開口道：「嘿，是你女朋友打過來的嗎？剛沒聽清楚名字，肯定是打過來關心你的吧？」

程焱抿了抿嘴唇，半晌，才恍惚搖了搖頭。

「不是女朋友。」

「是...是我們公司的老闆。」

「老闆？」司機有些疑惑，搖了搖頭嘿了一聲，「現在老闆也這麼關心下屬了，真是不容易，不過這樣也蠻好的，哈哈，你在哪家公司上班啊，我也推薦我兒子去！」

程焱笑了笑，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還沒開口呢，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

這一遍，是程冉。

「哥，你在上班嗎？我有個事情決定來跟你彙報彙報。」接通之後還沒等程焱說話，那邊女孩就噼里啪啦說開了花，聲音明朗乾淨，充滿了不被陰霾沾染的快樂。

程焱應了一聲，心情稍微明朗了一些，笑了笑開口問道：「什麼事？」

「關於總裁哥哥的事！」

那邊程冉一臉鄭重其事，咳嗽一聲一本正經的開口道：「哥，你必須得有點緊迫感了，我告訴你哦，自從上次總裁哥哥包下度假村給我過生日之後，我好多同學都在找我要他的照片跟聯繫方式啊，噢噢噢，還有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白富美老師，她現在幾乎天天見著我都問我總裁哥哥的情況啊。」

「敵人來勢洶洶，我方需得慎重。」

程冉說了一大堆，程焱卻沒聽進去多少，他有些晃神，半天沒有回答，女孩在那邊等得急了，忍不住開口問道：「哥，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真是。」

「我可是專門打電話來提醒你的啊，總裁哥哥這種極品，你要是不抓緊，萬一到時候再被別人搶去了，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程冉，你到底是在哪裡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程焱有些無奈，話問了一半，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抿了抿嘴唇，半晌，握了握手機，聲音很輕。

「程冉，你覺得霍沉淵好么？」

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自己哥哥問出這種問題，不過程冉也沒有多想，她毫不猶豫點頭，幾乎是想也不想就開口回答：「很好啊。」

「我以前總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很不正常，可是我覺得，總裁哥哥對你很好，他對我也很好。」

「哥，你不知道上次我生日之後有多少同學在討論他，都說是現實版的霸道總裁什麼的，大家都很羨慕我有這麼一個哥哥呢。」

「我每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都覺得很溫柔，以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覺得他很恐怖很難接近，可是現在，總覺得他在你面前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好不一樣啊。」

「還有還有啊，總裁哥哥每次都記得我喜歡什麼，我要什麼，上次我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想去一次遊樂場，他就空出時間來帶我去了你還記不記得？哥，他那麼忙還能抽時間出來陪我，都是因為愛你啊，雖然我還不太懂這種感情，但是我總覺得，如果你錯過了總裁哥哥這麼好的人，以後可能再也遇不到有人這麼對你好了。」

說了這麼一大堆，程冉突然反應過來些許不對勁，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哥，你們倆不會是吵架了吧？」

程焱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握緊了手機，抿了抿嘴唇，將所有情緒全部都壓抑下去，輕輕地笑了笑。

「沒事，我只是...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是不是徹底被霍沉淵給征服了。」

「誰讓你平時不陪我的，真是，現在總裁哥哥都比你陪我的時間長，我當然站他那邊啦。」程冉笑得燦爛，沒心沒肺的開口道：「反正我現在可是向著總裁哥哥的，哥，你要快點討好我，說不定我還能偏向你那邊一點哦。」

程焱看著窗外天空陰霾一片，笑了笑，交代了程冉兩句，便是很快掛斷電話。

電話掛斷之後，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攏，直至消失不見。

他記得清清楚楚，五年前，程冉見到霍政學的時候，是怎樣一種痛恨和撕心裂肺。

小女孩哭喊著要他殺人償命，卻被霍政學身邊的保鏢一把推開，摔在地上鮮血淋漓。

程焱眉心痛的厲害，他忍不住深吸口氣，腦海中浮現出霍沉淵的那張臉，胸口越發的沉悶起來。

那麼好的霍沉淵。

若是被程冉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還能那麼喜歡她的總裁哥哥嗎？

那麼好。

這個人那麼那麼好啊，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西山公墓到了。」

司機踩下剎車回頭跟程焱說道：「您先等一會兒，我去幫忙把輪椅拿出來。」

「欸，這公墓的路可不好走啊，你又坐著輪椅，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程焱搖了搖頭，拒絕了司機的好意，付了錢之後，獨自一人，推著輪椅，往山下走去。

有風，有霧，寒氣逼人。

不是掃墓的日子，山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一排排整齊的墓碑，在陰霾的天色中，日復一日的矗立。

一直到山中腰停下來。

程焱坐在輪椅上，望向一塊已經蒙了灰塵的墓碑。

墓碑上貼著兩張已經發黃了的黑白照片。

程父不苟言笑，照片上的那張臉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有些微微模糊。

程母眼神溫柔，就像之前活著時候的那樣，安靜地，沉默地，一如既往的，注視著程焱微笑。

程焱推著輪椅緩緩上前，抬起手，艱難的，擦去照片上面的灰塵。

望著自己五年前慘死的父母，程焱眼神有些難過，有些掙扎，有些說不清楚的痛苦。

他眼眶微紅，雙手顫抖。

他張了張嘴，無聲地開口。

「爸，媽。」

「你們說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