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監獄磚紅色的大門從後面轟然關閉。

坐在輪椅上，程焱的表情有些模糊，他仰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天空。

陽光燦爛又灼熱，是在深秋時節，難得的艷陽天。

可是陽光這麼刺眼，不知道怎麼地，他卻渾身冰涼，幾乎要冷到了骨子裡。

「你好，我們已經查過了，您說的那位犯人我們監獄這邊沒有，電腦記錄是從未被收監過，或者是您記錯了？」

「先生，五年前的事情，你讓我們現在怎麼查？」

「要不然你回去想想是不是哪裡記錯了？」

「先生，先生？」

獄警試探性的問話還在耳邊響，程焱卻是握緊了輪椅的把手，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

他腦袋嗡嗡嗡地響，哪怕是坐在輪椅上，身體也有些剋制不住地顫抖。

他怎麼可能會記錯。

他怎麼可能會記錯！

「程焱，那個肇事者還在監獄里，是你看錯了。」

「不是他，你看過了。」

程焱喉嚨滾動，在監獄大門口，頭緩緩地低下來，手捂住臉，低低地笑。

他還記得霍沉淵抱著他，跟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深邃又溫柔，帶著足夠安撫他一切不安的篤定，一字一頓地告訴他，程焱，是你看錯了。

五年前害了你們一家的那個壞人啊，他現在還在監獄里坐牢呢。

他還在接受他應該接受的懲罰呢。

他的表情那麼真誠，幾乎是一瞬間，就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全部都得以平息，他相信了他所有的話，可現在，卻讓他發現。

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不知道一個人在這裡坐了多久，一直到太陽西沉，溫度開始降下來，他手腳冰涼，四肢都有些麻木。

一直到天一點一點的暗下去。

「嗡嗡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堅持不懈地震動起來，程焱輕輕呼出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霍沉淵。

眼神有些恍惚，情緒複雜濃沉的看不清楚，隱約還有幾分掙扎。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屏幕暗了下去。

程焱抿了抿嘴唇，輕輕地笑了笑，正準備把手機放回去，卻再一次堅持不懈的震動起來。

電話那頭的男人，此時此刻應該是有些擔心吧，微微蹙了眉，握著手機的手也用了力，他骨節纖長，弧度優美，那一張臉，也如同上世紀英國古堡裡面的年輕貴族一般，輪廓深邃，英俊地如同被上帝眷顧。

你看。

多熟悉。

熟悉到僅僅是看著屏幕上的名字，他就能夠想象得到電話那頭的那個人，此時此刻究竟是什麼樣子。

在電話快要自己掛斷的時候，程焱深吸一口氣，終於接通。

「喂，程焱？」

霍沉淵的聲音從話筒裡面傳出來，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不過這一次，卻隱約帶了幾分微不可察的焦急跟擔心。

程焱沒有回答，霍沉淵忍不住再次開口叫他。

「程焱，在么？跟我說句話。」

「恩，在。」

程焱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輕輕呼出一口氣，勉強扯出一個笑臉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應了一聲。

電話那頭，聽到他的聲音總算是一顆心稍微安定些許，霍沉淵搖頭，有些無奈，握著手機走到落地窗邊，看著下面車來車往，溫聲開口：「你在哪兒？問前台說你下午就出了公司，到現在還沒回來，做什麼去了，我現在去接你？」

男人聲音溫柔，耐心，還有毫不掩飾的關心。

程焱的目光落在空氣當中的某一個點上，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到霍沉淵時候的情景。

男人身上帶著矜貴驕傲的氣質，平平淡淡的，就足夠拉開與普通人的距離，他是霍沉淵啊，這樣原本跟他存在截然不同兩個世界里的人，卻來到他身邊，給了他這麼多這麼多從前從來都不敢奢侈幻想的珍惜和愛。

程焱喉嚨酸澀，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紅。

他握緊了手機，深吸一口氣，勉強牽扯出一個笑容來。

「不用...不用來接我。」

「我下午啊，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所以...」程焱停頓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接著開口說道：「所以曠工出來跟他聚了聚。」

程焱從來不會跟他說謊。

所以霍沉淵自然而然也沒有多想，微微揚了眉，對著電話那頭問道：「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恩？」

最後的尾音拖長，帶了些許淺淡笑意，程焱哪怕現如今心情幾乎是冰涼徹骨，卻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容來。

「是男的。」

「還在一起？」

程焱搖頭，「已經分開了。」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么？」

「恩，不用，離家很近，我直接回去就好。」

霍沉淵皺了眉，卻沒有勉強程焱的意思，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溫聲開口道：「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晚上想吃什麼？」

家啊。

聽到這個詞，程焱眼神忍不住有些恍惚。

「知道了，我馬上就回去了。」

掛斷電話，霍沉淵看著手裡的電話，忍不住微微蹙了眉，不知道怎麼的，他總覺得程焱情緒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怎麼不對勁。

搖了搖頭，將這些無謂的猜想壓了下去，拿起椅背後面掛著的西裝外套跟桌上放著的車鑰匙便是離開了辦公室。

程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半。

監獄原本就建在很遠的郊區，再加上這裡幾乎沒有來往的車輛，所以一耽誤，就搞到很晚。

很顯然霍沉淵已經回來了。

別墅裡面亮著燈，暖黃暖黃的。

坐在輪椅上，在門口仰著頭望向別墅的窗戶。

他恍恍惚惚突然記起來，似乎在很久之前，這棟別墅的裝修，是黑白灰主色調，簡潔大氣的。

後來自己搬過來，霍沉淵為了迎合他的審美，調了許多細節，連燈光，都換成這樣的暖黃。

按照他的話說，就是家，要有家的樣子。

燈一開，整個房間都像是流動的琥珀，看著都讓人覺得暖。

「回來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霍沉淵從書房裡走出來，在家裡，男人脫掉了西裝外套，穿著淺灰色的家居裝，原本凌厲而又逼人的氣勢變得柔和了許多，他走到程焱面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搓了幾下，微微蹙了眉。

「在外面待了多久？冷不冷？」

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推著輪椅往客廳那邊走。

倒了杯熱水遞給程焱，看著他有些發青的唇色，忍不住皺了眉頭。

「餓不餓？現在吃飯？」

「還好。」程焱裝作若無其事的沖著霍沉淵笑了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剛才在書房，是還在忙工作？」

提到這個，霍沉淵眸色深了幾分，卻不動聲色的掩蓋過去，他輕輕地笑了笑，點了點頭回答道：「是啊，還有些文件要我看，索性直接一起帶回家了。」

「今天跟朋友見面在聊什麼？」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望向程焱開口問道：「怎麼覺得你心情不太好？」

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說辭，程焱自然不可能露出絲毫破綻，他抿了抿唇搖頭開口回答道：「就是說些以前上學時候的事情啊，以前都是好兄弟，現在路都不同了，所以...覺得有些遺憾罷了。」

霍沉淵伸手抱住程焱，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安慰。

「這不是很正常嗎？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為了這些事情覺得遺憾了，恩？」

程焱任由他這麼抱著，視線落在空氣中的某一個點上，眸色恍惚，說出來的話卻是跟平常絲毫無異。

「對了，我今天曠工了，霍總裁，你會不會扣我的獎金？」

霍沉淵搖頭輕笑，想了想之後認真點頭。

「應該會扣吧，這個不會經過我。」

程焱也笑，他把臉靠在霍沉淵的脖頸處，距離近的，甚至能夠感受得到男人的動脈跳動。

「那霍總裁能不能跟人事部說一聲，不要扣我的錢？」

「好像不能。」

霍沉淵饒有興趣的耐心回答。

「那麼在意那點錢？」

「是啊。」程焱認真點頭。

霍沉淵眸色越發溫和，他抬起手來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站起身來走到書房，拿了錢包出來。

從裡面拿出現金，銀行卡，信用卡等等，男人表情一本正經，認真而又嚴肅。

「這張是我投資賺的錢，這張是霍氏每年給我的分紅，這張是股票小打小鬧賺的，還有這張，是我在其他公司持有股份每年利潤分紅的總和。」

「現在我把這些都給你，怎麼樣？」

男人表情認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玩笑。

程焱先是一愣，然後看著茶几上擺著的一張張卡，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中像是含了黃蓮，半是苦澀，半是複雜。

霍沉淵有多有錢。

程焱從來都沒有關心過這個，可事實上，不說他擁有的固定資產，單單是面前一字排開的這些銀行卡裡面的積蓄。

隨便拿出一張來，怕都是普通人這一生，都不敢肖想的財富。

偏偏他這麼簡單的，就給了自己。

「你就不怕我拿著這些卡，把你的資產都給轉移了嗎？」

聽到程焱這麼說，霍沉淵微微挑了眉，像是在認真思索一般，一本正經地望向他的眼睛，笑著開口：「那你就轉移吧，我的都是你的。」

眼眶裡幾乎就要湧上熱淚，一團亂麻，心中撕扯一般痙攣的細密痛感。

程焱別過臉去，深吸口氣，抿了抿嘴唇，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好啦，霍沉淵，把卡收回去，我們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