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二三四

234.二三四

以前徐福也沒少經歷過這樣的等待時刻,但是都沒有這樣難熬過。

他靜靜地聽著耳邊的雨聲,滴滴答答敲打在外面的石階上。

頗有節奏的雨聲實在太過催眠,徐福沒一會兒便困意襲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黑暗將他籠罩在了其中,他彷彿化身一抹孤魂,在這個空間里漫無目的地飄蕩了起來。初時,徐福以為是自己又要看到未來會出現的畫面了,但是他瞪大眼等了許久,也什麼都沒能看到。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入耳中,徐福驚了一跳,不自覺地睜開了雙眼。

亮光泄入了黑暗中,徐福陡然清醒了。

嬴政俯在他的身上,專註地盯著他,徐福睜開眼的時候,正好四目相對。

「你睡得太沉了。」嬴政皺了皺眉,「寡人喚了你許久也未能醒來。」

宮人還守在一旁,徐福微微一怔,轉頭問那宮人:「我睡了多久?」

「五個時辰了。」

五個時辰?

差不多相當於他用過早膳之後,就靠在小榻上睡著了,一直睡到嬴政歸來,中間他半點也未曾醒過。

老毛病又犯了?徐福實在摸不著頭腦,不過他卻注意到耳邊沒有雨聲了。

雨停了。

徐福緩緩舒出了一口氣。

雨停就好。說明他沒看錯。不過觀測天象並不能作數,畢竟只要稍有些經驗的人,都能瞧出來第二日是晴還是雨,除卻個別的時候,天公不作美,非要變個臉。

「沒事了,我有些餓了,用飯吧。」徐福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異狀帶過去了。

而嬴政竟然也當真沒有追問,他點點頭,勾著徐福的腰,將人帶了起來。坐起來后,宮人們也就在小榻前直接擺了食物。睡得渾身軟綿綿的徐福,倒是正好就這樣進食了。食物擺上來之後,徐福正要轉頭與嬴政說話,讓他放心雨不會再造出事端了,但是要出口的話,卻突然被堵在了嗓眼兒里。

嬴政竟然在發獃!

徐福從來沒見過嬴政這副模樣,他在想什麼,才會讓他陷入獃滯之中。

「阿政?」

徐福的聲音響起,嬴政立即回了頭,「這幾日寡人也有些疲累,先用飯吧。」

「嗯。」徐福應了聲,一邊卻準備再煉些藥丸出來,最好是能凝神靜氣的。

因為雨停的緣故,徐福的心情還不錯,哪怕他又變得嗜睡了些,但至少現在說明,田味那些話都是故意膈應他的。

用完飯食之後,二人在宮中散了散步。但是嬴政一直有些神遊,徐福倒也無法和他聊天了,只能沉默著走完,然後洗過澡,就一起上了床榻。說來也怪,白日里睡了那麼長的時間,這個時候徐福竟然還能睡得著。

如此過了兩天,徐福卻沒能等來預料中的小雨。

他抬頭,看見的是金燦燦的日光。他幾乎可以聯想到那些百姓們,在見到日光后,面上燦爛的笑容。

天氣預測出錯是正常的,君不見後世天氣預報也有放人鴿子的時候呢。

徐福安了安心,等待著下一個卜筮結果的印證。

扶蘇被嬴政派去督水利了,回王宮的時候越發少了,不過前段日子他回來的時候,面帶愁色,似乎為什麼所難。

這次便看他能否解決那事吧……

·

秦王政二十年,嬴政令王賁率軍攻楚,同時又派出大軍,李信、羌瘣領軍,增援王翦。

徐福沒有等到攻燕之戰失利,也沒有等到扶蘇回宮來。結果如何,他竟是半點也不知曉……

眼看著,一個月的時間溜走了。

胡亥打著小噴嚏,抽著鼻子走到了徐福的跟前,「父親,頭痛……」

胡亥貪涼,不慎染上了風寒,他剛吃了葯,從被窩裡爬起來,臉蛋燒得通紅,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看上去可憐到了極點。往日都是扶蘇照顧他的,現在扶蘇不在,胡亥便自動尋到了徐福這裡。

生了病的胡亥瞧上去倍加脆弱,讓人心底頓時就化成了一灘水。

徐福撫了撫他的臉頰,讓胡亥窩進了自己的懷中。

這個算是應驗了吧?

徐福全然沒發覺到,自己心底已然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他越是在心底強調,其實能力削減也沒什麼大不了,而另一邊就越是加深心底對能力削減的肯定。他已經從潛意識裡認同田味的話了。

抱著胡亥,徐福忽然間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事。

上輩子的時候,他那半吊子的師父告訴他。給人算命,那就是在透支自己的性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前生你能通過此道獲得榮華富貴,但後生你卻是要拿命來換的。別妄想逃脫,誰都逃不掉的……

誰都逃不掉嗎?

瞥一眼懷中的胡亥,再想到在外的扶蘇,和此時還在累於案牘的嬴政。

……這輩子不一樣了,這輩子他不太想用性命去交換。

而且還有那麼多疑惑未能解開!

徐福輕輕拍了拍胡亥的頭。

他還是改日再翻翻古籍,瞧一瞧有沒有相關的記載吧。能力消退他不害怕,他怕沒命。

都說算命人不自算,但他卻能預見到自己的危險,這是不是一個不好的信號呢?徐福不知道,畢竟以前他從前沒體驗過。

等胡亥病漸漸好轉的時候,徐福也翻了不少書了,不過很可惜,半點相關的記載也沒有。

徐福又想起了侯生。

若是他在的話,或許他能知道一些?

畢竟都是做卜筮行業的,侯生應當會比他了解得更多。

但是無論徐福花了多大的力氣,都始終尋不到侯生。

他的腦子裡閃現過當初侯生的面孔,有些遺憾。

柏舟在一旁低聲道:「如今戰亂起,那侯太卜丞,說不準……許是死了。」這是柏舟說的最有可能的結果。

徐福倒是不希望他死。

徐福偶爾也會想要和人切磋,但他想要切磋的對象絕不是韓終那樣的人,更不是田味這樣的人。只有侯生才當得起!

「再去找找吧……」

柏舟並未再勸,他點點頭,應下了。不管主子給的什麼命令,他都應該遵從。

徐福的心情有點說不出的鬱結,他揮手叫來了胡亥,揉一把毛茸茸的腦袋。這倒是舒服些了。而胡亥還極為乖巧地任由他揉弄,那就更舒服些了。

……

不久,王翦攻燕傳來了捷報。

徐福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捷報,按理來說,他是該為嬴政高興的;但是,另一方面來說,它也證明自己卜出的失利是個出錯的結果。

徐福揉了揉額角,將手拿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微微顫抖著。

他的心底在害怕嗎?

徐福擱下膝蓋上的絹布,走到了一處小榻旁,倒上去睡著了。

而這時,徐福又做了一個夢。

這次會夢見什麼?徐福隱隱還有些激動和期待。

夢境中還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過了有多久……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異象陡生,彷彿有什麼上古巨獸發出了震動天地的怒吼聲,然後天地就真的被震動了。

山崩地裂,大概便是如此。

借著電閃雷鳴間的亮光,徐福看見那座聳立的宮殿崩塌了,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場面極為駭人。

徐福發現自己動也不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坍塌的宮殿,將自己壓在下面。

他的嗓子眼兒里驟然迸發出了一聲驚呼。

「唰」,他睜開了眼。

身下的小榻微微顫動了起來。

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地在顫抖嗎?等宮人發覺徐福醒了,匆匆走進來的時候,徐福已經恢復如常了,半點看不出他剛才展露出了驚恐。

徐福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

日光正好,半點天災**的現象都沒有。

但那個夢境……

徐福怔了會兒,只聽見耳邊的宮人突然驚叫道:「庶長?您……您流血了?」

「流血?」徐福低頭一看,黑袍上面被什麼染透了。……是血。

徐福抬起手。

滴答——

血又落在了手掌上,白皙的手掌和鮮紅的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宮人已經驚駭得不能自已了,連忙快步奔出去,高聲道:「快!快去請侍醫!庶長受傷了!」

宮中登時就沸騰了起來。

反倒是徐福自己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血是從那兒流下來的。不過徐福猛地想起了一個細節。

夢境之中,他眼睜睜看著那宮殿坍塌下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壓迫感,隨後好像也有什麼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好像是黑色的……或許也是血……

那個夢太真實了!

徐福實在難以忽視。

他強自鎮定下來,坐在小榻上半天沒挪動位置。

侍醫是連滾帶爬進到殿中來的,他一見坐在那裡的徐福,氣質一如既往的高冷,俊美的五官依舊迷人。

但是……這、這也沒哪兒受傷啊?

侍醫一頭霧水地走近,這才看清,徐福的嘴上沾了點兒血。

這是吃東西不小心咬破嘴唇了?

那侍醫仔細盯著徐福的唇瞧了一會兒,紅紅嫩嫩,饒是侍醫這個年紀了,也依舊覺得看得臉紅。

徐福瞧面前的老頭兒面色怪異,不由得道:「我沒受傷,只是突然鼻中滴了血出來。」

老頭兒恍然大悟,「那應當只是心火過旺,才導致流了鼻血。」說完,他頓了頓,問道:「庶長可需要我拿葯?」他是知道徐福會煉丹藥的,就不知徐福是否會看上他的葯了。

「嗯,備一些給我吧。」現在徐福哪裡顧得上去煉藥。

「諾。」老頭兒應了聲,叫來宮人,與她囑咐一番,便令宮人去取葯了。

「你叫什麼?」徐福見老頭兒有些面生,便隨口問了一句。

老頭兒道:「夏無且。」

夏無且?

「庶長,可是何處不對嗎?」夏無且小心問道。

徐福搖了搖頭,令人送他出去了,還特地令人打賞了他一番。若是沒自己,這夏無且就該飛黃騰達了。畢竟史書里,寫到荊軻刺秦一節,有一句是「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葯囊提軻」。夏無且在那場刺殺中可是立了大功,後來頗得秦王重視,得了重賞。

但是如今荊軻都被換了個人,夏無且便也沒有出場的機會了。

夏無且走後不久,嬴政許是也聽說了徐福受傷的消息,後腳便進門來了。

「怎麼回事?」嬴政眉頭緊蹙,大步走到了徐福的跟前,伸手直接將徐福撈起來摟在了懷中。

宮人們見到王上這般失態的模樣,也並不覺得驚奇。

一宮女走上前,低聲向嬴政解釋了。得知只是流了鼻血,嬴政方才鬆了一口氣。

徐福瞧著嬴政擔憂的模樣,總覺得哪裡不對。

蜡祭那日田味胡言的話,是不是嬴政也上心了?因而他才對自己的狀況這般憂心?徐福感覺自己跟嬴政似乎一樣,被緊緊拴在了一根線上,那根線哪怕是輕輕一抖動,自己和嬴政都會彷彿驚弓之鳥。

他還是得找回徐君房的記憶才行啊。

徐福輕嘆一口氣,他現在整個人都籠在迷霧裡,什麼都看不清,這種滋味真是太難受了。

「正好,有事與你說。」

「嗯,你說。」嬴政嚴肅地盯著他,靜靜等著徐福往下說。

「我憂心咸陽會地動。」

徐福並不懷疑那個夢。在這個時代,天災太常見了。飢荒、地動、洪水……都是有可能的。徐福自己光是想一想都覺得艱辛。他們躲過了洪水,但是卻還有另外的災難。

嬴政擰起眉,口吻有些不贊同,「你又卜筮了?」

「沒有,是預見到的。」

嬴政果然是對那日田味的話上了心。

「寡人知道了,你放心,寡人自會安排下去。」

嬴政對徐福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徐福突然告訴他,天要塌下來了,嬴政也會相信的。

「好。」徐福擦了擦鼻血,喝了些水,便又接著睡覺了。

從前他們就曾經合作過,發布出地動的訊息。這次自然也一樣。而且有了徐福的名頭,那些百姓毫不懷疑地相信了。

城中百姓組織了轉移。

而大臣們也早就見識過徐福的能力,根本不敢拿自己的小命來開玩笑,於是也組織著轉移了。

咸陽城外搭建起了臨時的住所,士兵們護衛著嬴政和徐福走了進去。

嬴政見徐福的臉色並不大好看,不由得問道:「怎麼?」

「總覺得哪裡不對。」徐福心中始終放不下。他已經驅散百姓了,但為什麼心底還始終蒙著一層陰翳?

「別憂心。」嬴政摸了摸他的頭頂,轉頭道:「將田味帶過來。」

「做什麼?」徐福一怔。

侍從已經出去了,很快那侍從就領著田味進來了。

田味面帶微笑,問道:「王上傳田味前來,可是有何事?」

嬴政對旁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立即拔劍,利刃對準了田味的脖頸,田味全然沒想到對方一言不合就拔劍要割他脖子,田味驚得差點變了臉色,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遏制住了自己想要逃跑開的衝動。

「王……上這是何意?」

「田味先生說一說,你有何依據,說庶長能力會削減?」嬴政的口吻聽上去漫不經心,但是田味卻注意到嬴政的目光是冰寒的,看著他的時候,彷彿看著一個死人。田味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出口的話,不夠讓對方滿意,很有可能下一刻自己就血灑大地了。

「這一點,庶長自己應該也清楚吧。只不過這個後果,在庶長的身上會更強烈罷了。因為庶長從前的能力太強了,他為多少個人卜筮過,為多少個人看過面相,他自己恐怕都記不清了。這次地動,又是來自庶長的卜筮結果吧?庶長明知後果,為何還要如此呢?」田味惋惜道:「這次卜筮,不僅會損害庶長本身,恐怕弄不好,卜筮的結果還會出錯。」

田味的口氣讓嬴政極為厭惡。

「那你可知解決的辦法?」嬴政冷聲道。

田味身後的侍從也立即將劍逼得更近了,田味甚至感覺到了皮膚被割開的刺痛感。

一定是流血了!

田味暗暗咬牙,隱晦地憎恨了嬴政一眼,嘴上卻是乖順地道:「我也是希望庶長能恢復如常的,但是這是常態。不止庶長會如此,日後我也會如此。」

那侍從冷笑一聲,欲用劍割了他的脖子。

田味嚇出了一身冷汗,忙又補充道:「唯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自然是再也不用卜筮的能力,做個普通人到老便不會再損耗心力了。」

徐福聞言,在心底暗暗說了句,個屁!

但嬴政卻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可能性,他倒是希望如此,但他也比所有人都清楚,放在徐福的身上,徐福是決不可能做到的。

「將此人扣押起來。」嬴政終於撕去了耐心的面孔。

徐福輕嘆道:「可惜了。」

田味背後的人都還沒出來呢。

「不可惜。」嬴政淡淡介面道:「外人只會知曉田味在此次事件中,獲得了寡人的青睞,被提了官職。他們哪裡會知道田味被寡人扣押了呢?」

徐福怔了怔,「也是。」本來他們就只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那麼只要製造假象就行了,哪裡管田味究竟會不會受苦呢。

「等抓到背後之人,我倒是要好好問一問田味,他那一身能力又是傳承自誰,他的面相又怎麼會如此詭異。」徐福道。

嬴政聞言,沒有說話。

看吧,現在徐福的第一反應都是想到這些,可想而知,要從他身上剝離開卜筮的能力,那就好比剝離徐福賴以生存的東西一樣,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徐福說完,也發覺自己有點好笑。

將此事拋到腦後,他們直接在帳中休息了起來。

百姓們遙遙瞥見這邊的帳子,紛紛安下了心。

如此過了一夜。

平安無事。

嬴政並不驚奇,依舊勒令大家在城外等候,確認完全安全無事後,方能回到城中。百姓們知道這都是為了他們好,哪裡敢有異議?

那田味可就不好受了,他沒想到自己一不小心裝逼裝過頭,把自己給裝進小黑屋裡去了。昨日侍從將他帶下去之後,便直接將他捆綁了起來,沒有吃的,沒有喝的,被捆起來之後冷風一吹,他就直打哆嗦。田味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的苦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秦王和那徐君房,都不是可以隨意招惹的。

這一招惹,就得出事兒啊!

田味無奈,只得嘶聲道:「我,我有話與秦王說!」

守在外面的士兵根本不搭理他。

「我有非常重要的話要與秦王說!與庶長有關!」

那士兵這才動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田味,惡聲道:「等著!王上見不見你,可說不準!」

田味哆嗦了一下,是冷的。

他靠著杆子,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一日,在宮殿上空看見的異象。

他們都看不見……

就連徐君房也看不見。

田味微微一笑,不知怎的,腦中還浮現了大雨那幾日,徐君房去安撫那些百姓的身影。

瞧上去還挺聖潔的,但是田味不得不說,聖潔得太礙眼了。

這些愚民,何必那樣對待呢?只要對他們稍加恩惠,他們不是便會匍匐在你的腳邊,將你奉若神明嗎?

在等待秦王的時候,田味腦子裡想了很多。

他甚至還意.淫了一把,自己若是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那會如何……到那時,他大約會留著徐君房吧。

秦王這樣的人太過危險,倒是不能留著。

徐君房生的分明就是菟絲花的模樣,失去卜筮的能力,做個普通人才好……

田味還在進行毫無邊際地意.淫。而這時,徐福卻和嬴政一起踏了進來。

「說吧。」開口的是徐福。

田味揚起頭來,還是沒能從徐福的臉上看見半點渴求,又或是焦灼。田味頗覺可惜,不過他還是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有一日,我前去見王上與庶長時,在殿外瞥見了異象。」

「什麼異象?」徐福幾乎是本能地覺得,那異象應當跟自己有關。

「宮殿的上空,黑雲密布,那一塊兒的天都是低垂且灰濛的,如同一張大口,要將整個宮殿吞噬進去一般。庶長應當也見過不少異象了。這樣大凶的異象,庶長應該知道,絕不是什麼好徵兆。」

光是聽田味的描述,就會容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自己站在宮殿里,那不就跟站在怪物口中一樣嗎?

不過徐福很清楚,這可不是恐怖片或者奇幻片的世界,他半點恐懼也無。田味說得不錯,這樣的異象他應該是知道的。這個異象,還是他上輩子的時候,曾經在山門中見過。

那是山門中有個師傅快死了,才會出現的異象。

古籍中倒是有記載說,這種異象的出現,代表上天要收回什麼東西了,或許你的靈氣,或許你的能力,或許是你的性命……

反正給人算卦的相師少有長命的,因而這種異象,從來引不起什麼驚奇。

徐福還在沉思中,倒是嬴政臉色變得更厲害。

當然,這時的古籍,也有對異象的記載。但是關於異象的記載呢,大部分都是這樣的。紅光、吉祥鳥、彩虹……都是吉兆。而這種黑氣、陰雲、彷彿凶獸的大口,那都是凶兆!

「這預兆了什麼?」嬴政冷聲問道。

「我……我也不敢確定,但會帶來禍患是定然的。」田味頓了頓,還小心地補充道:「若是弄不好,或許還會牽連旁人。」他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有深意,其中暗含的意思大約便是,可能會牽連到嬴政的身上。

但是嬴政根本感受不到個中的深意。

就算是感受到了,嬴政也半點不會畏懼。若是他那般畏懼多疑,又哪裡會成就如今的秦王?

「沒事,別緊張。」徐福突然出聲了。

他先出口的話,竟然是先安撫嬴政的。

嬴政的臉色冷了冷。

「異象又如何?我為那麼多人卜筮過,又怎麼會樂意讓天來把持我的命運呢?」

從前徐福是覺得這些東西都不可抗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更想要試一試,如何打破那種禁錮。

嬴政臉色稍緩,「嗯,你說得對。」說罷,他緊握住徐福的手,將人帶了出去。

田味愣了愣,「王上!請王上放了我!」

然而徐福和嬴政一轉眼便沒了影子,任他怎麼嘶吼都沒用。守著他的士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裡面分明夾雜著嘲諷。

田味死死咬牙。

他就不信徐福當真能那樣強悍地挺過去!

總會再回來尋他的!

·

風吹動帳子,遠處的百姓頻頻往這邊看來,他們已經沒有太多的耐性了,他們都很著急,這樣一直在城外等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

他們還要生存,還要做生意,要開店,要上工擺攤糊口。

同樣的,大臣們也無比想念那舒適的府邸。一直在城外,他們都無法進行正常的生活,更沒有了小朝可上。

幾日尚可,但長久下去,整座城池都會受到巨大的影響。

有大臣忍不住來到了嬴政的跟前,問道:「王上,這……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庶長可知那地動究竟是何時來?」

徐福就站在一旁,他沒有說話。

難道這次預測也出錯了?但那個夢……

他不該這樣依賴於預測的能力,徐福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等那大臣被打發走之後,他才轉頭問嬴政:「地動儀可有動靜?」

「寡人差人去看了。」

徐福點點頭,靜靜等待了起來。

現在他儼然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選擇讓這些人回去,還是不回去?如果地動是真的,只是遲遲未來,那他們貿然回去,因此損失慘重,那該如何?可若是並無地動,這樣耽誤著眾人,屆時徐福承受得了那樣的指責嗎?他辛苦經營到現在的聲望,到那時會不會驟然崩塌?

沒多久,被派遣出去的人回來了。

那人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翼翼道:「地動儀,並、並無動靜。」

徐福坐在那裡沒有說話。

這期間誰也不敢開口,生怕觸怒了徐福,而嬴政則是擔憂徐福產生自我懷疑。

「回去吧。」徐福沉聲道。

如果繼續耽擱下去,城中的生產鏈就會斷裂,這對於咸陽城,包括城中百姓來說,可都不是什麼好事。

兩者取其一,既然地動儀沒有異象,那他們就回去吧。

如今相比之下,或許那地動儀比他的預測和卜筮更為可靠些。

「回去之後,也囑咐眾人夜晚小心些,熬過這個月便沒事了。」徐福低聲道。

嬴政擔憂地看了一眼徐福,最後卻是應道:「好。」徐福如何說,他便如何做就是了。現在這樣拖延著確實不是個辦法,這或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百姓們如今應當也熟練地掌握逃難方法了,屆時若是地動來臨,他們應當知曉往哪裡走了。

做了決定之後,徐福心底就鬆了口氣。

不管之後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他都會承擔。

決定都做下了,自然是很快,嬴政也親自下了命令,於是一行人又開始往城中挪。

徐福獨自坐在帳中,有些懊惱。

這次他是太著急了,被那夢境駭得並不加核實,就匆匆告訴了嬴政。若是當真被那預測能力給坑了,他也怪不了別人,只能說是吃個大教訓了。

命令一下,自然有不解的,甚至還有隱隱埋怨的。

這樣大費周章地讓他們遷出來了,他們出於對庶長的信任也就老實出來了,但是現在,卻又讓他們再回到城中,什麼地動,根本沒有!實在令人惱火!白提著心這麼久!

不過多數百姓倒沒想那麼多,他們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是好事。

沒有地動來,那他們的房屋就不會垮塌,他們不會受災,不會無家可歸,也不會有人受傷生病,那可不是個好事兒嗎?雖然是折騰了些。但是因為有過上次不相信徐福的經歷,這一次大家反倒是對徐福極為信任的,哪怕是被這樣折騰,這些百姓也並沒有指責徐福的意思。

前幾天下大雨,還是庶長來安撫的他們咧!

在士兵的組織下,他們安然有序地回到了咸陽城中。

秦國官員們和他們的王上一起,落在了最後進城。

徐福和嬴政坐在馬車中,慢慢往城門的方向接近。徐福的情緒有些低落,嬴政瞥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背。

此時田味還被綁在柱子上,而那根柱子由兩個士兵抬著,就這樣將田味,像是抬豬一樣,給抬進城去了。中途還有不少人打量他,田味不願丟臉,便刻意遮了遮,於是倒沒人知道他是誰,只當是有人惹怒了王上,才被這樣捆住了。

中途還有不懂事的小孩兒沖著他譏笑起來。

田味心頭窩火至極。

難道這些百姓,這些大臣,就不怨恨徐福嗎?怎麼還有空來譏笑他?

那些被他惦記著的大臣們走在了前面。

尉繚和蒙恬走在一處,尉繚眉頭緊鎖,久久不語。

蒙恬問他:「可是心下憂心這地動?」

「我並非憂心此事,我憂心的是君房,君房近來……不太對勁。」

「勿要憂心,君房有王上護著,自然不會出事。」蒙恬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出聲寬慰道。

尉繚正要點頭,卻聽前面兩名大臣,低聲交談道:「王上對那徐君房,是不是太過信任了些?」

「不是向來如此么?王上對他倍加寵信,這有何奇怪之處?」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你們難道就不擔憂嗎?王上對徐君房信任至此,日後怕是會釀成大禍啊!」

「何出此言?」

「你們想想,從前那昌平君是如何出事的?你們再想想,後來徐君房失蹤,王上是如何對待的?徐君房想如何,王上便遷就著他如何,甚至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去保住徐君房,這還了得?現在又因為徐君房一句話,王上便不加思考,讓我們從城中遷出,到現在卻成了個笑話!細細一想,難道你們不會覺得恐懼嗎?」

……

尉繚的臉色登時變得極為難看。

蒙恬也是跟著臉色一冷。

而那大臣還在說話。

大臣搖搖頭,一臉痛色道:「這樣下去,徐君房還不是一句話,便能要了我等性命?他與那褒姒、妲己,有何區別?」

若是徐福聽見大臣此言,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

把他比做妲己、褒姒!

真是瞧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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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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