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牽手
本來是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他的，誰知自己卻跟著難過起來。
錦寧覺得她實在有點失敗，於是苦思冥想自己還能為他做點什麼。畢竟這一天他的確是太累了。黑水河戰鼉龍、緊跟著兵器被搶走，後來又遇上小唐差點命喪雷劫。
幾乎是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尤其現在，金箍棒又被搶走了。
她正想著，就感覺腰間那雙手的主人忽然縮了下肩膀，嘴裡也發出類似噗嗤一笑的聲音。
她莫名其妙，從孫悟空懷中掙開去看。果然，那猴兒早就沒有什麼疲勞的感覺了。反而，嘴角掛著的那抹笑容別提多燦爛了，眼睛也彎成了天邊的月牙，昭示著難得的好心情。
錦寧有種被戲耍了的感覺，撅起嘴巴道：「大聖你笑什麼？剛才都是假裝的？」
「裝什麼裝！」他抬手，食指疊在中指上，一下彈在她的腦門：「凡間妖魔鬼怪太多，師傅肉眼難辨。西行之路太遠，明明一個筋斗的功夫非要一步步走。幾個師弟武藝雖談不上不好，卻誰也沒法獨挑大樑。現在就連天庭的仙獸沒事兒也要下來攪合攪合——俺不該覺得心累嗎？」
錦寧挑起眉毛，才忽然發現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只是他從沒說過。這些話不能跟小唐說，更不能和老豬老沙說。但即使是對她，他也從未抱怨過隻言片語。
「對不起啊大聖。」她吐了吐舌頭，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所以俺才會笑。」他凝眸於她眉間，語調忽然變得深情起來：「跟你這丫頭一說，效果拔群吶。一看你那副表情，忽然就啥也不想抱怨，啥也不覺得累了。」
錦寧心頭一軟，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她慌亂得目光閃爍，卻還要嘴硬：「我表情怎麼了，多正常啊……」
孫悟空愈發覺得她這樣子可愛得緊，於是低聲承諾道：「等俺捉住那狐狸，便不叫你跟著老沙等俺了。俺去哪你去哪。行么？」
錦寧聞言立刻擺手：「狐泗不知道她的仙丹被我吃了。大聖你不用擔心這些。」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在壓龍洞里，透過幻境看到俺老孫成了什麼佛嗎？」孫悟空放下雙手不再抱著她，轉過身子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枕著雙手打了個哈欠：「俺老孫在幻境里也看到了些不太好的東西。所以你……」
胸膛大幅度起伏了一下，他嘆了口氣，依舊只留一個背影給她：「所以你聽俺老孫的。」
對呀，那時候大聖也掉進幻境里了。她看到他成了斗戰勝佛，而奪了她的記憶。那麼他呢？
她上前兩步走到他身後，道：「大聖，你看到什麼了？」
「俺不想讓你知道。」他回過身，表情稀鬆平常，語氣卻愈發凝重：「你明白有這麼個事兒就好。你若信俺——離狐泗遠點，離奎木狼遠點。」
錦寧一聽這裡頭還有奎木狼的事兒，便覺得有些好笑，想要開口笑他是大醋罈子。可她挑著嘴角抬起頭，卻發現大聖此時表情陰鬱得可以，絲毫沒有在開玩笑的意思。這個奎木狼，並非是他因為吃醋而刻意加上去的。
又想起大哥開始的忠告，她用力點點頭，道：「我記下了。不管幻境里大聖看見了什麼，我都聽你的。」
一絲欣慰爬上眼角眉梢，孫悟空抬手搔了搔她的臉頰，引得她瑟縮了下脖子，一對小耳朵變得通紅。
這時，石頭後頭不遠處，老豬興奮的聲音響徹這片山巒：「師傅，師傅你醒了？哎呦師傅你可算醒了！」
孫悟空循聲望去，眸子里的情緒迅速黯淡下來。
明月高起，照在靜謐的山谷中。錦寧跟在孫悟空身後從大石頭後面走了出來。瞧見小唐虛弱地在喝水，她腳下頓了頓，接著快步走了上去。
老豬托著他的上身，好像托著易碎的瓷器一般，臉上也儘是關切神情。他拿著缽盂給小唐喂水，生怕嗆著他，一點點地往他嘴裡送。可小唐剛經過一場劫難，顧不了許多，拎著他的豬蹄兒狠狠喝了幾大口，而後便猛烈地咳了起來。
孫悟空幾步跑過去，伏下身子給他拍背。
錦寧雖也擔心，卻因為在洞中的不愉快所以不太好意思湊到他們跟前，因而跑到老沙臨時搭的架子那裡給小唐收衣服。
那邊，小唐的咳嗽已經因為愛徒的照顧而止住。他順了好幾口氣，才開口道：「好了，悟空。」
他的聲音實在顫抖，又虛弱無力，錦寧聽得有些揪心，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還好，小唐沒察覺，只拍了拍大聖的手背叫他寬心。
「師傅啊，大夏天的你看你這小手冰冰涼的，你——唉！」老豬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豬蹄子中間使勁給他搓熱取暖：「師傅你可真是偏向啊。若那緊箍咒戴在俺老豬頭上，你老早就念緊箍找俺老豬回來了。哼——」
錦寧心裡咯噔一下，就是一驚。她抱著一沓子疊好的衣服，俯身把它們平整地放進行李箱子里，接站直了身子去瞧大聖。
大聖與小唐都沉默著沒說話，各有所思。
唯有老豬仍在滔滔不絕：「你就念一兩句，師哥也不會疼死。你說他要是晚來一會兒，你就真被狐狸吃了！唉！現在好了，狐狸又是沒逮住。」
老豬說著說著，聲音也小了下來，八成是發現氣氛不太對了，便沒把后羿嫦娥那一大套台詞繼續說下去。
孫悟空站起身子，垂下了眼帘。半晌，他抬眼看著小唐道：「師傅，若俺老孫沒趕來，你就真打算把命給了狐泗嗎？」
錦寧聞聽他此言，只覺得五內紛雜，圓圓的眼睛里也摻上了幾許哀傷神色。小唐當時的決絕猶在面前，她不願再去想。
小唐從老豬懷中掙開，盤腿端坐在地上，乾裂的嘴唇微微咧開，露出猩紅的溝壑：「悟空，你來得很及時。」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帶著森森寒意。這聲音曾如同悅耳春風，緩緩念著多心經給錦寧寧神，也曾帶著不舍飛速念動緊箍咒，定大聖的心。
此時，冰冷的話語卻好像來自飄渺的遠方，生疏之感頓生。
見幾人都不言語，小唐也乾脆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日值功曹、月值功曹一直在暗中保護，加之此番雷劫定會驚動天庭諸位仙君，為師心中自有分寸。」
即使把自己的腦袋拴在別人的褲腰帶上，這種行為實在是鋌而走險。但是他說得對，孫悟空啞口無言。
錦寧更是如此。
沉默了半晌，孫悟空抬手在玄奘身旁生了一叢火，順便捻了個決避了蚊蟲，又從懷裡掏出幾個不知道何時摘的山果放在他跟前，才拎著拳頭一臉陰抑地朝錦寧這邊走了過來。
小唐闔上眼睛，絲毫不理會孫悟空給他留下的吃食，抿緊了雙唇甚至還有些慍怒的意味。剛剛才差點丟了三魂七魄，這會兒又跟徒弟動了肝火，還不吃不喝的，錦寧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可想了半天，嘴巴張張合合，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低頭髮呆時，她的手忽然被擦肩而過的孫悟空拉住。
接著，她被迫跟著轉過身，在他的牽引下走到了一塊背風的大石頭下頭。
孫悟空就這樣牽著她的手，兀自坐在地上，還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快睡吧。」
錦寧深覺他這有點火上澆油，卻又拗不過他，只好刻意在離他一步左右的位置靠著石頭坐了下來。
誰知旁邊那位齊天大聖根本不想消停，伸出長臂攬在她肩膀上，硬要把她往自己懷裡拉。錦寧不敢說話，巴著手底下的石頭就是不過去。
若是兩人獨處時做這種舉動也就罷了，現在小唐老豬老沙都在一旁看著，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孫悟空輕輕扳了她幾下，見她沒動，也不敢再使勁兒，只得嘆了口氣，自己往她身旁挪了些，然後把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錦寧清楚地看到老豬跟老沙對了個眼神，各自嘆了口氣，然後就當沒看見一樣睡自己的覺去了。弄成這樣本不是她本意，所以心裡多多少少也有些難過。
「別想這麼多，快睡吧。」
大聖的聲音從她腦海里傳來。她一怔，知道他這是在傳音入密與她說話。繼而，放在她後腦的大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鼻尖微微發酸，她沒答話，聞著他身上特殊的氣味，闔上了眼睛。
清晨，夏末微涼的風將前一日暴雨留下的濕氣捲起，泥土的芬芳在蓬勃的朝陽下蒸騰。
錦寧醒得格外早，睜開眼睛時，自己還是原來那個姿勢，靠坐在大聖懷中，就連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都不曾動過一般。
他的胸膛平穩地起伏著，似還在夢中。
她忽然起了些私心。若是不用取經，不用攢功德，沒有小唐，沒有佛祖，那麼她——
「大聖——」角木蛟細而尖銳的聲音從天邊傳來，錦寧立刻使力想直起上身。而她肩上的那隻手卻忽然使上力氣，逼停了她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