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此刻，在院子里已經隱隱約約能聽見日軍的叫喊聲了，密集的槍聲逐漸從城南向城中心推進。顧華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現在是13號中午11：17分了。

「龔團長，咱們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他招呼龔嘯林坐到自己身邊。

「參座，您就直說吧！還商量個啥呀！」

顧華點點頭。「那好，我先說說我的想法，現在日軍正著力要儘快佔領南京，一旦佔領了，下一步就會著手搜捕殘兵。我們躲在這裡也只能是一時，那麼多人，乾糧也維持不了幾天。遲早要出去的。我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

「參座，您就說吧！」

「我是這樣想的，一但有有鬼子上門搜捕，讓大家立即都進入暗室。外面只留下我，你加上陳來順和趙家哥倆。讓陳來順待會再找出幾套便裝給你們換上。等鬼子上門搜查時，你們隱蔽起來，由我上去應付。伺機把進門的鬼子幹掉。能不用槍是最好的，幹掉鬼子后，換上他們的軍裝，再找機會混出城去。你看這辦法能行通嗎？」

龔嘯林想了想說：「行是行，可咱們當中除了你會說日本話，別人都不會呀！」

「這不是問題，不是有我在這嗎！教你們幾句常用的詞，不就行啦。」顧華笑著給出了答案。

張占成聽見外面的響聲越來越大，估計是躲在山上的村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也就沒起身，仍舊坐在灶膛邊，不緊不慢的往灶膛里添加著柴禾。蘭子已經用熱水給他媽媽擦洗過了，又回到廚房一聲不響的忙著午飯。

「小夥子，你出來一下。」蘭子她爸已經從悲痛中走了出來。站在廚房門口喊著張占成。張占成起身拍了拍身上殘留的柴禾屑，應聲走了出去。

「把你身上的這身軍裝換下來，丟到灶膛里燒掉。把這個換上，可能小了點，你就湊合一下吧！」

張占成接過他遞給自己的一件八成新的棉袍。回到廚房，按著蘭子她爸的吩咐照著做了。就在他往灶膛里塞填著軍裝時，外屋的大門被重重的推開了。

「程大哥在嗎？」。聽聲音好像不止一個人。

「在呢，在呢。」蘭子她爸急忙從裡屋走了出來。

「他大叔，這叫我孤兒寡母，往後的日子怎過呀？」一個村婦率先哭訴起來。

「程大哥，在山上要不是看見你家的煙囪冒出煙，我們說什麼也不敢回來呀！」

「大兄弟，我家全給鬼子燒了，如今，一家老小，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這怎麼辦呀？」

「－－－－－－－－－－－－－－－－－－－－。」

「－－－－－－－－－－－－－－。」

「大夥都別哭啦！只要我們還活著，這日子就還是有奔頭的。大夥商量一下，是不是相互幫襯一下。哪家寬敞，先把那些沒家可歸先接過去住上。回頭大家再幫著把燒毀的房子重新建起來。蘭子，把咱家藏的那幾袋糧食拿出來。」

廚房裡，蘭子早已哭成了淚人。在聽到她爸的吩咐后，擦乾眼淚走到那口被砸毀的水缸前，挪開僅存的缸底，從缸底露出的洞口內拽出一隻口袋，緊接著又拽出第二袋。

張占成走過去，想幫幫她。當她拽出第五袋后，這才扭頭對站在身後的張占成說：「大哥，能幫我拎到外屋嗎？」張占成走上前，拎起一袋又放回洞內，順手用缸底重新將洞口覆蓋住。這才右手拎兩袋，左手拎一袋，走出廚房。蘭子拎起剩下的一袋跟在他身後。

儘管是身在劫難中，有的甚至處於無家可歸的境地，但人心靈深處好奇的**總是能使人暫時忘掉此刻的悲痛。滿屋的人被突然出現的張占成給弄糊塗了，彼此低聲猜測議論著。

蘭子她爸趕緊面帶笑容說：「哦，我都忘給大夥介紹了，這是，這是，這是蘭子她未來的男人。我未來的女婿。也剛從馬群那邊逃過來。來，還不趕快給大家鞠躬打招呼。」說完自己卻先彎腰做了示範。

兩個年輕人，突然聽到他這麼向左鄰右舍介紹兩人的關係臉騰的都紅了，張占成更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他憨憨的朝大家笑了笑，鄭重的向滿屋子的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后，才把手中的米袋和蘭子手中的米袋放在桌上，便拉著蘭子回了廚房。

「我這也沒什麼，你們哪家沒糧食的，就先把這幾袋米拿回去吧！先把肚子填飽，再想辦法。遭天大的罪，活著的人還得要想辦法活下去。」人們在謝聲中，咀嚼著蘭子他爸的話離開了程家。

城內的城東和城南已相繼落入日軍手中。街道上，一隊隊衣衫不整的**戰俘，正在日軍的押解下不斷的向明故宮方向緩緩匯流集中。隊伍中傷者行動稍有遲緩或掉隊的，立即就被兩邊的日軍從隊伍中拖出就地射殺。每隊數十，數百名手無寸鐵的中**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在不斷的發生，上演。內心的憤怒使有些人只能將雙拳握的緊緊的。由心而生對死亡的恐懼，卻令另一部分人的身體本能的隨著槍聲一顫。

李延華帶著李福來順著小巷一路向北轉移，終於，李福來站住腳上氣不接下氣的懇求道：「長官，歇歇吧！實在跑不動了。」

他倆都歷經了兩天兩夜的浴血奮戰，神經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體力的透支，加上偶爾沐浴到的陽光這麼一照，困意頓時襲了上來。李延華也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見一家雜貨鋪的門開著，便領著李福來進到門內。

屋裡空無一人，李延華指著堆放雜物的一間小屋說：「那咱倆就先在這歇一陣吧！」可當李延華掏出口袋裡一塊饅頭，掰一半遞給身邊的李福來時，李福來早已睡著了。看著酣睡的李福來，李延華笑著搖了搖頭，把那半饅頭塞進了他的口袋。

驟然在身邊響起的槍聲，將沉睡中的兩個人驚醒。就在他倆拎著槍慌忙跑出雜貨鋪時，門外已站著十來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反抗在此刻已經是徒勞的了。見李延華丟掉手裡的武器，李福來也只得放下手中的槍。他倆默默跟隨在其他戰俘身後，向大街上走去。

快出巷口時，李延華突然蹲下身，隨即又站了起來。走出小巷，李延華悄聲問李福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李福來四周看了看，肯定的說：「這是后宰門。」

臨近中午，在明故宮這片戰俘臨時集中點的空地上，已聚集了近3000多名中**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在這又一次重新走到一起。他們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彼此過去的經歷，現在的境遇和難以預料的將來。

這時，就聽見喇叭里傳出「安靜，請先靜一靜。下面由小野旅團長訓話。」

自從村內正樹死後，小野就接替了他旅團長的職務。對於村內自殺的原因，小野在給師團長的報告上是這樣寫的：

村內正樹將軍是大日本帝國一名優秀的軍人，是我們的驕傲。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承擔了一名軍人和武士應承擔的責任及承諾。願他的亡靈能早日回到祖國。

小野沒有在報告中詳細寫出村內自殺的原因和經過，他內心對村內的做法是由衷欽佩的。他擔心如果寫的過於細緻，反而會給死去的村內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好在，中島今朝吾師團長並沒有深究下去，並命令他暫時接替旅團長一職。

小野面對下面黑壓壓，鴉雀無聲的人群用日語說道：

「各位支那官兵，你們既然放下了武器，放棄抵抗。我們大日本皇軍自當會保證你們現在的人身安全。」

聽完翻譯說到這，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聲和掌聲。這歡呼聲和掌聲，使小野不禁皺了皺眉。

他在納悶：這些人怎麼會這樣呢？難道僅僅就為自己剛才的一句口頭承諾嗎？他們此時的笑容和他所見到的施傑帶隊投降時，隊伍中那些人的笑容有著天壤之別。難怪，村內對施傑推崇有加，從眼前這些人喜悅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們的指揮官就是一個毫無血性的人。他覺得這些歡呼鼓掌的人更應該被殺掉。

「請你們當中，團以上的軍官出列。」喜不自禁的人們聽到這句話后，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們當中確實是有團級甚至還有個別旅一級，師一級軍官。但此刻，都換上了士兵的服裝。他們沒敢貿然出列，是因為一下子還猜不透小日本將會玩什麼花招。

小野等了會，見沒人出列。又說道：「既然沒有，那就只好由我來下命令了。等會將有車來將你們分批送到戰俘營。為了避免引發不必要的誤會。上車前，我們會以十人一組將你們綁起來。到達目的地后，再鬆綁。希望你們能好好配合，不要擁擠。你們能答應嗎？」

翻譯話音落下的同時。人群里便發出一片「能。」的回答聲。

小野面帶笑容的點點頭，內心卻感到無比的悲哀。他實在不願再看到這群，他說話前一個個怒目相視的人，在聽完他的話后，轉而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他感到噁心。不久前因屠殺施傑余部而產生的愧疚之心，被此刻的場景擊打的粉碎。

日軍開始動手進行捆綁了。人們主動順服的配合舉動卻給日軍壯了膽。

每捆綁一個，都將被綁者的口袋掏個乾乾淨淨。有的日軍居然能從個別戰俘口袋裡掏出金條，金錶和金戒指之類的貴重物品。他們心裡都清楚，這個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士兵，但已經沒有向上面彙報的必要了。反正這些人，馬上都將要被拉走處理掉。

而這些被掏出貴重物品的人，見自己並沒有被拖出隊伍。反而滿臉笑容用感激的眼神看著這個，將他人物品放進自己口袋的日本兵。沒想到，這一來更引起了日本兵的反感，他們惱怒的用槍托砸著這些有可能是高級軍官的人。下手處絲毫沒有因為拿了他的東西而留情。四周的人主動向後退讓著，求生的**，使此刻的男人們都懦弱了，麻木了。

日軍的捆綁工作很快就順利的結束了。人們站在原地，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邊等待這日軍的汽車。

在他們中間，仍有一部分人沒有屈服，正在人群中暗暗尋找著自救的方法。

李延華用腳輕輕碰了碰身邊的李福來：「喂，你蹲下來，在我右腿的綁腿里，有一截短鋸條。取出來后，先幫我身上的繩子弄斷，然後，我在幫你解開。」

李福來蹲下身果然從李延華的綁腿里掏出一段鋸條，他忽然明白李延華在來的路上，為什麼會忽然蹲下來的原因了。自救在人群里悄然進行著。

得以自由的人，問著左右前後的人是否需要幫助。有人響應，有人漠然的搖搖頭，更有人反過來規勸著他們：「你們別這樣做，會把我們都害死的。」

李延華鄭重的對那些試圖規勸他們行動的人說：「兄弟，咱們各走各的。你相信日本鬼子，我不攔著你。我們這些不信的人準備用命賭一把，念在咱們都是中國人的份上，你就當沒看見。我替賭一把的弟兄們謝謝你啦！」那個進行規勸的人，不再言語了。

戰俘們井然有序的開始上車了。每輛車的車尾都站立著兩名押解的鬼子。一批批戰俘被拉走，一輛輛空車，又駛回來。在烈日下等候的戰俘又渴又餓，焦急的等待著，盼望著自己早日能上車。

那些準備逃跑的戰俘在李延華的指揮下，正悄悄地轉移著隊形，儘可能調並在一個組。李延華悄聲對這些人說：「我們大概有40多人，最好能分在兩輛車上，記住，不論誰在前面車上，瞅准機會就動手。前面車一停，後面的也動手。然後，大家就跳車，各自逃命去吧！祝大家好運。」

終於輪到他們了，他們一個接一個的上了車。這一組的人特意在車廂尾部坐了下來。車輛緩緩啟動后，車速越來越快。很快便轉上一條山路。車在崎嶇的山道上，劇烈的顛簸使一些人感到一絲不安。李延華感到時機成熟了，用眼神給離日本兵最近的同伴一個暗示，兩個戰俘借著顛簸時身體重心不穩的機會，悄悄解開綁在手臂上的繩子。猛然將站在車尾的兩個鬼子拉倒，並控制住了。其中一個士兵撿起丟在車廂里的步槍，舉槍就向後面那輛車的駕駛室扣動了扳機。清脆的槍聲，使整個行進中的車隊同時停住了。

「快，跳車往山上跑呀！」李延華跨上車身側攔板上，大聲的叫喊使大家如夢初醒。

鬆綁的，沒鬆綁的都不顧一切的跳下車，一起向路兩邊的山林中狂奔。駛在最後負責押送車隊的日軍也扣動了機槍的扳機。四散奔跑的人們，在槍聲中瞬間倒下了一片，但依舊沒有擋住逃跑的人潮。有槍在手的**士兵，舉槍射擊掩護著其他人先逃。

山路上倒著幾十具**的屍體，兩邊光禿禿的山上，在沒有樹葉的庇護下不斷移動的戰俘們身影，在日軍眼裡猶如一個個活動的靶子。身影在槍聲中一個個倒下。李延華帶著一群人沒命的往山頂跑。奔跑的過程中，他能感到身邊不時有人在倒下。

時間不允許他們停下來，救助別人。能逃出槍的有效射程，是每一個在奔跑的人心中唯一的心愿。當他爬上山坡一半時，感覺應該是超出了槍的射程后，才停下腳步，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稍事休息后，重新站起來，才發現在他的周圍還有7，8個人。也和他一樣累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弟兄們，快起來，繼續跑。」說完。搖晃著去拉其他的人。

「看啦！前面有個山洞。」一個被拉起的人驚喜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