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部於11日下午5：30分失守柳營防線。398團團長賈正旺及所部一千五百餘人戰至彈盡糧絕，無一投降，無一生還，全部壯烈殉國。我旅全體將士將戰至最後一人，誓於陣地共存亡。」

看完顧華起草的這份戰報，施傑沒出聲，默默地遞還給顧華，「發了吧。」

「旅座，參座。」

李峰的出現讓顧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是司令部有什麼變故了？」

「暫時還沒有。我只是聽說昨天中華門、光華門、通濟門多處被日軍炸開了缺口並湧進了城內。好在，在副司令長官劉興和羅卓英的指揮督導下很快被肅清了。駐守雨花台88師的朱赤和高致崇兩位旅長以及145師師長饒國華壯烈殉國。旅座，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李峰止住了下面的話。

「說。」

施傑摘下鋼盔重重地擺在桌上。

「旅座，南京現在已是一座破城、危城了。失陷也只是時間上的早遲的事。我之所以急忙趕回來，是已感覺到前景不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所以將已知的情況及早告知旅座。望旅座能早做打算。」

施傑冷笑一聲：「哼哼，打算？什麼打算？沒接到上峰的命令，我能做的打算不是逃跑就是投降，還有第三條路可以選嗎？你們說這兩條路讓我選哪條？」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敢回答。

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的南大門首先失守。環繞在南京周圍的城牆多處已被日軍炮火炸出缺口。日軍似潮水般湧入，並向城內展開深入。中國守軍不得不退入城內和日軍進行艱苦的巷戰。

衛戍司令部內一片混亂。唐生智緊急招來運輸司令周鰲山，急切的布置道：「你立即組織所有的船隻在江邊待命，不，不要再下關碼頭集結，改到板橋附近，讓所有撤出來的部隊在那裡登船，撤到江北去，你立即去辦這件事，要快。」周鰲山沒動，還是站在原地。

唐生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麼事嗎？」周鰲山這才回答：「司令，您這個命令，鰲山恐難以執行。」唐生智聞聽將手中的茶杯「啪」的摔砸在地上，厲聲怒斥道：「你是運輸司令，這點事對你還有什麼難辦的？」周鰲山清清嗓子：「司令息怒，在一個星期前，您就讓我將手中所有的船隻移交給宋希濂師長，這您都忘了嗎？」

唐生智經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確實下過這麼一道命令。沉思片刻，抬頭用犀利的目光注視著周鰲山：「你馬上去找宋希濂，協助他執行命令，告訴他，讓他抽調了個團增援城南，把進城的鬼子在時間上，拖的越久越好。去吧！」他對他所做的部署是否都能得到有力的執行，他心底也沒有數。交待完周鰲山後，又讓人找來了副司令羅卓英、劉興和參謀長周斕，悲愴地對他們說到：

「南京城看來已守不住了。委員長傳來手諭，讓我們酌情安排撤退一事。你們商量一下，擬定一個撤退命令出來。立刻通知旅長以上將領2點到這開會。」

下午2點，在唐公館臨時的會議室內，坐滿了參戰各軍、師長官。唐生智步履沉重走到桌邊環視著一個個憔悴不堪的將軍。他發現好像還缺少幾位，就轉頭問副官：

「查一下，還有誰沒來？」過了一會，副官走了過來，悄悄地在他耳邊說：「36師宋希謙師長和混成三旅施傑旅長聯繫不上。87師副師長陳頤鼎也聯繫不上。蕭山令副司令官剛到。」唐生智點點頭，清了清嗓子：「諸位，請安靜。目前南京已處危在旦夕之際。少數敵人已沖入城內。正和我軍進行一屋一房的巷戰。我想問問大家，你們認為南京還能守住嗎？」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表態。但誰都心裡有數，就在等著他說下面的話呢。唐生智停頓了一會，見在座的將領們都保持著沉默。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展開信紙，朗聲說道：「委座手諭。」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如情勢不能久守，可伺機撤退，以策後圖。蔣中正。」念完手諭，又緩緩的吩咐周瀾：「周參謀長，將撤退命令和突圍計劃傳給大家吧！」

大夥無聲地傳看著撤退命令和計劃，各自在心裡盤算著退路和打算。

「唐司令，我的部隊從城外撤回城后，建制已被打亂。這命令和計劃對我們這些光桿司令來講很難執行。」這位師長的話一出，其他的幾位將領都齊聲附和起來。

時任南京市市長兼城防副司令的蕭山令一拍桌子大聲罵道：「這叫打的什麼仗？怎麼能說撤就撤呢！十幾萬人怎麼撤？那些被打散了的士兵怎麼辦？城裡的老百姓怎麼辦？難道就不管了嗎？你們要撤你們撤，我以抱定與南京共存亡之決心，唐司令，請允許我先行離開。」不等唐生智表態，身材瘦高的蕭山令已經憤然的離開了會議室。

唐生智尷尬的望著蕭山令，直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會議室的門外。好一會，這才又開口道：「像你們這些已無法直接掌控部隊的官長，可隨我一起過江。希望諸位記住今天的恥辱，在來日的抗日戰場上要小鬼子們加倍償還！」

聽到他這話一出，有幾位將軍才如釋重負般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天黑了，城裡城外一片火光。槍聲離市內是越來越近了。通往下關碼頭的中山北路上人擠人，混亂不堪。人們爭先恐後地像潮水一般往江邊涌。希望能在最後時刻及早離開南京。

咒罵聲、哭喊聲仍沒阻止後面人的急切心情。被擠倒的人再也沒能從新站起來。沒被擠倒的一個挨一個踩著腳下的屍體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著。已接到撤退命令部隊士兵的加入，更加劇了這一慘劇的發生、擴大。

36師被布置在下關碼頭一帶，負責警戒，維持秩序的任務，此刻在挹江門城樓上36師的士兵，被眼皮底下這幕驚得目瞪口呆。他們已沒有能力控制這場面了。慌亂中，不知是誰想到了鳴槍示警這辦法，並對空放了一槍。

「媽的，老子在前面拚死殺敵，是接到撤退命令才過來的。你們這幫兔崽子，還他媽的開槍嚇唬我？就你們有槍嗎？老子們也有。給我還擊。」在這個身處人流中的士兵一鼓動，果然引起了很多散兵的共鳴。紛紛舉槍向城樓上射擊。36是的士兵沒想到，眼皮底下的散兵居然會向射擊。紛紛藉助城垛為掩護，有目標的向人流中扣動槍的扳機。頓時，城上城下展開了激烈的槍戰。儘管這樣，人流還在不斷向前流淌著。根本沒把這自相殘殺的一幕放在眼裡。在他們的眼中只有江面上停泊的船，在他們心裡只有「儘早逃離」的信念。

「李副官，外面有個自稱是司令部的女長官找你。」

聽到衛兵的彙報，李峰忙說：「請她進來吧！」又轉身對施傑說：「她叫潘麗華，司令部秘書，我的高中同學。也是咱廣西老鄉。」

正說著，潘麗華進了屋內，給施傑、顧華分別行了軍禮，焦急地對他們說：「現在各部隊都在往下撤，我是在知道施旅長沒參加下午的會議后，才擅自來通知你們的。施旅長，你們怎麼會和司令部聯繫中斷了呢？」

對潘麗華的質問，施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不相信她剛才所說的撤退一事。在他想像中撤退是肯定的，但不會這麼早，這麼急。他疑惑地望著潘麗華，沒有吱聲。潘麗華也從他疑惑的眼神中讀懂了他對自己產生的懷疑。隨即，從上衣口袋力掏出了一頁信紙：

「您自己看看吧！這是今天下午剛剛下達的撤退命令和突圍計劃。我沒資格持有這命令。這是我偷偷截留的。因為您沒參加會議，我想司令部里，也只有我才願意專程跑一趟來通知你們。我這麼做全是因為咱們都是廣西老鄉。」說這句話時，她卻把目光落定在李峰身上。施傑忙接過信紙打開。

命令

一、敵情如貴官所知。

二、首都衛城部隊決定於本日晚，衝破當面之敵，向浙皖邊區轉進。我第七戰區各部隊，刻據守安吉、柏墊（寧國東北）、孫家埠（宣城東南）、楊柳鋪（宣城西南）之線，牽制當面之敵，並準備接應我首都各部隊之轉進。又有蕪湖我第76師，其南石鎮有我第6師佔領陣地，正與敵抗戰中。

三、本日晚各部隊行動開始時間，經過區域，及集結地區如另紙附表規定。

四、要塞炮兵運動困難之各種火炮並彈藥應即徹底自行炸毀不使為敵利用。

五、通信兵團除配屬各部隊者應隨所配屬部隊行動外，其餘固定而笨重之通訊器材及城內外既設一切通訊網應協同地方通訊機關徹底毀壞之。

六、各部隊突圍后運動中，務必避開公路，並酌派部隊破壞重要公路橋樑，阻止敵人之運動為要。

七、各部隊官兵應攜帶4日炒米及食鹽。

八、予刻在衛城司令部，而後到浦鎮。

司令官：唐生智

於首都衛城司令部12月12日

看完這道命令，施傑傻了。此時他的士兵們仍在和敵人戰鬥著，他定了定神，語氣深沉的問著潘麗華：「潘秘書,現在能告訴我一些你所知道各部隊和城裡的一些情況嗎?」

「施旅長,此時恐怕唐司令和一些將領們已經登上了駛往江北的船隻了,我只知道，此前駐守下關的宋希濂的36師也被調到城東,城南，投入到阻擊滲透進來的日軍的巷戰中,66軍的兩個師也開始向皖南寧國方向突圍,83軍也於今晚6點從棲霞山向外突圍,雨花台在今晚恐怕要守不住了,光華門至中山門之間的城牆多處被炸塌.守軍不得不退守城內,展開巷戰.就在會議結束后,我就看見好幾位軍長，師長,並沒有返回部隊傳達安排撤退的事宜,而是等著和唐司令一起撤離南京.我猜想也許是他們自己想先一步離開南京而丟下部隊不管了。再就是，他們的部隊此刻正處在一片混亂中.沒了完整的建制，命令傳不下去。」

潘麗華的猜想只對了一半,那些被打散失去建制和失去主官的士兵們，並沒有在混亂中亂了陣腳,他們在沒接到撤退命令和在沒有最高指揮官指揮的情況下,仍在堅守著陣地,退回城裡的散兵並沒急於逃命,更多的是主動加入到對日軍的巷戰中。更為慘烈艱苦的戰鬥，正在黑暗中的城市裡進入白熱化。

顧華掏出懷錶,看了看,然後對施傑說:「旅座，現在是晚上9：30分，離下達撤退命令已過了4個多小時了，我們怎麼辦？」

施傑沉默了良久，突然他問潘麗華：「潘秘書，你知不知道紫金山主峰陣地還在不在我們手上？」

「在」，潘麗華肯定的回答，似乎給了施傑莫大的安慰。

「接教導總隊」

「是邱參謀長嗎？我是施傑啊！」當他聽出對方是邱清泉的聲音后，心情似乎安定了許多。

「哦，是施旅長啊！你們那邊的槍聲怎麼還這麼激烈啊？你沒接到撤退命令嗎？」

邱清泉這奇怪的問話，給施傑的本能反應是有種被出賣、被拋棄的感覺，儘管他知道邱清泉的話里沒有諷刺、嘲笑的意思，但他心裡仍跟吃了只蒼蠅似的。

「這不，才接到，恐怕已經遲了，83軍才從北面突圍出去，我要再想往北就很難了，邱參謀長，我有個想法，主峰仍在你們手裡，我想率部向你們靠攏，合併一處，共同……」

還沒容他講完，就被邱清泉打斷了。「晚了，老弟，紫金山第二峰也就是小茅山已經丟了，你部想我靠攏的可能性幾乎是不可能了。還是想想別的辦法，保重吧！老弟。」說完就掛了電話。

邱清泉放下電話，吩咐參謀：「檢查一下還有什麼沒有毀掉的，要是沒有的話，集合指揮部所有的人員。

邱清泉看著很自己日以繼夜的參謀，衛士和機要人員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悵之心：「弟兄們！南京保衛戰已經結束了，我們大家都盡到了自己的責任。邱某代表歸總隊長謝謝大家。你們都走吧！照命令立即到江邊指定地點集合吧。」

空蕩蕩的地下指揮所里，此刻就只剩下邱清泉一個人了。環視了一片狼藉，邱清泉腦海里卻還浮現著幾天前，在這間地下室里一個個匆忙的身影和電台那有節奏的歡鳴。他站起身，從牆上取下大衣，自言自語說著：「結束了，都結束了。」

門被推開了，他一抬頭見廖耀湘和睢友蘭正匆忙的由外面進來，不禁的臉色一沉問他倆：「都什麼時候了，你倆不帶著自己的部隊，跑到這來幹嘛？」

廖耀湘上前一步：「參座，我是在江東門碰見睢團長的，現在外面太亂了，士兵已無紀律可言。我倆一合計，就先到這來看看，要是這都撤空沒人的的話，我倆就準備試試，看能不能從北面出南京，反正走渡江這條路已經是希望不大了。」見邱清泉搖著頭，睢友蘭焦急的催問到：「難道北面也被鬼子封死了？」

「是啊！83軍數萬之眾才從哪裡突出去，鬼子能不調集重兵，張網以待嗎？二位還是先隨我在城內躲一段時間，再想別的辦法出城吧！」邱清泉早已想好了退路，他打算在遣散完指揮部的眾人後，就去小粉橋他的一個德國朋友哪躲幾天，沒成想就在這時，遇見了廖耀湘和睢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