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不遠處城外的槍炮聲,吵的張小柱怎麼也睡不著。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爹是怎麼了,本來已決定的事,為什麼說變就變。要不然此刻他們一家這時已經回到了安徽老家。安徽老家都他來說是那麼的陌生,他內心深處對老家的感情和嚮往猶如被冰封住的泉水,任憑老爹平日里在耳邊怎麼嘀咕,也激發不出自己對它的情感。可這一會,張小柱忽然覺得老家是那麼的親切,甚至恨不得一步就跨進它的懷抱。

後院傳來嬰兒的哭泣聲,隨即是媳婦哼著小曲的哼哼聲,漸漸的孩子的哭聲停止了。

「啪啪,啪啪。」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輾轉反側的張小柱從臨時鋪就的床鋪上坐了起來。「誰呀!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什麼好做的。」他嘟嘟嚷嚷不情願地披上棉襖下床,打開了房門。

「柱子,你爹呢?」鄰居羅廣忠像是屁股著了火似的,門才開一扇面,他就側身擠了進來。

「羅叔,這是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張小柱看著一臉驚恐的羅廣忠緊張地問道。

「出事了,出大事了。快,快叫你爹出來。」他一邊跺著腳,在原地轉著圈子,一邊催促著柱子。

「好。您等等。」說完,張小柱便轉身進了內院。

張一眼此刻正湊在油燈下。一手拿著鑿子,一手舉著木錘,在小心謹慎地忙碌著。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給他的時間太短,活的難度也很高,他必須加班加點,一絲不苟地趕工。

「爹,爹您出來一下」

聽見兒子在門外的叫喊,張一眼丟下手中的工具,把物件用布蓋好,一頭惱火地打開門:

「不是交待給你們了嗎?不許來打擾我。」

「爹,是羅叔。他好像有急事找您商量。所以我才……」張小柱委屈地辯解著。

「張大哥啊。你趕快拿個主意吧!」張一眼一進門,就被羅廣忠這劈頭而來的問話弄得一頭霧水。

「慢慢說,你這是怎麼啦?柱子,去我屋裡把煙給你羅叔拿來。」

「哎,全跑了。這條街,就剩下不到十戶人家了。張大哥,要不然咱也走吧?」羅廣忠顯然是給驟然間鄰里的不辭而別而亂了方寸。

「就是。爹,咱也走吧!」那煙回來的張小柱邊替羅廣忠點煙,邊小聲附和著羅廣中。

「你懂個屁!就知道跑。你嘗過逃難的滋味嗎?」

張一眼瞪了兒子一眼,罵著張小柱。並用餘光瞥了眼低頭抽煙的羅廣忠,似乎還不解氣:「咱們不把他小日本打回去,咱逃到哪,這狗日的就攆到哪。難不成你能逃到外國去?」

這話說得羅廣忠和張小柱都無語了。他們也見過從上海逃到常州又從常州逃到南京的難民。也能估計著這些難民中有錢的還將往西北逃,沒錢的也就困在這南京了。

「唉,聽天由命吧!」羅廣忠像是徹底想通了似的,將煙蒂扔在地面上,用腳底碾壓著,彷彿那不是煙蒂,而是城外的日本鬼子。

城外的槍炮聲響了一夜,城內的居民在恐慌中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司令部里的唐生智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對著牆上的地圖,不停地用鉛筆勾畫、圈點著。此起門外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絲毫沒有干擾他的思路。

「司令,剛剛接到電話,日軍用山炮在通濟門兩邊城牆各炸開了個缺口,正在往裡突進。我守軍正全力阻擊。」

聽到這消息,唐生智停下了在地圖上圈畫的筆,心潮澎湃。想想自己這個司令才被任命,算上今天11號才整整20天。難道自己率十幾萬人,守這南京城真的連一個月都守不住嗎?自己一世威名難道就要真的葬送在南京了嗎?他感到有種從未有過的落魄。他覺得自己上對不起蔣總統的重託,下,對不起還在城內數十萬百姓的厚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經儘力了,他和所有將士都已經儘力了。他疲倦地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几上厚厚的戰報。

第一份:昨日下午,在副司令長官羅卓英的指揮下,我軍已將突入中華門一帶的日軍全部肅清。

第二份:從早上7點起,我軍雨花台陣地連續遭日軍飛機、大炮、坦克的連番轟炸和步兵的進攻,我軍損失慘重。88師262旅少將旅長朱赤、164旅旅長高致崇以下6000餘官兵壯烈殉國。

第三份:23集團軍21軍145師中將師長饒國華於今天中午在光華門壯烈殉國。

才看了三份,他就無心再看下去了,無力地把戰報重新放回茶几上,重重的嘆了口氣。他很清楚,自己一方敗局已定,這守衛戰才打響,自己一方就已經把將軍的生命都陪了進去,要不了多長時間,戰場將會有城外轉入到城內,重新正編製的布置調遣已經沒必要了。

398團從10日下午擋住日軍后,到此時已整整鏖戰了近二十個小時。士兵們在飢餓,寒冷、睏乏中沒有退縮、動搖。輕、重機槍的槍管因不間斷地連續射擊,已不知發燙,發紅多少次了,又一次次被冷水冷卻。直到最後水用完了,它們仍然在機智的士兵們用尿替代水給它們降溫后,保持著正常的工作。

398團賈正旺團長將他的指揮所前移到最前沿。這是他作戰的風格,更是對士氣無形地鼓舞。士兵們在團長行動的感召下,以死相拼。那面被煙熏火燎、彈痕累累的青天白日旗依舊矗立在陣地前,宣告著它的莊嚴。

「團座,各營彈藥告急。請求補給。」

他的參謀長這句話,使賈正旺無言以對。由於指揮所前移,電話線已不知被炸斷了多少回,好幾批通信兵去檢查線路都沒能接通也沒能再回來。他和旅部中斷聯繫已整整4個多小時了。這時,面對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他所能做的只有4件事,而這4個件事還必須同時進行。他冷靜地下達了命令:

1.再派4個通訊員同時回旅部求援。

2.各營注意節省子彈。

3.各營根據實際情況,組織人員去到死屍上找子彈。

4.即使子彈打光了,在沒接到撤退的命令前,不得擅自撤離自己的陣地,否則軍法從事。

日軍彷彿在對方有節奏的槍聲中,嗅到了什麼,攻勢更加猛了,絲毫不給自己的對手喘息的餘地。一波接一波地衝擊,終於使398團在等不到彈藥到來前,射出了最後的子彈。

「報告旅座,我是398團賈團長的勤務兵邵小球。旅座,我們團已經彈盡,您快救救他們吧!」正在因為得不到398團最新消息,而心急如焚的施傑和顧華,陡然得到398團的消息,又驚又喜。喜的是終於有398團的消息了,驚的是398團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們為什麼現在才報告?」邵小球面對施傑大聲的責問。大聲回答著:「回旅座的話,為搶通電話線和回來報信,團部所有的通訊兵都犧牲在了來的路上了。」

前線槍聲的驟停,讓施傑不再問了。轉身抓起桌上的望遠鏡,向398團陣地望著。

邵小球「啪」的給顧華行了個軍禮:「長官,我這就回團里復命。」不等顧華回答,一轉身跑出了指揮部。顧華想叫住他,已經遲了。

「傳我命令:各營迅速毀掉重武器。上刺刀,跟小鬼子們拼了。」

賈正旺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這道決死令。然後,拎起一支步槍,走出指揮所,向著旅指揮所的方向揮揮手。他知道,此時施傑一定能看見自己。他深信,施傑此時一定能看到他這最後的絕別。

施傑是看到了。眼裡噙滿了淚水。他看見了,他的兄弟在硝煙中正和自己進行最後的絕別的身影。

喊殺聲,慘叫聲又一次在這曠野上回蕩,一直緊隨在賈正旺身邊的軍旗,倒了一次立即又站了起來。再一次倒下又一次重新立起。無數條鮮活的生命為保證著這面累累傷痕的軍旗,在寒風中迎風飄揚而倒下。

渾身是血的賈正旺,手扶著旗杆。雙眼噴射出來的怒火,環視著漸漸圍上來的日本兵。他抬頭深情的望了一眼軍旗,猛然將旗杆插進堅硬的土地里。端起槍大喊一聲,撲向離自己最近的一群鬼子之中。

槍聲趨於平靜,一個日軍少佐抬頭望著那面用無數敵人生命捍衛著的軍旗。透過旗幟上的彈孔,他覺得正在西落殘陽在他眼裡是顯得那麼的壯美。

「報告,少佐。我們抓住了一個支那娃娃兵。」少佐聞聽還有一個俘虜,哈哈一陣狂笑:「帶過來。」

邵小球是被兩個日本兵拖過來的,他腰部傷口流出的血一路潤濕著身下的土地。

「你去,把那面支那軍旗取下來,再找一個火把來。」他吩咐完離自己最近一個日本兵后,走到邵小球面前,蹲了下來。

少佐左手接過已經被取下送過來的軍旗高高舉起,右手接過火把。將火把塞進邵小球的手裡,用手一指軍旗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的,燒。就,活。」

邵小球左手緊攥著火把,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熊熊燃燒的火把捅向那個少佐的面部,在日軍少佐的一聲慘叫的同時,無數把刺刀也同時穿進了這個孩子單薄的身體。

「團長,我來了。」邵小球面帶微笑用最後的一口氣喃喃說出他的心愿。正如他生前在行軍路上一樣,總是樂呵呵歡叫著去追趕他的團長賈正旺。」

「命令炮團,一但399團和日寇接上火,就給我狠狠地將所有炮彈打到398陣地上,一發都不許留。取消往398團送彈藥的行動。」施傑在兩天之內連失兩道防線,這是他沒想到的。當這殘酷的現實擺在他面前是,他又不得去面對和接受。

前方沒有了槍聲,取而代之的是廝殺時的吶喊聲、慘叫聲。這由遠傳來的聲音像針一樣扎著施傑的心。

「接教導總隊。快!」

「喂,我找桂總隊長。」施傑強壓這悲憤,平靜地說道。

「對不起,桂總隊長不在。我是參謀長邱清泉。你是哪部分的,有什麼事?」

「邱參謀長啊,我是混成三旅的施傑。我這情況不太好。你們那裡怎麼樣?」

「施旅長,我這情況也很糟啊!桂總隊長在司令部還沒回來。我這山下的陣地全部失守,正往山頂上撤呢!」邱清泉也無可奈何地向施傑通報他的情況。

「我也是啊。今天我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禦陣地接連丟掉了。一個團的弟兄全部殉國。邱參謀長,你說說,這仗打到這地步,後果會是個什麼樣啊?我都不敢去想。」施傑也說不清他為什麼要和邱清泉談這些。

「施旅長,這是我輩軍人報效黨國的機會。你、我兄弟自當克盡職守、直至捨生取義。」

邱清泉也不知該和施傑說些什麼了。此時此刻,兩人猶如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也只能相互慰藉一番。兩個人都預料到了結局,但誰也不願去提及。

當他放下電話,才發覺包括顧華在內的所有人員都沮喪地低著頭,擦拭著不斷湧出的淚水。他當即就明白過來了,趕忙拿起桌上的望遠鏡衝到觀察口。從望遠鏡里已經找不到那面,剛剛還不屈於炮火淫威下的青天白日旗。出現的全是太陽旗和歡呼雀躍的日本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浴血忠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耽美同人 浴血忠魂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