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不甘

秦曜看起來似乎還好，除了臉色有些蒼白。

他靜靜站在那裡，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顧彥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顧彥停住腳步。

他到底是該高興還是失望呢？心中一瞬間閃過某種情緒，去的太快他來不及抓住。

於是也就懶得去想了。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秦曜，受了那樣的傷竟然還沒死，這真的是個人類，而不是某種生命力頑強的魔物嗎？那強悍的身體，簡直比魔物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好在這個可怕的人類對他已經沒有絲毫威脅。

顧彥連偽裝也都省了，直接目不斜視的從秦曜的身邊走過去。

就這樣吧，他不會再放在心上。

秦曜忽然伸手，抓住顧彥的手腕。他的指尖冰涼。

「師父，你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

然而這個答案顧彥註定要讓他失望。

事實上，秦曜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只是就像垂死之人，不做最後的掙扎，總是不太甘心一樣，總是要問一問的。

顧彥側首回頭，斜睨了他一眼，笑：「你真的想要聽嗎？」

秦曜的手緊了緊，眸光低暗。

「我不記得了，一絲一毫都不記得了。」顧彥嘴邊露出殘忍的笑意，「現在可以鬆手了嗎？」

秦曜沒有鬆手，他閉上眼睛。

好半晌，他重新睜開雙眼，他一點點的，露出一抹慘淡的笑：「不記得也好。」

顧彥挑眉，目露疑惑。

「因為不記得，所以師父才會那樣對我，我知道，這些都不是師父的本意。」秦曜說著，眼睛一點點重新恢復光芒，「就像我一樣，因為沒有認出師父來，所以才會不小心傷害到你，這也不是我的本意。」

他說完，似乎越發堅定自己的這個想法。

又像是，發現了唯一的救命的稻草，不惜一切也要抓住，讓自己不至於墜入無底深淵。

「師父不記得了，沒關係，我記得就行。」秦曜說。

他深淺不一的雙眸中浮現淡淡的希冀，彷彿重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那些銘記的東西如此珍貴，是他一個人的珍寶。

顧彥皺眉，真是麻煩的人類，早之後之前就該徹底殺掉他的。他忽的冷笑一聲，抬手划向秦曜的咽喉——但是秦曜微微一側頭躲了過去，將顧彥的另一隻手也牢牢捏住。

秦曜露出一個痛苦又歉意的笑，濃重的情緒在眼裡翻騰，聲音沙啞，「師父，我現在還不能死。」

顧彥冷冷盯著他，早就知道人類不可信，既然這麼愛他，為什麼不為他去死呢。

所以，那些都是假的吧。

秦曜凝視顧彥，蒼白的笑，「我想了許久，你還沒有記起我……我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他捏著顧彥的手猛地一拉，將顧彥拉入他的懷中，他比顧彥還略高半個頭，高大的身軀卻如同一個孩子一般低伏，雙手緊緊抱著顧彥，低頭埋在顧彥的肩窩裡，沉悶酸澀的聲音落入顧彥的耳中：「對不起，但我想要你記起我，等你記起我……想要怎麼處置我，我都不會有半分怨言。」

「這條命是你給我的，就是死，我也心甘情願。」

「只是……現在還不行，對不起。」

顧彥有一瞬間的失神，在落入那個懷抱的瞬間，他的大腦有短暫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個懷抱有力且溫暖，某種堅守和不離不棄似乎通過那軀體傳遞過來，讓他有些茫然。

但那絲茫然很快就消失不見。

想起？想起什麼？夢裡那些痛苦的回憶嗎？那些東西有什麼值得想起的。

秦曜殺不殺其實也無所謂吧，他才不會願意去為了一個人類，去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他並不害怕那些記憶會改變他，他只是不願意再回想罷了。

顧彥低垂的眼中冷意閃過，他猛地伸手推開秦曜。

「如果我永遠都想不起來呢？」顧彥眉梢眼角上揚，顯得薄情和冰冷。

秦曜緊抿著唇，半晌，他低聲笑了笑，「那也沒關係，只可惜……不能讓你殺我了。」

他用了一千年的時間等到了這個人，一個人的孤寂都等過來了，如今鮮活的他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還有什麼奢望呢？

也不對……他還是有某些奢望的，但是他該知足了，只要能看著他，守著他，其他的那些奢望，他可以從此深埋心底。

他想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用雙眼去看，用雙耳去聽，用雙手去擁抱……這個人。

他再沒有失去他的勇氣了。

顧彥冷哼一聲。

看來想要解決掉秦曜暫時是不可能了，但是他必定不能讓秦曜來阻礙他的計劃。顧彥斜睨了秦曜一眼，不知道秦曜是否知道他的計劃……但是他不敢貿然去試探，他終歸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一個人類修行者。況且在秦曜的眼中，自己雖然是那個人，卻又不完全是，他恐怕並不會聽他的話。

畢竟現在的他，可是一個魔物呢……他並不知道秦曜的底線。

顧彥定定的看著他，唇邊慢慢露出一個邪邪的笑，說：「我餓了。」

秦曜一怔。

「我想要吃什麼，你是知道的吧。」顧彥輕舔嘴唇，嗜血的雙眼盯著秦曜，語氣挑釁，「你要阻止我嗎？」

秦曜沉默了片刻：「不。」

哦？顧彥有點意外，他以為秦曜會阻止他的，還是說……秦曜對他容忍度已經高到了這個地步？

到了顧彥的等級，吃不吃人其實已經無所謂了，只是為了美味罷了。但他就是想要試探一下秦曜。

「我可以親手給你準備，只要是你想要的。」秦曜緩緩開口，眼神平靜，沒有絲毫猶豫和掙扎。

他守護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那是顧彥曾經想要守護的。

如果顧彥現在想要，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這個世界人類那麼多，總有些該死的渣滓……由他親自動手，自然可以將影響控制到最低。

若不是擔心顧彥想起以前，會因為濫殺無辜而痛苦後悔，他甚至根本不會管。

顧彥真有些意外了，第一次有點好奇秦曜的過去了，這個人是他的徒弟？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啊，這樣的人會去守護世界？怎麼看都不太像。

顧彥眼神動了動，如此看來，秦曜本人並沒有什麼信仰和原則，他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罷了。這樣的人類……其實和魔物也只是一步之遙罷了。顧彥心中有了計較。

若是他真的恢復記憶，恐怕就要要秦曜幫他打通通道，秦曜恐怕也不會猶豫的。

「那我們現在去吧。」顧彥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笑意森然。

兩人剛離開劇組。

就發現傅哲川在外面等著，他看到秦曜有點意外，微微點頭示意，然後對顧彥溫柔的笑：「你今天剛回來拍戲，怕你在這兒吃不好，所以來接你出去吃。」

顧彥就笑了，沒想到願意請他『吃飯』的人還不少。

雖然他明顯更喜歡秦曜請的，但是秦曜畢竟還是太有威脅性，只要秦曜在身邊，就像更強大的獵物入侵他的領土一般，讓他不能輕鬆愜意，哪怕他知道秦曜不會傷害他……但秦曜強大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壞繞著他，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權衡利弊之下，還是傅哲川相處起來輕鬆。

於是顧彥攤了攤手：「看來今天不能和你出去了。」反正結果已經試探了出來，暫時他不想和秦曜走的太近。

人類修行者本身就會讓他感到不舒服，就像野獸遇到天敵的本能。

秦曜視線掠過顧彥和傅哲川，手緊緊握成拳。

一瞬間強烈的嫉妒和不甘的情緒讓他幾乎無法維持平靜，傅哲川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能帶顧彥去吃什麼？他為了顧彥，放棄了那麼多的堅持，作出了那樣的決定，他甚至願意與天下為敵……而顧彥寧可去和一個人類吃難以下咽的人類食物，也不願意和他出去。

如此輕易的就放棄了他。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怎麼能這樣輕易的就捨棄他？

秦曜之前從未想過這一點，他沉浸在顧彥回來的欣喜中，根本忘了去想，不記得他的顧彥……可能已經完全不在乎他了。

但是此時此刻，他終於清醒的意識到，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在顧彥眼中，連一個普通人類都不如。

他的手捏的骨頭咯咯作響。

想要殺了這個礙眼的人類，想要將顧彥據為己有，想要讓顧彥心裡眼裡只有他一個人。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這一切……無邊的黑暗似乎從心底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試圖擾亂他的心。

秦曜緊緊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不能這樣，不能讓顧彥更討厭他了……

「可是你明明先答應我的。」秦曜看著顧彥，聲音有些許不易察覺的哀求。

「嗯。」顧彥漫不經心的發出慵懶的聲音，「但是我忽然改變主意了。」

秦曜眼中的希冀一點點消散……

傅哲川往前走了一步，隔絕在顧彥和秦曜之間，他的笑容顯得紳士而禮貌，態度卻不容拒絕的強硬，沉聲道，「我們應該尊重顧彥的決定。」

秦曜看著傅哲川，眼睛似乎被什麼刺痛著。

傅哲川，王鐸……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喜歡顧彥，試圖靠近顧彥的人，這些人都該死！他忽然想起了當日顧彥和王鐸在一起的那一夜，如果他沒有趕到，後面會發生什麼？而現在傅哲川和顧彥一起，他們又會發生什麼？

他日日夜夜求而不得的，為什麼這些人可以輕易得到？

他甚至不能讓顧彥多看他一眼。

而這些人卻可以……和顧彥那樣親密。

嫉妒瞬間席捲了他的心。

一點也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秦曜眼睛泛紅，他忽的一腳踹向傅哲川的腹部！傅哲川連連後退幾步撞上身後的汽車，秦曜身形一動，揪住傅哲川的衣領將他重重的往後一按，眼中滿是暴戾的情緒，右手握拳就要打過去！

眼看這一拳就要落在傅哲川的臉上，忽然顧彥猛地抬手，擋住了秦曜的這一拳。

顧彥神色冰冷，「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