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迷惑

顧彥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現在只要一入睡，就會做夢。

夢裡的情節雖然斷斷續續，但是卻形象生動，不像以前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語句在耳邊迴響……就像是，原本只是一卷破碎的錄音，現在配上了鮮活的畫面一樣。

又像是默片成了有聲電影……

夢裡的他，就像是完全另外的一個人。剛醒來的時候甚至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誰。

他不堪其擾，後來便乾脆不睡覺了。

反正，睡覺本來就不是他的必需品。

顧彥在家呆了幾天，看了看新聞，這段時間完全沒有任何度假山莊被破壞的消息。當日他和秦曜一戰，不說驚天動地，但破壞力還是挺強的，現在看來……如同一隻大手掩蓋了所有的消息。

而這麼多天，都沒有人類警察找到他頭上，說明他的身份並沒有暴露。

這是最好不過，他可不願意去過東躲西藏的日子。

彤彤很快帶著其他魔物找上了他。

「大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彤彤眨巴著眼睛，「我們都好擔心您。」

顧彥沉默。

彤彤又閃著發亮的眼睛，「大人，您贏了對嗎？您把那個人類修行者殺掉了對嗎？我們就說大人您是最厲害的！區區一個人類怎麼可能是您的對手！您一定會贏的！」

「夠了。」顧彥沉聲開口，手握成拳。

輸的是他才對……勝之不武有什麼好說的。

彤彤頓時噤若寒暄。

「去吧，小心點，去找別的地方。可別得意忘形功虧一簣。」顧彥揮了揮手，把那些魔物都打發了出去。

傅哲川晚上的時候過來了。

他最近一直留在海雲市，會經常過來看望顧彥。他善於聊天，不說讓人不開心的話，不聊顧彥不想聊的話題，談吐風趣又不討厭，和徐明的聒噪截然不同，顧彥竟然沒法覺得他很煩。

「晚上請你出去吃飯怎麼樣？總呆在家裡會發霉的。」傅哲川微笑著對顧彥道。

顧彥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了。

兩人去了一個旋轉餐廳，俯瞰海雲市的夜景。

夜空是一汪深色的藍，繁星點點，美的讓人想要墜入進去。

這是人間才有的天。

傅哲川動作優雅的幫顧彥倒了一杯紅酒，笑道：「如果最近真的心情不好的話，就休息一段時間好了。鄒導那裡我可以幫你請假，一個電影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他說的十分輕鬆。

對於魔物來說，確實是個沒什麼大不了的電影，但對於人類來說，卻是個投資了數億的大項目，豈是說停就停的。

傅哲川總是這樣，做了那麼多，卻表現的輕描淡寫。

顧彥深深看著他，沒有回答。

「當然，我只是建議而已，我尊重你的想法。」傅哲川揚起唇，目光溫柔。

顧彥食指輕輕敲了敲桌子，黑眸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

他忽然說：「你喜歡我什麼？」

傅哲川一怔，隨即坦坦蕩蕩的道：「喜歡是一種感覺一種吸引，只是因為你，而不是因為你的什麼。」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若是喜歡，自然什麼都是好的。

顧彥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其實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喜歡的那個我，只是一個假象罷了。」

「哦？」傅哲川挑眉，饒有興緻的看著顧彥。

顧彥上身微微前傾，凝視傅哲川的眼，「我來告訴你好了。你喜歡的是那個會在你危難時伸出援手，救了你，又神秘強大的男人，剛好這個男人還很好看。」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傅哲川眼中神色看不清，聲音淡了些。

「難道不是嗎？」顧彥笑了，他笑的很是好看，說出的話卻十分殘忍，「如果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我救你根本不是因為我想救你，只是你對我有一點利用價值。我可以救你，也可以隨時殺了你，而我不會有絲毫不忍和不舍。我的冷血超乎你的想象，我厭惡憎惡這世間的一切……如果是這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傅哲川定定看著顧彥，忽然笑了，「惡魔？」

「是。」顧彥眯了眯眼睛。

「如果惡魔就是你這樣的話，我想喜歡惡魔的人會很多的。」傅哲川低低一笑，他頓了一下，認真的看著顧彥，「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顧彥不說話。

「我雖然只是一個普通人，但自信看人的眼光還不算差。我不認為——」傅哲川的話戈然而止。

顧彥右手食指的指甲陡然變的尖銳，頂在傅哲川的下巴處。

「接著說啊。」顧彥歪著頭，淺淺一笑。

傅哲川仰著頭，一動不動，顧彥的利刃似乎隨時可以刺穿他的頭顱，他不懷疑顧彥有這種能力。

「你一定要這樣嗎？」半晌，傅哲川緩緩開口。

他看著顧彥，眼中沒有什麼害怕和厭惡，只是難過。他說：「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證明你是個不可饒恕的惡人嗎？」

顧彥神色微微一冷。

傅哲川緩緩開口。

「我不猜不想不假設，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真正的惡人，不是你這樣的。」

顧彥冷冷一笑，「那只是你沒看到我惡的一面罷了，等你看到，你就會後悔你今天的愚蠢。」

「那就等那一天來了再說吧。」傅哲川道。

顧彥看著他。

「我不知道那一天來的時候，我是否還能堅定自己現在的心意，對於沒有發生的事，我不做任何承諾，我畢竟有我的原則。但是同樣的，我也不會因為未曾發生的事而放棄喜歡你。」傅哲川眼神沉沉，「就像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可能是壞人，就對他欲加之罪一樣。」

「固執。」顧彥冷冷吐出兩個字。

傅哲川笑了笑，「也許吧……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只要做自己就行了，不論是好是壞，無需強調什麼，世人自有評判。」

不是這樣的，他曾經也為了守護這個世界而努力過，卻被唾棄被厭惡。如今他不再守護了，他放任自己遵從慾望，卻反而被喜歡被愛慕。

人們根本看不到本質，他們只會看到那些虛假的表象。

如此的盲目。

顧彥失聲一笑，臉上的寒意眨眼消失無蹤，他和這些愚蠢的人類計較什麼呢？他收回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抬頭道：「你不必幫我和鄒導請假，我已經沒事了。」

不想去想太多事，不想去迷茫困惑，找點事情做做好了。雖然沒了秦曜，但其他人類也不可完全小覷，蚍蜉尚能撼樹。

所以他只需要一步步做好當下的事情就夠了。

這些人類終歸看不清他，又何必勉強呢。

…………………………

顧彥回到劇組，解釋說自己突然大病了一場。鄒導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還有傅哲川作證呢。

好在電影的拍攝也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最後一幕了。

最後一幕是決戰，主角和魔道宗主在懸崖瀑布上對決，最終將魔道宗主打落懸崖。

飾演主角和顧彥打戲的是個當紅小生，外表和實力並存，人氣很高。他做一個古裝劍俠打扮，白衣飄飄，背負長劍，傲然獨立。

顧彥則是一身黑衣長袍，妝容陰冷俊美。

為了逼真，這一幕是實景拍攝，兩個人身上都吊著威壓，沒用替身，親自上陣。

男主劍指顧彥扮演的魔道宗主，冷聲道：「今天我必殺了你替天行道。」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顧彥勾唇一笑，黑色衣袖一卷，兩個人就打了起來。男主劍法凌厲，顧彥忽然徒手握住劍刃，逼近男主身邊，在他耳邊道：「你不是本尊的對手。」

男主睚眥欲裂，大吼一聲揮劍刺向顧彥。

顧彥表現的遊刃有餘，彷彿戲弄一般，一邊躲避還一邊說著話，語氣誘惑：「你忘了嗎？當日你去仙山拜師，路上遇到截殺，如果不是本尊出手幫忙，你可能連山都上不去。」

「你不但不思報恩，還要來殺本尊，這就是所謂的正派人士嗎？」

「本尊看也是徒有其名罷了，哈哈哈哈。」

男主咬牙道：「你休想誘惑我，你救我只是為了看一場戲罷了。想看看我們這些螻蟻如何掙扎生存。你這般無情冷血的魔鬼，我必殺你！」

顧彥冷哼一聲，他法力高強，明明有許多次機會致男主於死地，卻偏偏不殺，只是一次次重傷他，看他渾身鮮血淋漓，還出言譏諷，如同看戲一眼。

於是再次證明反派死於話多。男主假裝不支，終於找到機會一劍抵住顧彥的胸口。

顧彥似乎這才恍然，他閉了閉眼睛，忽然露出哀傷的神色：「你真的要殺我嗎？你忘了我們一起過的那些時間嗎？」

男主眼中掙扎的神色一閃即逝，隨即堅定起來，「我不會再被你迷惑。」然後一劍刺出。

顧彥跌下懸崖。

因為只是錯位拍攝，那個道具劍其實只是從旁邊穿過去。顧彥吊著威壓落下懸崖，渾身都被瀑布的水濺的濕透了。寒冷的水滲出絲絲涼意，他有些茫然的睜著眼睛。

那麼多的故事，那麼多的話本，最後正義一定戰勝邪惡。

上一次……它們也失敗了。

那這一次呢？

他想了想，自己應該是不多話的，如果是他，這樣的男主一定在產生威脅時就早早殺掉了，絕不會留在最後來威脅自己。他不一樣，他不會輸，然而……

忽然就……想到了秦曜。

他本應該無比堅信自己的，此刻忽然產生了懷疑，變的不那麼自信。

那時候他也猶豫了，在明明有機會的時候。

原來那些在別人看來愚不可及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只是未曾設身處地罷了。因為那時候才會發現，自己根本無暇顧及愚蠢與否。

顧彥從河中走上來，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長長的頭髮披在肩后，水從臉上流下來。

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

秦曜就站在前面不到十米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