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6.06

此後的幾天之中,芒果餛飩給商懷硯的心理陰影太過濃重,他偶爾來這裡,偶爾不來,有數的幾次過來之中,倒是都碰見了易白棠所說的「回頭客」。

那是一個中年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好像有三百六十六天身穿著灰色的皮夾克和黑色褲子。每一次的上午八點、晚上六點,都是他來到有家飯店的時間。等到了有家飯店裡頭,他必然坐在靠牆的最後一個位置,隨意說「來份早餐」,或者「來份晚餐」,說完就完了,也沒有再點什麼具體的東西。

易白棠已經習慣了這個客人的畫風。他隨意「嗯」了一聲,再次進入廚房。

一牆之隔,有人的外頭冷冷清清,沒人的裡邊卻熱火朝天。

插了電的電飯煲嗡嗡作響,放在小火上煨的瓦罐嗤嗤有聲,還有大大的蒸籠一疊好幾層,整個籠罩在騰騰熱氣之中。

易白棠先將煨在火上的瓦罐取下,接著打開蒸籠,取出一個包子一個饅頭,全放在一起,熱騰騰地送到外邊去。

就這麼一進一出的功夫里,那進來的中年人已經掏出了手機在打電話,一通一通的電話從他進來開始就沒有停止過,說到急躁處,中年人已經一連串的罵起來,看樣子就差將手中的手機給摔到地上去,但一通電話完了,不過十數秒中的時間,還沒有中年人咬一口包子吞下去的那點功夫,中年人就又拿著手機,把一個新的電話播了出去。

坐在旁邊的商懷硯今天又吃到了一頓黑暗料理。

他先看了看對方十分正常的包子饅頭,接著又略帶苦逼地看著低頭看看自己的香蕉檸檬火腿卷,食不知味的咀嚼著口中的食物,又甜又酸又咸,有點想吐……

還沒等他努力將嘴裡的那口食物吞下去,和易白棠說換一份正常點的包子饅頭早餐,坐在角落的中年人答完了四五痛電話,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接著就買單走人。

商懷硯眼睜睜看著中年人離開,再轉向易白棠:「他來這裡吃飯多久了?……不會覺得某些時候吃的食物很奇怪嗎?」

易白棠想想:「一周了吧。從來沒有這麼說過食物奇怪。」

商懷硯正想問易白棠為什麼中年人每次來都能吃到正常的食物!

憑!什!么!

不!開!心!

他們才是真正同生死共患難的好哥們不是嗎?!

易白棠慢吞吞看了商懷硯一眼,慢吞吞回憶:「我記得昨天晚上……我做了橘子炒肉。」

商懷硯:「啥。」

易白棠:「前天晚上,我做了西紅柿湯圓煲。」

商懷硯:顫抖。

易白棠:「大前天晚上——」

商懷硯連忙道:「你別說了,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味覺失靈了吧。」

這話一出,易白棠眉頭突然皺了皺。

說起來那個人在我這裡吃了這麼久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一句話的建議,心塞塞。

難道說,我最近做出的食物已經讓人連評價都不想評價了?

易白棠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他不開心:「你們都這麼忙嗎?吃飯的時間也不肯放下電話?」

商懷硯:「……」躺了個槍也是。

他心情有點複雜:「嗯,我也不算很忙,不會在吃飯的時候還專註打電話。」

易白棠:「哦。」

然後沉默。

商懷硯想著要說點什麼。

易白棠已經一抬眼:「你還有什麼事,不用上班了嗎?這麼閑?」

商懷硯:「……」

再次沉默。

商懷硯:「要的,那我就……」

易白棠:「再見。」

商懷硯:還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把來到飯店的人都送走了,易白棠索性再一次拉上飯店的捲簾門,重新進入廚房研究食物。

一周的時間裡,方才進店的中年人一句正經的話都沒有和他聊過,之前易白棠好像靈感枯竭,在做飯上沒有任何靈感,於是放飛自我胡亂搭配。但這一回,易白棠決定,他要好好做一頓吃的,在晚上六點的時候端給這個中年人,獲得一個來自顧客的評價。

他的目光先落在灶台的火焰上。

那裡正小火熬煮的湯就是方才端給中年人的湯,是一道冬季食補湯,主料是牛骨,裡頭放了當歸、党參、枸杞等中藥,特意用藥性將牛骨的油膩吸乾淨,只流下滋補的部分,正適宜早上提神。

但味道……確實不夠豐厚。

所以易白棠的目光轉向了另外一個瓦罐。

那隻瓦罐底下,小火已經燒了整整兩天兩夜,裡頭的鴨子早已酥爛,鴨湯的鮮味應當也全都滾出來了。

易白棠決定了一道湯。

繼而由於這道湯,他想到了系列的菜色山栗燉白菜,山栗用鴨湯燉至熟透,再將白菜放入燒熟,過程中只加少許鹽便可,成品兼具白菜的甜與鴨湯的鮮,補陰潤燥,開胃健脾。

遠處的天空不知不覺黯淡下來。

壓著晚上六點整,有家飯店半掩的捲簾門再一次拉開,易白棠重新坐在吧台之後,繼續上午沒有完成的小雞院子。

他沒有等太久,中年人在固定的時間裡匆匆從遠處趕來,進入店鋪的老位置坐下,再次揚聲叫道:「老闆,來份晚飯。」

早等著你了。

是時候讓你知道我的手藝究竟如何了。

易白棠不動聲色點點頭,進入廚房做了最後的準備:將放在鴨湯中的山栗撈起,與白菜一起下鍋煮熟,盛盤時再把特意留出的山栗碾碎灑在白菜梆子與湯汁之中點綴。

做完了這一切,他又如同上午一樣,端著食物送到中年人桌上。

中年人毫不意外地正在打電話。

一邊打電話,他一邊拿起筷子吃東西。

但這一回突然和之前的幾回不一樣了。

中年人就喝了一口湯,吃了一口菜,蓋得渾圓的米飯碰都沒碰,他就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沖著電話大喊一聲:「你說什麼?!」

但電話那頭似乎已經把電話給掛掉了,所以中年人用力「喂」了幾聲之後氣急敗壞將筷子一甩,丟下一張五十塊錢就直接踢開椅子衝出了飯店。

易白棠:「……」

後來飯店裡一直沒有新的客人進來。

兩個小時后,易白棠沉著臉關了店門,收拾並處理好后廚的料理往附近的公園走去。

在那裡盤踞著一群流浪貓狗,來到這裡開店的兩個月中,易白棠一直是在那邊解決剩餘的飯菜的。

公園的角落,易白棠提著東西一來到固定的位置,等在周圍的貓貓狗狗就圍了上來。

他坐在公園椅上,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物,分給面前的流浪動物,中途有一兩隻不怕人的貓狗躥上他的膝蓋,他也並不介意,戴著一次性手套抓了點東西分別餵了它們。

他這時候……其實有點陷入極大的沮喪之中,並反覆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好吃。以至於都沒有發現就在自己所坐位置的不遠處,正有一個新朋友正默默觀察著自己。

新朋友承認自己確實有點閑的蛋疼。

他並不是特意跟著易白棠過來的,只是在他去易白棠那邊吃東西的時候正好看見自己的對方沉著臉拉下捲簾門,沉著臉提著大堆東西離開……他一晃眼過去簡直覺得對方是要去幹什麼可怕的事情,然後不由自主就跟了上來。

幾天的接觸,他也差不多了解了易白棠的情況,當然並不是太深入的了解,就是知道了一些片面的東西,比如易白棠是在兩個月前盤下那家店鋪的,比如這兩個月的時間中,那家店鋪一直默默地慘淡經營著;再比如易白棠這兩個月時間好像沒和什麼家人或者朋友見面,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好像生命中的全部重量都壓在了廚師這個職業上邊。

平心來說,這也挺特別的……

公園裡旋轉的燈突然照到了易白棠身上,於是一張微帶著鬱悶的臉便撞入了商懷硯眼中。

商懷硯靈光一閃,幾步來到易白棠身旁,問:

「你是不是苦惱自己的手藝不好?——不對。」

話音落下,他立刻自我糾正:

「更確切來說,你是不是突然沒法判斷自己究竟做得好吃不好吃了?」

什麼?!

他從哪裡出來的?!

他是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的?!

他居然就這樣知道了這一切?!

易白棠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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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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