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4.04

今天公安局接到了一起特殊的報案。

案件內容為被綁架者直接撥打110通知警方自己被綁架事件,並給出了詳細的綁架地址。

這對於警方來說當然是一件大大節省了人力物力財力的事情,要說真有什麼不好,大約就是報警的人留下了自己的姓名……是知名商業人士,經常出現在財經報紙封面的話題人物!

喪心病狂的綁匪居然綁架這樣的人士,到時候肯定會爆出社會性的新聞來,他們必然又要呆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了。

負責這個片區的分局局長咬着自己的腮幫子,額角上青筋一跳一跳。

要了命了,這老牙疼又犯了!

他拿着水杯喝了口濃茶,涼了的茶水刺激牙根,他嘶嘶抽氣,按著桌上案件檔案資料,在上面出警的文件上籤下大名,叮囑道:

「便裝進入事發樓宇,迅速救援受困人員,以自身安全和人質為第一要務。」

「明白!」

警員啪一聲抬手行禮,依照電話中得來的訊息,迅速組織人員事發地點,安排人手,迅速行動,不動聲色控制了整個大樓,一路來到大樓的最頂層位置,剛剛轉過樓梯,就見前方大門微敞,裏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小小說話聲。

負責行動的隊長心頭沉穩,來到未知的大門之前,一腳踢開大門,舉起□□大喝一聲:

「警察!裏頭所有的人統統抱頭蹲下!」

然後他就看見了大約這輩子也難以忘懷的場面。

應該被綁着的人質好端端地站在桌子前說話,其中一個手裏還粘著一枚紅彤彤的龍蝦殼。

至於應該耀武揚威的綁匪則被一溜鎖在了牆腳,一身狼藉。

當警察破門的巨響傳來,綁匪們頓時涕淚縱橫,不像是老鼠看見了貓,倒像是人民見着了自己的老父母。

警察們:「……」

生平頭一次出警,不知道究竟是救了誰,心塞。

紅藍交替的警燈將小區的草地映成瑰紫色,晚飯之後的遛彎時間,居住在小區之內的住戶紛紛從自家窗戶中探出頭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起被警方迅速偵破的綁架事件,絮絮叨叨的聲音夾雜在風裏,像夜晚昆蟲的叫聲。

隊長此時已經將人質和綁匪一起帶到了樓下。

那三個綁匪早被扭了胳膊鎖上手銬,塞進警車裏頭了。

隊長則留下來問兩個人質當時的情況,他眼神在商懷硯和易白棠身上溜了一圈,輕輕放過封面人物,轉向雖然看上去不太好說話,但至少不是公眾人物的易白棠:

「姓名。」

「易白棠。」

「地址和電話?」

易白棠說出了自己居住的地點和手機號碼,他有點不耐煩,昨天晚上出來的時候想着買個東西很快就回去了,所以只隨便穿了一件薄外套,現在冷風一個勁地往外套的領口裏吹,皮肉下的骨頭都開始哆嗦了。

「你是怎麼讓他們吃壞肚子的?」隊長又問。

「過了夜的蝦餿了,我聞到了味道。」易白棠冷冷道。

剛才事急從權,現在一被人提醒自己做了一頓餿味料理,易白棠就有一種全身爬滿小蟲子的不自在感,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回住處,重新做一頓好東西來安慰自己被侮辱了的人生,因此他暗暗祈禱,迫不及待地期望警察下一秒鐘就問完事情。

下一秒鐘,隊長記錄下基本信息,對易白棠說:「行了,和我回警局做個筆錄吧。」

「什麼?」易白棠脫口而出。

「……回警局做個筆錄。」隊長納悶,走流程而已,這人怎麼這麼驚訝?

不,我不要再拐去警局了,我要回去重新做個料理洗刷人生中被玷污的地方!

易白棠心中是一個大寫的拒絕,但不等他說出拒絕的話來,背後就插入一道新的聲音,是剛下來就和趕來的助理說了半天話的商懷硯開口了:

「這件案子的情況十分清楚,大家都折騰了一整天,我看我們也沒有必要特意去警局做個筆錄,就在這邊把事情說說吧,實在不行,回頭我再單獨去警局裏和梁局長見個面。」

說着,商懷硯從後邊走到了易白棠身側。

易白棠看看商懷硯,又看看隊長,繼而發現隊長沒啥猶豫,很給商懷硯面子的直接點了頭,說道:

「商總既然這樣說,那就這樣做吧,我們收隊,需要我們送商總回去嗎?」

商懷硯笑笑:「不用,我的助理已經來了,大家慢走。」

隊長忙道:「商總太客氣了。」

一陣寒暄之後,警察來時候一樣,迅速離去。熱鬧沒有了,周圍的人也散了,空地中就剩下易白棠和商懷硯。

夜色昏惑,商懷硯沖易白棠微微一笑。

易白棠想到對方方才幹脆利落地解決了警察,讓自己免除多跑一趟的麻煩,心中升起一點點好感。

他頓時覺得這人其實挺上道的,不像被綁架時候一樣拉低人類智商,於是沖對方點了點頭,並在心裏默默點了個贊,方才轉身離去。

現在,等車回家做飯!

但現實的結果是,綁匪帶着商懷硯與易白棠來到的地方是偏僻的郊區,計程車都不愛往這邊跑。

大冬天的晚上,易白棠穿着單薄的衣服站在冷風之中,覺得自己要被吹成了一根冰棍。

他默默拿出手機打算叫輛車,結果功能鍵還沒按下,手機倒是先發出了一陣關機告別音樂。

易白棠:「……」

他正在思考自己現在究竟要怎麼辦,突然一聲「滴——」的喇叭聲在前頭響起。

他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一輛大紅色的豪車緩緩停到了自己身前,車窗降下,車內的商懷硯沖自己揚唇微笑:「我送你一程?」

易白棠:好人!

他的腦海中先迅猛地躥過了這個想法,接着冷靜下來,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停車按喇叭下車窗說送人,怎麼這麼眼熟,似乎有點像是富豪在把妹……

適時一陣狂烈的冷風吹過,將馬路兩側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易白棠心中的那點奇怪的想法頓時被吹散,他迅速坐進了車內,將剛才報給警察的地址再報了一遍。

商懷硯早就看出了易白棠急着回去。

因此他在易白棠聲音落下之後,就對着自己的助理補充了一句:「開快點。」

果不其然,他再次收穫了易白棠關注的眼神一枚。

商懷硯心中微微得意,坐姿越加放鬆,笑容越加真誠。

易白棠再一次發現了商懷硯的不對勁。他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就在這麼點的時間裏,商懷硯已經換過了外套整理了髮型,臉上雖然還有點痕迹,但搭配着他新整理出來的造型,好像也十分合適。

這速度和這強迫程度……

易白棠再次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商懷硯,依稀看見了一隻公孔雀正嘚瑟地坐在那邊,雲淡風輕,徐徐開屏。

車子穿過燈火輝煌的城市,在不久之後到達了易白棠所說的地址。

當前方的景象出現在商懷硯眼睛裏的時候,一路上始終老神在在的商大總裁也愣住了。

只見面前狹小的巷子最寬的位置也不過容一輛車子進出,密密麻麻鴿子籠似的小吃店將這條街道分割,晚上九十點鐘的時間正是這些小吃店一天中最後一次的人流高峰,炒菜聲,說話聲,所有的聲音將這條商業街之後的美食巷完全充塞,恍惚給人一種插不進腳的感覺。

商懷硯再看向易白棠。

雖然只和這個人相處過短短十幾個小時,但從第一次見到對方開始,他就已經在心中篤定,像這種如同高山上冰雪的男人哪怕是個廚子,也只會在五星級酒店寬敞明亮的廚房中,用着各種乾淨先進的設備,帶着手套,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下,輕巧地擺出種種漂亮的造型,而不是……

商懷硯飄忽的目光總算落實了下來。

然後他的目光又忍不住飄忽了一下。

因為他看見下了車的易白棠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家小小的門臉前。

這家門臉的左側擺了兩三個煨湯大瓦缸,是左邊那家黃燜雞米飯的;這家門臉的右邊還有一個泔水桶,是右邊那家沙縣小吃的;他最後抬起頭來,只見漆黑而狹小的門臉上,某一牌子的礦泉水的廣告清晰醒目,而後才是這家飯店的名字,《有家飯店》。

商懷硯:「……」

這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了……花一樣的廚師難道不應該在花一樣的廚房中做事嗎?

他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心疼以及極大的迷惑。

按照對方連綁匪都能夠征服的廚藝,怎麼看也不像是在這種小店裏頭掌勺的模樣啊?

此時的易白棠已經彎腰拉開了捲簾門,他打開電燈,燈光一下子將小店照亮。

熟悉的環境讓易白棠發自內心鬆了一口氣,他開始琢磨著待會要做點好吃的食物洗去自己人生的污點……然後他就看見了還傻站在身後的商懷硯。

這個男人雖然有點奇怪,但剛剛才幫我解決了兩個問題,我還是要投桃報李的。

易白棠想想,聲音淡淡,帶着點酷意,拋出一枝只帶着一片葉子的橄欖枝:

「進來,試試我的手藝。」

然後他滿意地看見,商懷硯一刻也沒有耽擱,直接走進了自己的飯店。

一整天的時間,大家都沒有吃飯,易白棠交代商懷硯在飯店裏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休息后就鑽進了後面的廚房中,決定晚飯就做些簡單的東西。

他不用巡視廚房,只繞着廚房走了一圈,就將所有材料一一備齊:尖長微彎的茉莉香米洗凈入鍋,易式秘制肉丸與青豆、洋蔥、青椒、西紅柿一起取出,青豆與肉丸分別煮熟備用,洋蔥和青椒去芯切條,西紅柿切丁,下鍋翻炒,再加水、番茄醬、胡椒粉一起熬汁。

熬汁的過程中,食物混雜一起的氣味徐徐飄起,易白棠一邊嗅着味道一邊往裏頭隨性地加著輔佐材料。

比如兩三粒茴香,一丁點陳醋,半勺子豆瓣醬。

熬汁的過程中,易白棠也沒閑着,順手從身旁的柜子中出去紅棗和糯米粉。

紅棗去核,糯米粉加水調合成小丸,塞入紅棗芯中上鍋蒸煮,十二分鐘后,飯後甜點已經準備完畢。

此時鍋中的湯汁已經熬好,米飯也蒸熟,易白棠將米飯盛起壓好造型,倒扣在肉丸肉醬醬汁之上,一手端著肉丸飯,一手端著紅棗糯米甜點出去的時候,距離他回到飯店,剛過了半個小時。

二十平米的小店鋪里,靠牆的位置擺了兩張桌子,前後四個位置。桌子的對面是一個佔據了半個店鋪的大吧枱,吧枱外邊再放了三張椅子,整個飯店裏頭意思意思,塞下七個座位。

商懷硯早就找了正對着吧枱後面廚房的位置坐下,食物的味道從剛才就一直斷斷續續地飄出來,再等食物上桌了一看,白飯晶瑩剔透,最頂上按著一粒梅子,旁邊是金紅色的醬汁,肉丸裹在醬汁之中渾圓飽滿,綠色的青豆、紅色的西紅柿、白紫色的洋蔥,色彩紛呈,新鮮可愛。

這回商懷硯也真的餓了,贊了一聲味道真香之後就迫不期待地拿起湯匙嘗了一口肉丸燴飯。

一口下去,先嘗到了米淡淡的清香。

接着是飽含了酸、咸、辣、甜的醬汁。

這味道……有點魔性啊!

商懷硯嘗試着咀嚼一口,青豆和肉丸一起在他口腔中跳躍,洋蔥和青椒的鮮嫩,西紅柿的軟爛,不同的口味混雜在一起,每一個單獨吃起來也就是那樣,但配合著一起吃,好像突然間回味無窮了。

不知不覺中,商懷硯一口一口,將面前整一盤的肉丸飯都給吃下了肚子,等他放下勺子的時候,面前盤子光了,他的胃也發出了幸福又痛苦的□□。

他終於明白綁匪為什麼會被一碗麵條征服了。

這味道簡直絕了!

吃完了一盤肉丸飯,胃已經撐得滿噹噹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了,但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到易白棠一同端出來的那疊小點心上。

他拈了一枚紅棗在手裏,去了核的紅棗被稍作修飾,變成小船模樣,晶瑩潔白的糯米團盛在船上,像船裏頭載了顆珍珠一樣可愛。

商懷硯為數不多的少女心被戳中,他將手中的小點心塞進嘴裏,一口咬下。

糯米和紅棗都比較粘牙,商懷硯一連咬了好幾口,將嘴裏的東西都磨成了沫,才慢慢感覺嘗出了滋味。

軟軟的感覺淡淡的甜。

方才嘴巴里的鮮濃醬汁味一下子被洗去了。

商懷硯吃下了一個紅棗糯米,突然感覺自己被這種淡淡的甜味安撫了,身體被毆打部位殘存的痛疼好像也不再那麼鮮明。

「感覺——」

「感覺怎麼樣?」易白棠漫不經心接話。

相較於商懷硯吃得情不自禁,易白棠的動作就斯文平淡多了,他雖然也將自己面前的食物吃完了,但一口一口,不像是享受美食,倒是有點完成任務的模樣。

「肉丸飯味道奇怪。」商懷硯脫口而出,雖然飯的味道很好,但第一口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酸甜咸辣,四味都有,而且十分平衡,就好像你自己都沒有想到要用哪一味做主味。」

話才說完,他就發現易白棠的眼睛蹭一下,像燈泡般亮了起來。

易白棠萬萬沒有想到商懷硯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他如同本來沉睡着突然被人喚醒了,有一點點小緊張,有一點點小驚訝,有一點點小擔心,有一點點小思量,目光炯炯看着對方,精神得不得了:

「你這樣覺得?」

商懷硯琢磨著形容:「沒錯,我這樣覺得……我還覺得,你在這頓飯的時候很矛盾,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做什麼……不,不對,不是不知道想做什麼,是在嘗試做出自己心目中一個模糊的印象……?」

他說了半天,沒弄明白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但易白棠聽明白了!

他目光越來越亮,亮到了一定程度之後,突然開始閃爍會BIUBIU射線的小星星!

他牢牢盯住商懷硯,因此這些拖着尾巴的小星星全都活蹦亂跳跳到了商懷硯身上。

以商懷硯的情商,完全能夠輕鬆看出,此時易白棠正處於極大的滿足與開心之中,並且完全不自覺地開始釋放自己內心的熱量。

商懷硯:「……」

要、要完,這畫風怎麼突然變得、變得這麼可愛了?

冷美人他還能說服自己可遠觀不可褻玩,這種又冷又暖的美人,只想讓人揉進懷裏好好的親憐□□啊!

然後易白棠忽然笑了,淺淺淡淡的笑意如同漣漪般層層在他臉上盪開。

他告訴商懷硯:

「我是一邊想你一邊做菜的。你給我的感覺,先是像肉丸飯,味道奇怪雜糅,接着又像紅棗糯米,有點遲鈍,有點甜。」

而且他們坐回來的車子也是那麼騷包的大紅色,就像現在一樣騷包,孔雀開了屏還不算,又開始抖羽毛了。易白棠暗想。

頓了下,他再次開口,帶着點點矜持:

「易,易白棠。我的名字。」

好了,我們現在可以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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