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085 紙片

85.085 紙片

離開日本的那一天,風和日麗。

一大早上,沈悅就動身出發去碼頭。到了碼頭,她看到岸上匆匆忙忙儘是行人,絕大多數人都湧向兩艘豪華的游輪。若不是被人盯住,或許還可以滿心期待一下,但是身後跟着的兩個日本人像是怕她長翅膀飛了似的,視線一刻不離死死咬住。

還有一對陌生的情侶從下面的沙灘上走上來,光着腳的女人對她懷中的孩子有興趣。用日語說:「卡哇伊。」陪伴的男子就摸了摸她的頭,又說了幾句話,女人就笑開了花。發覺她的視線,男子打了個招呼,摟着女朋友走了。

「呀,呀~」寶寶還在不停地笑着,好像對此次旅行很興奮。沈悅想,如果兒子長大了,一定要告訴他:兒子,你要記得遠離所有的古董,媽媽這一回是被一船的古董鎖住了自由。但是兒子什麼都不懂,她也不知道萬一自己死了,可以把兒子託付給誰。

又等了一會兒,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上了船。有個服務員交給日本守衛一把古銅色的鑰匙:「小坂先生說了,林小姐的房間在下面。」

其中一個日本人竊笑:「哦,那是死人的地方。好的,我們明白了。」

沈悅聽不懂,只是沿着甲板走入船艙。進了長廊,方才曉得這「下面」有多下面:一層又一層的舷梯環繞,螺旋往下,往下。直到日光全無,燈光一盞接着一盞亮起,她才看到一扇鐵質的門。把鑰匙□□鎖眼,一轉一扭門就開了。

日本人拿過鑰匙,把她推了進去。「砰!」關門聲太大,寶寶嚇哭了。好不容易哄住了寶寶,門又旋開了,只見許久不見的陽子走了進來。她沒穿那一套和服,而是換了紅色針織衫,看起來倒是比從前青春漂亮許多。

沈悅見怪不怪。

小坂先生把她單獨關了一個月,陽子沒有來看過她。但是現在陽子出現在這裏,說明小坂先生還是要人時時刻刻看住她才放心。於是挪了一個位置,陽子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了一會兒寶寶才問道:「午飯吃了沒?」

「沒。」

「趁著還沒開船,吃頓好的。」陽子叫了一個外賣:「離開了這裏,想吃好吃的都吃不到。」

「不就一個星期到江西嗎?」

「是一個星期,但是到了中國,小坂先生不會讓我們下船的。」陽子一邊說着,一邊報著菜單:「三文魚壽司,我要多一點捲心菜。神戶牛肉,要五分熟的。章魚燒,蘸料要辣的……林悅,你要吃大阪的蛋包飯還是神戶蛋包飯?」

「隨便。」她沒那麼挑剔。

於是,在日本的最後一天過得還算愉快。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到了晚上,她總覺得這船艙很陰森古怪。

夜深人靜的時候,實在睡不着,就下床去了趟洗手間。洗手回來的時候,她經過一個老舊的木箱子,裏面擺着軸承,螺絲等配件,還粘著黑黑的柴油。目光無意間掃過,彷彿有一股黑煙從中漫起,還有一種燒焦的臭味往鼻子裏鑽。。

好像身體不聽使喚,她伸出雙手撥開雜物,從木箱的底部摸出一枚很小很小的銅錢。銅錢被黑黑的柴油整個裹住,黏在底下。若不是這一股凶氣外露,只怕誰也不會想到這木箱的污漬裏面居然有一枚小銅錢。

她回到了房間,倒了一杯熱水把銅錢扔了進去。

床上的陽子翻了個身,看到她站着:「你在幹什麼?」

「喝口水。」她假裝端起水杯吹走熱氣,陽子就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朝裏面睡了。

這時候,杯子裏的油漬被沖刷得差不多了。她就拿起了這一枚銅錢來查看:只見銅錢整體呈現銅銹色,穿郭與輪廓較細。上面有「聰」「錢」二字,均過穿口。其中,「錢」字較肥,而「十」的寫法稍傾斜,第一筆畫出頭,上三角口不閉合。

她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天聰汗錢——清太宗皇太極在繼承□□□□哈赤之位后,改元天聰,並鑄老滿文天聰當十錢。這種錢在民國的瀋陽古舊市場上還時有見到,還有「大字平頭版」「闊緣背細郭版」和「中緣廣郭版」等版式。

但是,這種古錢建國之後就極其少見了。這裏怎麼會出現一枚帶凶氣的?!

事情有蹊蹺,她不假思索地打開了天眼查看——第一眼看到一個十字架,但與其說是十字架,不如說是刑架。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釘在上面。有人拿起燒得通紅的火鉗,往這人的皮肉上一燙,立即有黑煙冒出。這人開始大叫起來,而周圍的人無動於衷。

冷漠的人群中,有一個人特別顯眼:是潘,他蒼白的面孔比現在顯得稚嫩和冷酷一些,身材還不怎麼挺拔。頂多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潘的身後站着一個雙鬢染白的中年人,她確定那大概是二十年前的小坂裕生。

「帶上來。」

說話間,一個女人被帶了過來。

女人長得很美,卻很憔悴不堪。鬢髮都散亂地披在腦後。但是她一眼就認出來此人是誰。

「千鶴,你看到了沒有?這就是背叛的下場。」

名叫千鶴的女人盯住了小坂裕生:「你也要這麼處置我嗎?」

「你說呢?」小坂裕生揮了揮手,周圍就退下了不少人,最後只有潘留了下來護衛著小坂裕生。而名為千鶴的女人雖然被綁着,卻仰著頭顱看着小坂裕生:「小坂君,你隨時可以取我性命。」

「二十五年了,你終於背叛了我。」小坂裕生站了起來,走到女人的身邊。

「千鶴是小坂君救下的孤兒,千鶴所有的一切都屬於小坂君,絕對絕對不會背叛小坂君。」

「但是你放走了那個孩子。」小坂裕生責怪道。

「我才剛剛做了母親,我實在不忍心殺死那一個孩子。」千鶴的眼神是忠誠的,甚至有一股熾熱的感情在涌動:「小坂君,我沒有送他回去杜家。他永遠也不會成為你的敵人,只會成為一個孤兒,一輩子都不知道他親生父母是誰。」

「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防微杜漸,斬草除根。」

「但是你在中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孟建林那邊也可以交代了。為什麼不放過一個孩子?」

「你和潘來到我身邊的時候,也是孩子。」孟建林說了這麼一句,千鶴立即就沉默了。而潘則向小坂裕生請示:是否殺死她。小坂裕生看了眼千鶴,就搖了搖頭:「不必了,回到日本以後把她關在基地里,永遠不許出去。」

說完,小坂裕生就走了出去。只留下潘和千鶴。

潘盯住千鶴,一字一字道:「你做錯了兩件事,一,生下那個女嬰。二,放過了杜墨的孫子。女人真是愚蠢,當初就不該讓你跟着我去中國。」

「可我們殺死了一船的人,不是嗎?」千鶴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面帶嘲諷:「小坂君關住我也好,起碼可以不再殺人了。但是,潘桑,你還要繼續殺人,就像我們在島后做的那些一樣。我還記得,小時候早起的時候,鮮血都會染紅了海面。」

「殺死的都是垃圾,殺手有了同情心也會是垃圾。」

但是千鶴彷彿聽不到似的:「我還記得,那些被我們殺死的活靶子,他們本來都是……」

「夠了,你想質疑小坂先生什麼?!」潘冷酷地詰問道:「是他救了我們,給了我們尊嚴,教會我們知識,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法則!你呢,你想做什麼?你放走了那個孩子,讓我們曾經的組織蒙羞,也辜負了小坂先生的期許。」

「呵,小坂先生讓你加入雇傭兵團,還真是學了不少。」千鶴冷笑道:「潘桑,你小時候還是印度華裔財閥集團的大公子,怎麼,不去找你在美國和中國的長輩,一輩子就跟着小坂先生做壞事?!」

「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大戶人家連豬狗都不如。更何況我已經認了小坂先生為教父,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願意為了他下地獄。起碼他在乎我這枚棋子!」

千鶴搖了搖頭:「你真是可憐,比我還可憐。」

「但是我殺人的時候,手不會顫抖。」說完,潘拿起桌上的刀子,結果了十字架上的人。

屍體被放下的時候,口袋裏的一枚銅錢蹦到了旁邊的器材箱裏面,繼而被油污所覆蓋。只有千鶴看到這一幕,她呢喃自語道:「他是田中君對嗎?他做錯了什麼?」

「他不想再做殺手了,偷了小坂先生的古董要逃走。」潘擦了擦染血的刀子,□□了刀鞘里:「記住了,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這一次你能逃脫責罰,這不是看在你自己的面子上,你明白的,那個女嬰還在我們的手上。」

但千鶴倔強地仰著頭:「我會死,但是我女兒不會死。」

「對,你女兒是個私生女。小坂先生對此很頭疼。」潘最後這麼說道。

回憶結束,沈悅還保持着托著古錢的姿勢。床上的陽子呼呼大睡,但那個「千鶴」的形象完美和她重疊了起來。沈悅想,終於看到了陽子的母親長什麼樣,原來她就是這樣被小坂先生關了起來。不過,潘最後說的那一句話,總讓她覺得怪怪的。

一夜無眠,早起的時候,她試圖打聽陽子的身世:「陽子,怎麼沒聽你聊過你的父親?」

陽子放下了筷子,眼中閃過一絲惆悵:「父親?我沒有父親,大概是媽她和某個男人鬼混生下我的。她自己也記不得了。」

「……」沈悅繼續吃飯,但陽子打量着她:「怎麼忽然問到了我父親?」

「沒,沒什麼。」她試圖轉移話題:「你母親……最近還好嗎?」

陽子點了一支煙,抽了幾口才繼續道:「還好。那些中國人圍山的時候,小坂先生沒有丟下她。不過那一次損失了很多人,現在小坂先生身邊的人手短缺,她這次也隨着小坂先生一起去中國。比我們晚一天離開日本。」

「晚一天?」她問道:「他們留在那裏幹什麼?」

「消滅證據。」陽子若無其事地回答道:「你孩子的爸到了日本后,連東京的山口組都出動了。把日本翻天覆地找了個遍,終於找到了我們的蛛絲馬跡。所以,小坂先生才提前決定讓我們出日本。不然,你以為誰願意在中國多呆一天?」

沈悅無語,但陽子卻挑起眉眼:「老實說,我還真羨慕你,起碼有兩個男人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其實你在日本也沒人虧待你,你的兒子還長得這麼漂亮可愛。」

「羨慕什麼?」她嘲笑道:「我是自身難保,才苦中作樂罷了。」

「對,就是這句苦中作樂。小坂先生要重用你,所以不為難你。潘他也……總之,如果你不是杜以澤的女人,或許可以在日本過得不錯。」陽子頗有些惋惜的感覺:「不過,你是杜以澤的女人,那麼小坂先生絕對不會放過你。」

沈悅知道她的意思,昨晚回憶說明的很清楚了:小坂先生喜歡斬草除根。

另一方面。

當一輛本田轎車疾馳略過海港邊上時,岸邊閃閃爍爍的燈塔點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帶着海水味的晚風一陣陣襲來,風中有燒烤的香味,也有腐爛的海草味道。潮起潮落之間,車子駛過碼頭,拐入了小島的深處。

還未到目的地,就能聽到警笛聲大作。駕車的徐楠打了個方向盤,看到遠處堆積在一起的警車,以及若無其事的警察,心中就有數了:不怕賊狡猾,就怕警察搗亂。這一回日本的山口組做的太不地道了,居然越過他們提前通知了警察,小坂裕生沒那麼蠢,現在肯定收拾東西逃走了。

於是他鬆開了油門:「少爺,看樣子我們來遲了一步。」

是的,來遲了一步。杜以澤明白——他幾乎恨不得把那個打電話報警的日本人給殺了,沒想到日本的山口組和自.慰隊一樣的蠢。而警察也沒好到哪裏去,這麼大規模動用警力不被對方發現才怪!

姐姐……姐姐……他用了全身力氣,才按捺住這一股思念。

下了車,立即有警察頭子過來盤問,報了姓名對方就變得很恭敬。杜以澤問了一些問題,警察頭子用蹩腳的英語說他們發現了小坂先生的豪宅,可是裏面早已經人去樓空了。

「可不可以去看一看?」杜以澤用日語問道。

「哦,當然可以。」警察立即換了日語道。

到了小坂裕生的豪宅,杜以澤一一看過去,屋子裏的傢具基本被銷毀,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而且到處是濕漉漉的,想必做過清掃痕迹處理。

他想,只怕這裏連指紋都找不到。

這時候,一個小警察從掛着的壁爐里掃蕩出來了一張沒完全燒光的文件紙,紙上寫短短兩行他看不懂的中文,於是把紙片用透明袋子裝起來。正要走出去彙報,忽然背後出現一個人,把紙片奪了過來——

杜以澤顫抖着手撫平了字跡——小時候她就寫這麼一手端端正正的楷書,許多年了也改不了寫繁體字的習慣。他曾經嫌棄她寫字太慢,但是她狡辯道:「寫草書就可以很快啊,米芾的狂草我能模仿個七七八八,但問題是你看的懂嗎?」

那時候她年少孤傲,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姐姐。而現在……「姐姐。」嘴唇貼著紙片,他這麼呼喚道。他當然看得懂,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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