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萌萌

龍套角色的選擇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情。

等到秦萌萌把衣服換好，把所有頭髮塞進了帽子里，自己手動把眉毛畫濃，搖身一變從一個萌萌噠元氣少女變成了一個略帶痞氣眼神卻滿含正氣的軍人，背著自己的雙肩包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所有的角色就這麼定了下來。

有台詞的開始對著樹榦念台詞，沒有台詞的就挽起袖子坐在樹蔭下喝茶吃早點說說笑笑。

秦萌萌左右看了一圈，忽的盯住某個地方不動，挺直了脊背咳嗽了幾聲清了清桑子，邁著步子雙手握拳目不斜視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在走到某棵樹下的時候立定，微微彎腰輕聲湊到那個正在背台詞的人身後道：

「首長好。」

她的音色特地弄得低沉了些，聲音又特地放輕了不少，給人一種剛處在青春期變聲結束，還未褪去青澀模樣的少年人。

老龍套渾身抖了抖，轉過身，就看見秦萌萌已經穿戴整齊滿臉的笑意，眼睛閃亮亮地盯著自己看，在發現他看向自己之後，就立刻挺直了身體，微抬下巴，一副「我演的不錯吧快來表揚我」的邀功模樣。

因為軍裝都是按照男人的體型來做的，萌萌作為一個妹子，骨架子小，手也比不上男人的長，一開始她套上這套衣服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穿她爸爸的衣服似地。

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和衣服配套，秦萌萌把袖管往裡翻折了四分之一，肩膀的地方也想辦法墊了兩個肩墊，就連腳上穿的鞋子她都特地墊了兩塊增高鞋墊。這才硬生生撐起了這套衣服。不過照鏡子的時候還是覺得，自己穿這件衣服氣勢實在不足，於是就動了個歪腦筋，把一個原本定義為「忠誠老實吃苦耐勞的」親衛兵形象直接轉變成為「跳脫耍賴無所不用其極然而骨子裡十分敬佩首長大人」的親衛兵。

這樣一來，衣服穿得不合身、臉看上去太白太年輕、偶爾站姿不正規，所有的缺點就全部都有了解釋。

再看了鏡子里的自己一眼，秦萌萌自己都想要為自己點個贊了~這麼完美的創意，自然是第一時間要給老龍套看看咯，可是似乎……老龍套爺爺並沒有什麼心思來欣賞她的創意。

秦萌萌微微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和平常不一樣的龍套爺爺。

若是平常，老龍套肯定會順勢誇獎那麼一番，然而今天，回過頭面對著秦萌萌的他卻是嘴唇泛白整個人直哆嗦，緊張到快要窒息的表情嚇得面前的小姑娘立刻停止了犯二，收起了神氣活現的表情，擔憂地看著這個年紀已經和她爺爺差不多的老人家。

「首長你怎麼啦？」

「我……緊張……」

混了幾十年的龍套圈，第一次成為了一個有台詞，還是兩句台詞的角色，雖然看導演的意思怕是不會露什麼正臉，但是哪怕沒有正臉，有台詞的演員一個側臉也總是有的啊……

他演了那麼多年的戲，一直以來演的角色不是只有個背面的小角色、一出場就被炸死直接倒地的屍體君，就算露了個正臉，那也是臉上被糊了一堆灰看不清無關的難民，一個清晰的可以讓電視機前的觀眾看清他五官長相的側臉，對於他而言實在太過珍貴。

「你說，我說『同志們辛苦了』的這句話的時候，要露出什麼表情才是正常的？是要微笑？還是要嚴肅點不笑？」

秦萌萌張了張口，剛想要回答，老龍套卻開啟了自問自答模式。

「微笑吧，和下屬應該要打好關係的，都說『辛苦了』就是關心他們。」

秦萌萌閉上嘴巴，贊同地點了點頭。然而事情並沒有因為萌萌的贊同而結束……

「可是作為領導，還是個老軍人，是個老兵，是不是應該要保持嚴肅的態度？笑容滿面會不會影響不好？我看領導人都是一副正經嚴肅臉啊……」

秦萌萌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還是覺得讓老龍套自己去糾結吧——

作為一個只有一句台詞還不知道會不會露臉的小龍套，覺得能得到這種有機會揣摩人物表情的角色的龍套簡直不要太拉仇恨值，她還是在一邊把包里剩下的幾個麵包吃掉飽飽地去拍戲比較好。

……

……

然而事實上，老龍套所有的糾結都沒有意義。

秦萌萌站在人群中，和其他已經拍完了戲的龍套們擠在一起看接下來這場戲。

她這個只有一句台詞的親衛兵在上一場已經結束了她的戲份，大聲地喊了一句首長好之後，導演一聲「卡」，她就迅速把戲服脫下交到道具組，然後找選角導演身邊那個小助理領了錢就匆匆跑過來看下一場戲——

老龍套有兩句台詞的這場戲。

《寧鄉》這部劇講述的是在抗戰時期，因為敵人的殘暴痛失父母/兄弟/愛人/孩子的一群男男女女，為了報仇雪恨，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而團結在一起共同參軍並被分到了一個戰隊，深入敵人戰鬥力的中心，打擊敵人的勢力為抗戰的勝利立下悍馬功勞的故事。

而「寧鄉」就是這個戰隊為自己取的名字——還自己一個寧靜的家鄉。

而接下來這場戲，講的就是「寧鄉」戰隊在結束了所有任務之後，回到大本營面見「首長」，得到首長的誇獎的大結局戲碼。

一聲「」，老龍套就站在原地，等著包括男女主角的那個「寧鄉」小分隊前來向他彙報工作。

秦萌萌微微上前了一步，看著攝像師架著的那台八號機，仗著自己還算不錯的視力，看著機器裡面顯示出來的影像。

小分隊的所有人，開始慢慢走向了首長，他們走路的姿勢各有各的特色，一舉一動無不顯示出自己的個性。他們越來越靠近鏡頭，影像一點一點放大。

「首長好！」

所有人在距離首長五步遠的地方立定，齊刷刷行了個軍禮。

老龍套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句台詞：

「同志們辛苦了。」

秦萌萌錯開攝像機，看向了場上扮演著首長的老龍套，皺了皺眉。

雖然之後老龍套是怎麼處理這段台詞念的時候的動作的，她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老龍套當時設計的動作絕不是現在這樣——

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背著手站在那裡，腳步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從後面看上去連挺直的脊背都顯得那麼僵硬。

「祖國和人民都會感謝你們的。」

第二句台詞，同樣沒有了之前老龍套給她演示的那些動作，甚至連老龍套臉上的表情都顯得不那麼自然……

為什麼會這樣？

秦萌萌心裡滿是疑惑，繼續盯著鏡頭看，不做聲。

鏡頭裡，已經切換到了每個主演臉上的表情了。

秦萌萌知道，作為大結局的場景，這個切換到每個人臉上表情的戲碼會穿插著每個人在劇裡面的震撼場景和動人回憶一起播出，給觀眾們帶來更多的感動和欣慰，讓這部劇更有一種「團圓」的結局感。

在所有人做出回憶樣的時候，扮演隊長的那個主演道：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卡。」

整部劇到這裡終於殺青。

「啪啪啪」

周圍的人們都開始拍手鼓掌，恭喜著這個劇組的人們忙活了大半年終於結束了這部劇的拍攝，龍套們在鼓掌完之後開始湊上去給每一個員工都說了聲「恭喜」。

秦萌萌愣在那裡沒有動，她當龍套的時間只有三個月時間，還是第一次遇到劇組殺青的情況，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想她還是站在原地，等待著老龍套從場上下來。

老龍套在場上站了許久，才慢悠悠向她走來，猶猶豫豫老半天，看著輕聲她問道：

「我剛才的表現……是不是很差？」

「我一上場，那個攝像機對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我是不是……沒演好？」

秦萌萌猶豫了半天，覺得自己應該做個耿直的girl，還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全部都說了出來。

「是有點僵硬，動作上還有語氣上都沒什麼感覺。不過這點倒還好，主要就是站位站的我覺得不大好……」

秦萌萌指了指自己剛才站著的位置前面的那台機器，接著說：

「那台八號機剛好斜對著主角的臉，我看了看其他機器的位置，覺得這台機器拍下來的鏡頭帶子應該都會被留下來剪到正片裡面，可是按照這台機器的位置，爺爺你剛好就背對著機器的，這樣很可能就會除了一個背影什麼也看不到……我，我說錯什麼了么？」

秦萌萌說到一半，卻發現面前的老龍套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心裡開始止不住地發虛。她畢竟只接觸了拍戲三個月，而她居然在用自己短短三個月積累的那麼一丁點的經驗在評價一個拍了幾十年有幾十年經驗的人的戲……是她自不量力了。

秦萌萌正要開口為自己剛才的不禮貌道歉，卻被老龍套接下來的話給打斷了。

「你沒說錯。萌丫頭你說的很好啊。」他看上去一臉的感慨。

「之前你在影視城門口晃悠著找上我說想要跑龍套做演員的時候，我就覺得，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姑娘，還這麼年輕，在這影視城裡多晃悠會兒指不定就真的能被經紀人給看重做了大演員呢，現在看來，老頭子我還真沒說錯啊。」

秦萌萌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繼續聽著老人家的感慨。

「萌丫頭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啊……你看我老頭子，演了幾十年的戲，一直在給人家跑龍套，要不是因為你歪打正著，我怕是這輩子就只能演個沒有台詞的龍套了。」

「老頭子我演了幾十年的戲，大大小小的劇組呆過幾百多個，看過那麼多有名氣的沒名氣的演員演戲，到頭來連鏡頭的琢磨不好，你才來了三個月，就有了句台詞，就能知道怎麼站位，這是天賦啊，是本事啊。」

老龍套看向她，滿眼的期望和鼓勵。

「有這麼好的天賦，就留在這麼個地方當個小龍套，不是太虧了么？」

「你進來的時候和老頭子說，想體驗下演員的生活，老頭子覺得，這碗飯，你可以一直吃下去的，你是個天生的演員啊。」

秦萌萌的臉上滿是猶豫，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她當初來到影視城，只是因為被別人說的想要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想演戲而已，想體會體會演戲的感受，可現在，老龍套這麼一說，內心裡突然就湧起了一股熱情，對於演戲，對於當一個被所有人肯定的演員。

只是，她真的可以嗎？

片場的另一角發起的一陣陣喧鬧打斷了萌萌的思維，她順著喧鬧的角落看去，就看到那個被國人稱讚美貌與演技並重的演員肖璇正在為難一個龍套，看服裝，那個龍套演的應該是首長屋子裡的一個女僕。

那是在上一場戲里，站在屋子裡低頭當擺設的一個角色。

那個肖璇仰著頭，聲音又高又尖銳，滿臉的憤懣和嘲諷。

「剛才為什麼站在那個位置？」

「你是不是看出來了那個位置那台機器可以讓你露個正臉所以特地這麼站的？」

「誰允許你擋我鏡頭了？！」

「一個跑龍套的就要有跑龍套的樣子，你有什麼臉擋我這個主角的鏡頭！我告訴你，哪怕你露了一整張臉，我只露個背影，導演也只會取我的戲份，把你的戲份給剪掉！做龍套的還想變成鳳凰了，你以為你是誰？！」

「……」

謾罵的聲音還在繼續，秦萌萌看著那個被罵的狗血淋頭卻一句嘴也不敢還的女僕龍套，又看了看周圍和肖璇一樣一臉嘲諷樣看著女僕的其他配角和龍套們，還有裝作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站在另一個角落的其他主角和導演們，抿了抿嘴。

她轉身走到場外，從一干龍套帶的包包里找到了自己的雙肩包，從裡面掏出了一張名片，拿出手機開始按號碼。

「嘟」聲響了兩下后，電話被接起，秦萌萌對著電話沉默了一番，回過頭又看了一眼那個被罵的狗血淋頭的龍套和氣焰囂張的女演員肖璇，開口道：

「是我，秦萌萌。你在校門口給過我名片的那個。」

「你之前說的那些承諾，還有效么？」

又是一陣的沉默，秦萌萌最後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掛了電話。收起了手機，她重新低頭看向那張名片。

上面印著一個娛樂公司的名字，然後在中間，印有大大的兩個字：

安於。

然後在右邊又有一個打了括弧的幾個小字：

經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