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萌萌

影視城，一個充斥著無數有志於一夜成名的夢想家的地方，一個可以實現夢想同時又可以讓夢想瞬間破滅的地方。

每一天都有人被娛樂公司的經紀人看中並簽走，從此走上明星之路，同樣，每一天也會有人因為忍受不住辛苦和寂寞，忍受不住那些尊嚴被別人踩在腳底下的滋味，收拾包袱黯然離去，選擇現實，從此遠離這片土地。

秦萌萌就是在一個做了十年的明星夢從小龍套變成大龍套的女孩哭著收拾包袱離開的時候，背著個雙肩包，手裡提著個拉杆箱，笑眯眯地跟在一個打了一輩子龍套不出意外還能再打好幾年龍套的老龍套身後，走進了影視城，住進了原本那個大龍套姑娘的房間，成為了影視城裡一隻不起眼的小龍套。

整日里，她跟在老龍套的身後，亦步亦趨，學著怎麼表演，學著怎麼念台詞，靠著老龍套幾十年在影視城摸爬滾打混出來的人脈一點一點被龍套圈的大家認同，最後被所有人親切地稱為——「萌小萌」。

這個昵稱的由來，是因為個子小小眼睛大大，還未開口說話眼角便自帶一股笑意讓人覺得親切可愛，生的又是白白嫩嫩，符合每個人心目中萌萌噠乖女兒的形象，名字中又剛好是兩個「萌」字，於是，一開始的「小秦」很快就變成了「小萌」，原先的介紹語「我叫秦萌萌」也在幾天之後變成了「我是秦萌萌，你可以叫我萌小萌」。

來到影視城的第三個月，秦萌萌照常在手機中特地設置的六點的鬧鐘響起的那一刻在床上抱著被子翻了個滾，然後慢悠悠從被子里鑽出來，搖搖晃晃地套上件t恤穿上條短褲，洗完臉把手機從床上翻出來，打開一看到時間，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被嚇到的模樣，然後在幾秒鐘之內，拎起了椅子上的雙肩包拿了個桌上的小麵包就往門外跑去。

「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徑直衝向一樓，飛奔著往影視城大門口的廣場上跑去。

今天是電視劇《寧鄉》招龍套配角的日子，因為要拍一場場景設置在早上的戲，這次招龍套的時間比起以往要早很多，早到她都沒來得及吃飯。

然而即使她捨棄了吃早飯的時間，她仍然不是前幾個到達選角現場的人。

在選角的廣場上，已經站了幾十個她眼熟的龍套們，開始窩在一起挑挑揀揀裝在箱子里的戲服了，幾十個人把裝著戲服的箱子包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任憑萌萌怎麼想著利用自己嬌小的身材優勢鑽進去，都會被一股混雜著汗水的無形壓力給彈出包圍圈之外，急得她急跺腳，連手裡的麵包都變了形。

要知道，龍套的選角可不像那些男女主角和配角一樣，會專門選個地方專門約個時間把所有合適的人選叫到一起，分批一個個在導演面前演，由導演製片人贊助商編劇湊到一起最後敲板決定由誰去充當這個角色。龍套的選角相對比而言簡直是粗暴簡潔迅速隨意。

——負責選龍套的導演會提前在一塊木板上寫清楚什麼角色需要幾個人，再寫清楚選角的時間，然後找塊盡量大的空地把牌子豎在那裡，等到了規定的時間把裝滿戲服的箱子一放，所有已經決定好自己要當哪個角色的龍套們按角色穿好衣服，一排排站好，由導演一排排看過去，只要穿著正派衣服的看著忠厚老實、反派的表情能做到自帶猥瑣樣，基本上就是實打實能通過。

換句話說，也就是誰能搶到戲服穿在自己身上，誰就能演這個角色。

秦萌萌憋紅了臉想要擠進去搶一套衣服，然而直到所有的衣服都被搶完，箱子里一件也不剩下，連條皮帶沒留下，她的手裡，除了那塊被壓得變形了的麵包之外什麼也沒有。

秦萌萌看著自己的雙手，欲哭無淚到只能用現下最流行的表情「qaq」和擬聲詞「嚶嚶嚶」來形容了。

哭喪著一張臉，撕開小麵包外面的包裝殼，她坐到廣場一邊的台階上，咬著小麵包，低頭開始思考接下來自己要幹嘛。

原本她是想進這個《寧鄉》劇組，去看看外界盛傳的演技派女星、美貌與實力並重的女演員肖璇的演技究竟有多神乎其神……不過現在，她需要從自己的腦袋裡把之前其他龍套們告訴她的那些某某劇組在哪裡招演員的信息給倒出來理理了……

卻在這時，眼前多了一套被包在透明塑料袋裡的灰色軍裝。

秦萌萌順著那隻遞給她戲服的手看上去，一抬頭就看見了老龍套爺爺皺巴著笑意的臉，她下意識地接過那套衣服，眼睛卻依舊盯著老龍套的表情，盯到龍套爺爺自己都覺得臉有些掛不住，開始磕磕巴巴的解釋：

「我個老傢伙臉皮薄，實在做不到和人家女娃子搶衣服的事兒，就自己多順了一套男的衣服出來……其實，我們做龍套的，也沒人會在乎大家都是男的女的，沒個正臉兒的，穿個男的的衣服扮男人也沒關係的……」

她的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老爺爺。老龍套爺爺最終忍不住咳嗽了聲，停下了解釋，猶豫了一番道：

「要不……我把衣服還回去？女孩子還是穿漂亮點好……」說著，把手伸向了被萌萌拿在手裡的衣服。

秦萌萌卻在這時瞬間反應過來，連忙把手裡的衣服往懷裡攏，轉身躲開爺爺的手。

「才不要，到我手裡的戲服才不要還回去！」

說著她就連忙拆開了塑料袋拿出裡面的帽子，用手攏了攏自己的頭髮擰成一股辮子，往帽子里一塞，把帽子順勢戴在頭上。

她站起來一副弔兒郎當大少爺的樣子歪著頭看了看老龍套爺爺身後拿著的那套和她一樣顏色的軍裝，突然間正經了臉色，一條腿抬起，重重地跺在了地面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引得周圍正在換衣服的龍套們目光全投向了這邊。

原本臉皮就薄的老龍套看著周圍人的目光早就漲紅了臉，張口想要阻止眼前這個丟人的丫頭又覺得自己這麼做那就是萌丫頭丟人了，小姑娘嬌滴滴的跟他孫女似地，他又怎麼捨得下她的面子？

這麼一想，他也學著萌萌的樣子，輕輕跺了下腳，坦然直視著對方，保持表面上正經嚴肅實際上呆愣不知所措的表情，唬得周圍人一愣一愣的。

這時，眼前這個恍若剛入伍嬌生慣養的萌大少爺舉起右手，手指貼在帽檐邊，行了個軍禮，雖然姿勢不正規，卻掩飾不住她對眼前這人的尊重和感激。只聽她深呼吸一口氣，大聲道：

「首長好！」

老龍套簡直都已經不敢去看周圍人的眼神了，為了保住某個小丫頭薄薄的臉皮，只好硬著頭皮和人家演下去，靠著這麼多年演各式各樣角色的本事，也順勢行了個正規的軍禮，然後放下。

原本顯得突兀的一段即興表演，卻因為兩人正經的態度變得充滿了軍人之間的堅定和傳承，一個偌大的連城門都裝飾成古代模樣的影視城瞬間給人一種現代軍旅劇的感覺。

周圍一幫龍套都這麼怔愣在那裡，直到「噗嗤」一聲笑，才打破了這靜謐的氣氛。

眾人看去，發現笑出聲的那個人，正是坐在箱子上，正等著所有人換好衣服挑人的選角導演，心中一陣的緊張——

導演是影視城裡面最神奇的動物，總是靈光一閃就折騰大伙兒，導致所有的演員只要遇到導演有反常的舉動都會忍不住先緊繃一下神經，即使是沒有台詞只是跑個過場的龍套也不例外。不過很顯然，這次導演的靈光一閃並非是什麼壞事。

他指著老龍套輕笑道：「演得不錯么，這次的劇本裡面還真有個首長，有兩句台詞，要不就你吧。」

然後又指了指旁邊的萌萌，一邊拿起水杯做出喝水的姿勢，一邊漫不經心道：「給我把衣服穿穿好，光戴個帽子像什麼話，穿好了賞你個首長底下的親衛兵噹噹。」

老龍套好容易恢復平靜的臉色又「唰」地一下紅了，嘴唇哆嗦得不知說什麼好。他雖然可謂是演了一輩子的戲，可他長相不討喜，又不會拍馬屁，這種有兩句台詞和正臉的戲碼他就從來沒遇到過，這一次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讓他就這麼歪打正著了？！

他腦袋裡一片亂，心裡想著要說些什麼感謝的話來謝謝這位導演，可是他嘴笨，從小到大還真沒說過這種話，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混亂之中，卻聽見身邊又傳來一陣有力的跺腳聲，引得所有人再次側目。

只見身邊的萌丫頭的手臂很是誇張地甩了甩，又是一個不那麼正規的軍禮，深吸一口氣喊道：

「聽——從——導演——指示！」

「咳咳咳咳，咳咳。」

選角導演放下手裡的水杯，整張臉嗆到通紅，一隻手顫抖著指著秦萌萌許久，最終還是因為咳嗽得太嚴重沒能說出什麼話來，轉身做出一個「我覺得很丟臉我不想看到你」的姿勢，引得老龍套看著態度又瞬間變得弔兒郎當的某萌，恨不得真的就是這丫頭的首長，直接一腳踹過去。

於是，這麼一場烏龍下來，秦萌萌得到了她演戲生涯的第一句台詞：

——「首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