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若是凱旋后

21.若是凱旋后

當鄯州的春天來臨時,任知節的傷也好了個七七八八,節度使府的侍女扶柳每次來幫她換藥梳洗的時候,看見她肩窩以及腰部逐漸癒合的傷口,總是忍不住心疼道:「小姐,以後可得好好保護自己,女孩子身上多了這些瘢痕多可惜呀。」

任知節毫不在意地拉好衣衫,笑了笑:「這些可都是功勛呢,得好好留著,日後也可拿來炫耀炫耀。」

扶柳聞言氣得想打她,卻又捨不得,只得噘著嘴說:「你要怎麼炫耀,脫光了給別人看嘛。」

任知節聽她這麼一說,系腰帶的動作一頓,頗有些傷感地說:「不能在別人面前炫耀還真是遺憾啊。」

扶柳:「……小姐你該遺憾的不是這個。」

任知節看著自己身上結了痂的傷疤,就想到了以前。

她很多世一睜眼就直接面對紛亂的戰爭,她一開始也是個普通的切菜切到了手也會頭痛留疤的普通女孩,一個在亂世中倉皇失措掙扎求生的弱質女流,直到她一次次命喪馬蹄,一次次讀檔重來,再一次次在亂軍中死於非命。系統除了不僅雞肋還有倒添亂嫌疑的「勾搭同性荷爾蒙」之外沒有給她任何真正有用的金手指,她逐漸明白,作為一名弱者,不要說刷愛情線,她甚至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她咬了咬牙,投身戎馬,灰頭土臉地抱著比自己還長的槍在亂世之中生生死死幾十年,終於練就了一身本事。

她曾經深陷敵軍陣中,拼了一口氣一身是血地爬回了己方軍營,之後身上幾乎全是各種顏色的疤痕,也有妹子一邊撫摸著她身上的疤痕一邊掉眼淚,然而她卻已經覺得無所謂了,能活著不用讀檔都不錯了。

她想到上一世最後一個夜晚,本能寺的廂房前,織田信長問她,這衝鋒陣前的幾十年來有沒有後悔過。這大概是這個第六天魔王難得感性一次,當時她坐在廊柱下,看著幽幽月色,與織田信長碰了一杯,將酒一飲而盡,笑著說:「如果沒有成為織田家的家將,我才會後悔。」

節度使府的侍女將任知節一番教育之後,才哼了一聲,將她換下來的衣服和繃帶收拾好,帶了出去。任知節摸摸鼻子,覺得自己是不是對這丫頭太縱容了,她好歹也是一名女將,就這麼被人教育了一通。

可是,女孩子嘛,都是拿來疼的嘛。

任知節將外衣隨意披在身上,來到外間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正溫熱,她吹了吹漂在水面上舒展開來的茶葉,正要喝下去時,忽然聽見扶柳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李公子,你來看小姐了呀。」

節度使府中的「李公子」,也就只有那一個了。

「李公子」踏進房中,任知節便給他倒了一杯茶,狗腿地雙手遞上,李倓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說:「這茶不像鄯州產的。」

「當然不是。」任知節嘚瑟一笑,「湖州產極品顧渚紫筍,我從長歌門回來時順手牽羊來的。」

提到長歌門,李倓喝茶的動作一頓,他將茶杯放回桌上,一掀衣擺,坐到了胡凳上,看向任知節,說:「長歌門那兒似乎捎來了一封信。」

任知節瞪大了眼睛:「欸,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李倓淡淡地說,「皇甫大人先截過去看了,」

任知節:「……那你怎麼知道。」

李倓還沒回答,扶柳便已經推開了房門,說道:「因為李公子是第二個看信的人。」

李倓:「……」

任知節:「……你們確定真的是寄給我的信嗎,為什麼連李倓都能看。」她一手指著李倓,不敢置信地問。

「我確定啊。」扶柳將一封信遞到了任知節手中,「因為我也看了。」

任知節:「……」

完了,她在節度使府已經沒有一點人權可言了。

那封信薄薄一封,拆開信封便能聞見淡淡的松香味,信上並沒有太長的內容,雪白信紙上只有短短一句話——

「我已經找到了樹下那壇酒,來年可雪中痛飲,我將奏琴相合。」

任知節一看,便知道此信出自何人之手,只是沒想到,楊青月口口聲聲說小時候就讀些無用書,字卻寫得這麼好,不過也是,長歌門人大多都寫得一手好字,不像天策府,都是一群聽見讀書寫字就抱著自己新槍哭著說「我要練槍,再問自殺」的大老粗爺們兒。

任知節看這信,想到楊青月圍著那棵銀杏樹揮鐵鍬的樣子,只覺得好笑,忍不住笑了笑,這時她忽然聽見身旁的扶柳驚呼一句:「李公子,怎麼了,沒燙到吧!」

任知節扭過頭去看李倓,發現李倓手中的茶杯似乎灑出了些茶水,他手腕及虎口一片水漬,袖口也被打濕了些。扶柳正忙不迭地要去找方手帕過來,他面不改色地擺了擺手,說:「無事,茶水不燙。」

任知節覺得有些奇怪,李倓習劍多年,怎麼會有手不穩的時候。

她將信件收好,坐到李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最近是練劍太累了,年輕人,要節制,要不然老了就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了。」

李倓:「……」

扶柳扶著額角:「小姐你這說的什麼話。」

任知節眨眨眼:「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李倓接過扶柳遞來的手帕,將手上的水漬一一拭盡,淡淡地說:「近日來,經過前方探子的多方打探,我與皇甫大人都覺得吐蕃軍每次進犯隴右,便是以洪濟城為據點。此城不除,隴右難安,皇甫大人已經決定儘快拔掉這顆吐蕃利齒,這幾日已經在整合軍隊,我負責制定具體策略。」

話題跳得有點快,任知節愣了愣,便反應過來在她養傷這段時間,李倓與皇甫惟明都在忙著主動進攻吐蕃軍一事,近年來吐蕃頻頻進犯隴右,雖每次都將其擊退,但住在邊境上的百姓卻損失巨大。與其被動等待吐蕃休整再來,還不如在吐蕃軍還沉浸在上次大敗的沮喪中來個出其不意。

而李倓則化名入住節度使府,以幕僚身份為皇甫惟明出謀劃策。

她一聽李倓這麼一說,便立刻舉手:「請帶上我!」

李倓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說:「你傷好了嗎,提得動槍嗎。」

任知節一拍胸脯,傲然道:「你簡直是瞧不起我啊,倓兄,我實力如何,別人不知,你豈會不知嗎,想當年,你被我摁著……」

李倓看她的眼神冷了幾分,任知節拍胸脯的動作頓了頓,便知道自己又刺到了小氣的達扎路恭小舅子的玻璃心了,她抽了抽嘴角,正要補救,那邊扶柳已經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小姐,你按住李公子做了什麼?你居然!你居然摁住了李公子!」

任知節習慣性地想抬起爾康手,扶柳又說了一句:「你可以來摁我啊,小姐!不對,我不用摁啊,我自己就可以躺下來的!」

李倓:「……」

任知節誠懇地:「……你不要那樣看我,倓兄,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任知節在皇甫惟明腳邊滾來滾去一下午,只差跑去扛起屋外的巨鼎來證明自己傷口已經痊癒,一身神力找不到用處,皇甫惟明才摸著鬍子勉強同意她的出征請求,但是必須做他的侍衛立於左右,絕不能貿然上陣,任知節點頭猶如小雞啄米,她倒不是一聽見打仗就兩眼放光,主要是戰場刀槍無眼,她也怕這個疼著她長大的老人有什麼閃失。

兩人都作出了承諾,皇甫惟明塞給她一盤蜜餞,嘆了口氣,說:「平時再不想讓你去長歌門,打起仗來卻又希望你滾得遠遠的,不要在我面前瞎晃。」

任知節嬉笑著說:「可如果不打仗,知節如何才能如外祖父期望的建功立業,成為一代名將啊。」

皇甫惟明搖搖頭:「名將不是好當的啊。」說完,他似乎想到什麼,說了一句,「突襲成功的話,這一仗打完,就是四月了吧。」

正在埋頭往嘴裡丟蜜餞的任知節聞言抬起了頭:「四月啊……」

晚上任知節掌了燈,在案桌上鋪了紙,磨好了墨,便準備給楊青月回信,考慮到楊青月出身長歌門,滿腹詩書,文采斐然,她便放棄了跟對方拽文自取其辱的想法,手中拿著筆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以丹青回贈。

任棟是長歌門中丹青技藝最為高超之人,曾有萬花谷畫聖林白軒慕名前去長歌門拜訪他,兩人品酒揮墨,一同畫下一副《山河日月圖》,一時間傳為佳話。任知節覺得,自己作為任棟的孫女,送一幅畫也正好。

畫啥呢,畫自己好了。

這樣想著,她在紙上畫了一個圓圈,當作頭,一條豎線支在圓圈下,當作身子,豎線上方兩條橫線,當作雙手,豎線下方兩條斜線,當作雙腿,她對著燈光看了半天,覺得特徵還不夠明顯,就在代表了手的橫線上加了一條比整個人還長的豎線,上方畫了一個菱形,這便是傲雪貪狼槍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過了會兒,忽然想到光畫自己沒用,應該多加一些內容,想了想,她在另一條代表手的橫線上加了一個小小的長方形,怕楊青月不能理解,她在長方形旁邊加了一個導向箭頭,寫上兩個字:酒杯。

「這樣意思就很明顯啦。」她滿意地笑笑,將自己的丹青作品放在一邊晾乾,準備熄燈睡覺。

這時,屋內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扶柳時不時會從伙房偷著點心送來當宵夜,她倒是也習慣了,便直接去開門。

不過門外並不是端著糕點的扶柳,而是黑著臉的「李公子」。

李倓有些一雙高高上揚沒入鬢角的長眉,平時看著就覺得帶著一股邪氣滿滿的殺意,此時門口只有飄忽的燭光照明,更顯得兇惡。任知節被他瞪得後退一步,然後奇怪地說:「你大早上來我這裡送我死亡凝視嗎?」

李倓只是語氣嚴肅地說:「你求皇甫大人准許你出征了?」

任知節點點頭。

「胡鬧!」李倓聲音比起平時來說大了些,眉頭皺得更緊,「你傷還沒好透,此次又是突襲,一路急行,你怎麼受得了。而且我不能隨意露面以免暴露身份,無法保護你……」

任知節聽這人說了一串,笑了笑,道:「倓兄什麼時候改名叫倓娘了。」,

小氣的達扎路恭小舅子立刻炸毛:「任知節!」

任知節毫不在意地笑著擺了擺手:「別瞎操心了,倓兄,我沒那麼容易死,別人都能上戰場,就我不能嗎,別人都不用李倓的保護,就我需要嗎。我在天策府練百八十遍的梅花槍法可不是為了享受太子之子的保護的。」

李倓微微一愣,怔怔地說:「我不是太子之子……」

「當然。」任知節點頭,「你當然不只是太子之子,以你聰明才幹,日後所成必然不止如此,你會封王建府,無數能人異士以在你麾下為榮,你會成就一番無人能及的事業,叫人再也不會看輕你李倓。」

李倓聽她輕飄飄地說著以後的事,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一挑長眉:「想得倒遠。」

任知節聽他語氣不似之前凝重,就知道自己的馬屁算是拍到了正位,她笑笑,想到今天皇甫惟明說的,便說:「若突襲成功,打完這一仗,便是四月,正是長安牡丹盛開的時候,那時我帶你去看一看如今的長安盛景吧。」

李倓看著她,久久才說了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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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劍三]一騎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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