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渡劫

瑤光盯著虛懷許久，終於問出口，「你真的愛上她了？」

虛懷緘默許久，輕吐出四個字，「很意外嗎？」

瑤光不由得又看了虛懷許久，因為以往的虛懷絕對不會這麼說話——現在的虛懷整個人的氣質都已經變了，不再是以往那般永遠平湖無波的平靜，他改變了作為玉華姬一半的李瑤華，但同時他也被改變了，現在還無法衡量雙方的得失利害。

「從她的角度來說我並不意外，但從你來說，我覺得意外！」瑤光看著虛懷長嘆了一口氣，「瑤華師妹很好，對於你，她用了儘可能的全部去愛你，就算是我恢復記憶知道她是玉華姬后，也覺得她值得被人愛。」瑤光微頓，又繼續說到，「但我恢復記憶后卻不能相信你會對她動情，因為你不止是玉華山一名長老，你還是是仙界的持凈真仙。」

「你們以為仙界仙和神界的神就沒有感情嗎？」

「我以為修成仙的人或許還會殘留人世的情感並不奇怪，但你說過，你並沒有修鍊成仙的過程，你從出生起就不是人！」

「仙界自仙聖掌管之後列出了百條仙規，而第一條仙規就是禁制仙人染情。你以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仙規？」

瑤光面露疑惑。人界的修仙之士也基本都知道仙界有這麼一條仙規，但沒人知道理由，或者說從沒有人想過，所有人都只是本能地認為既是仙規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虛懷平靜地說到，「如果不是因為仙也會有情，為什麼要有這一條呢？不存在的事根本就沒必要特地明令禁制！」

「而且列為仙規第一條，那應該極為重要之事！」

「以前我也不理解為什麼它會作為第一條，如今我才明白了！」

「你如今就犯了這一條仙規！」瑤光露出擔憂之色，「仙界會就這樣放過你嗎？」

虛懷輕搖了下頭。

瑤光以為他的意思是不會，眉間多了幾份深褶，「如果當初我並沒有讓你來人界，也許不會有今日的難事。」

「這件事並不全因你，仙界也有意除去玉華姬，一切不過順勢而為。我當初離開仙界之時，仙聖就曾提點過，我此番必有劫數。」

「瑤華師妹就是你的劫，情劫！不過你不曾預算到嗎？」別人瑤光會懷疑，但虛懷，他卻相信以他之能可以做到。

「我自然預算到了。能避過第二劫的辦法是不避過第一劫。」

瑤光一時又疑惑了。

「如果真有情劫的話，它也只能算第二劫。我在人界的第一劫是死劫，我本已決意赴死，卻因為我放在青嵐身上的一魂一魄而死地復生，而第二劫……我如今懷疑真的只是情劫嗎？」

「你能再預算一下你的將來嗎？」瑤光提議道。

「我現在天識已經晦暗，已經沒辦法預演將來了。如今我恐怕連仙人都算不上了！」

瑤光微微一怔，而後露出黯然之色，「當初我們這樣做值得嗎，我現在已經無法去分辨了！」

「無法分辨就不必去分辨了，這六界之中有許多事是無法衡量得失的！」虛懷直視瑤光，以如以往一般的平靜開口說到，「至今日，我並不後悔，只是……對她有愧疚！」

「持凈……」

「瑤光，從今日起，封閉了鏡心殿吧。」虛懷閉上了眼。

「你要做什麼？」

「我要閉關，就在鏡心殿。以後……我誰也不見。」

「你這樣做有意義嗎？你知道的她並不算死了！」

「我知道。可你知道那次我和你們殺玉華姬之時，我最後從玉華姬身上看到了什麼。」

「你看到什麼？」

「看到了她對死的恐懼。玉華姬是死而不滅的，如同不死，但她仍害怕著每一次的死。而我……不知道瑤華死的時候有沒有怕。」

瑤光許多話欲言卻沒能說出口，最終只落下一聲感嘆，「看來你真的是很愛她！」

「如你所言，她是我的情劫，這一劫也只能我自己度過。」最初他有些害怕待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因為這裡全部都是他和她的回憶，他隨時都會看到各種各樣的她在眼前，但後來又改變了心意，如果他真要度過這個劫，最適合磨礪他的地方不也正是此地嗎？

瑤光暫且接受了他的用意，但也沒答應他，「封閉鏡心殿是一件大事，我並不能隨意做主，我需要和各位長老商量！」

虛懷輕輕點頭，不再多說。

瑤光離開后，虛懷才再度睜開了眼，下床打算走去外殿李瑤華的寢室，可離床不過丈遠就被無形之力所阻。

虛懷很清淡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是有人設下了結界封住他的行動，他其實可以輕易打破，但他並沒有做什麼，而是返回了床上坐下，很快又閉上了眼。

其實就算他去那邊又能看到什麼呢？他想到這一座鏡心殿只有他一人，其餘不過是不忍看的空蕩而已，她不在了，他知道。他以往從未有過如此心境，只覺得一片凄涼。

瑤光去了沒多會兒，屋外傳來有些急的腳步聲，聲音在房外停下了。

「瑤玲求見師尊！」

「文修拜見師尊」

都來了？他之前都忘記了這兩人。「進來吧！」

虛懷看到文修是扶著瑤玲進來的，不用多想，他也知道怎麼一回事，很平靜地說到，「瑤玲還有傷在身就該好好休養。文修，你是師兄，不能什麼事都由著她胡來。」

文修沒來得及回話，瑤玲已經先問出了口，「師尊，您要封閉鏡心殿閉關是真的嗎？」

「是真的。」

瑤玲和文修排開跪下了，文修仍沒來得及說話，瑤玲總先出聲，她問，「為什麼？」

「我要閉關渡劫！」

「真的不是因為她的死，你不願意見我們玉華山所有人嗎？」

虛懷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其實他真的沒想過這個可能，瑤玲這麼一說，他心中似乎起了波瀾。他記得她死的時候，玉華山沒有任何一個人出面幫她，所有人都是眼睜睜看著她死於仙界之手。

虛懷不說話，瑤玲以為他默認，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文修接過話說到，「師尊，瑤華師姐的事並非我們不願意出手，而是……」

「文修，別說了！」瑤玲斥斷了文修的話，望著虛懷說到，「我知道在你眼裡，你只有她一個徒弟，我和文修都不是你的徒弟。」

「是。」虛懷開了口，「我從沒教過你們任何東西，並不是你們的師傅，你們所學我這裡的一切本領都是瑤華教授的，瑤華才是你們的師傅！」

聽到虛懷這話瑤玲並沒有絲毫驚訝，但文修有些懵然。

「最初收你們入門是為了瑤華。因為瑤華喜歡你們，她雖然沒說，但我知曉她想成全你們的心愿，所以將你們帶回了玉華山！瑤玲想學習斬妖除魔的本領為家人報仇，文修想要學習醫術治好自己妹妹的先天疾病，可你們想學的本事普通弟子根本學不到，只有入室弟子才有機會，而當時瑤華未曾出師，不能收徒，所以我才不得不讓你們名義上歸於了我門下。」

「你說她喜歡我們？」瑤玲露出錯愕，「不可能！她唯一喜歡的就是你！她不止喜歡你，她愛你，不是師徒之情，而是……」

「瑤玲師妹！」文修突然按住瑤玲，「不要說下去了！」

「你讓我說！」瑤玲甩開文修的壓制，施法封住了文修行動和說話的能力，而後大聲對虛懷說到，「我一直覺得李瑤自私無情，可你比她更自私無情！你方才的話為什麼沒有對她說？你說她喜歡我和文修，可就算有，我們也連一丁點都比不上你對她的重要。就因為她愛你，所以她其實甚至是討厭我和文修的，因為我和文修是你掛在名下的徒弟！」

虛懷有些驚訝，但一想又覺得能明白。

「我早就知道你和她的心思，我也早知道你們總有一天會給玉華山帶來禍事。仙界逼至玉華山，你知道玉華山多少弟子受傷嗎？你知道那幾天玉華山是怎麼過的嗎？面對根本不可能贏的仙界兵將，那些天我們的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是她為了你惹來的！玉華山的人或許有一點對不起她，但最對不起她的人是你！」

瑤玲這句話，虛懷根本不會去否認，他同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天下間最欠了李瑤華的就是他！

瑤玲根本沒考慮虛懷的反應，仍舊自顧自地說到，「李瑤華對你一個人有情，對其餘天下人都無情，可你呢，你對所有人包括她都是無情的！她的心思你明明是知道的，可為什麼你那麼多年都裝看不見？後來你還將她逐出師門，當時你考慮過她的心情嗎？你突然死去卻將玉華山託付給她之時，你又考慮過她的感受嗎？現在她死了，你就要封閉了鏡心殿，你以為這樣你就能封住所有往事，你就可以當她從不存在嗎？她被殺的時候我們沒幫上忙，那你又在哪兒？所有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她死了，你卻可以閉個關渡個劫，之後把一切都忘記，繼續做你的仙人，輕輕鬆鬆地當什麼也沒發生？」

虛懷有許多話可以說，但最後他都沒說，他只說了一句，「瑤玲，原來你並不那麼討厭她。」

「我討厭天下間所有邪魔！如果她變成玉華姬回來，我一定會殺了她！」瑤玲斬釘截鐵道。

虛懷揮了揮手，「你們走吧！」

瑤玲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一時又說不上來，最後只得忿忿地帶著文修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