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後悔了嗎

「虛懷？」

「是虛懷掌門？」

玉華山一眾見到出現的人都十分詫異，紛紛顯出困惑之色，獨獨瑤光並不驚訝，卻深重地嘆息了一聲。

「偏偏……是這個時候。」瑤光望著天上，神情哀傷。

玉華山的天頂崩出絢爛的煙火，金光照亮了大半的天空。

「瑤華！」

是亮光太亮了嗎，他覺得眼睛很疼，疼得他懂了人界的人想哭的感覺，於是他落下了他生平第一滴眼淚，接著有了第二滴……

「瑤華，為什麼這麼傻？」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她對他的用心有多少，但仍一次次被刷新她愛他有多深。

「持凈真仙，你沒事嗎？」滅邪真君好心上前詢問。

一道金光從他身體爆出，無數的劍影環繞著他身周。

滅邪真君被逼退，破星真君見此狀訝異道，「持凈真仙，你這是要做什麼？」

「滾！」他從未對人用過這個字，就算是對罪大惡極的妖魔他也不曾這麼說過話。

「持凈真仙？」仙界一眾皆愕然。

玉華山滿山潔白飛花化為了灰，如下了一場黑雪。

是他提出要教導她棄惡向善，是他將玉華姬分為兩人，將其一封入凡體，他一直看著她長大，他一心教導她要向正，一直要求她要修道成仙，他是希望她不要再一次次慘死，可結果呢？結果她仍舊死於眾手。她這一世不曾作惡，最終也不過是慘死收場，那他做的這一切又算什麼呢？

「師尊，瑤華要永遠和師尊在一起！」

「師尊，瑤華一定會比你先死，所以如果瑤華死了，你一定不要忘記瑤華！」

「師尊，瑤華好愛你……」

「師尊——」

「師尊——」

他大概永遠不會忘記她了，她是他最好的唯一的徒弟，她是他最真心的唯一的愛人，他低估了她對他的情，又何嘗沒低估自己對她的？

「玉微……」

「瑤華！」他看著她對他微笑，伸手一撈卻只抓住了雲間的冷風。

他在這人世間也已活了數百年，看慣了生死，他連自己有一日會死去也不以為意，可如今他卻對她的死不能淡然視之。

一陣狂風捲起，天上的雲霞被撕裂成了碎片，朗日之下，空氣卻瞬間冷了幾分，這一瞬間天地間充滿戾氣，無數飛禽走獸紛紛逃奔。

「持凈真仙，你怎麼了？」仙界眾人察覺了異變。

「虛懷他怎麼了？」太微殿前的玉華山一眾人也感覺不對。

一道白光從玉華山往上而來，化為一個兩個人，卻是風卜和風雅。

「真人，你怎麼了？」風雅急問道。

「真人，你快停下來，你再這樣下去會入魔！」風卜呵斥道，「你以為她願意看到你這樣嗎？」

虛懷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們說話，而他們又近不得身，一時無計可施。

正此時，天頂一道雷霆劈下，正中虛懷，一尾黑蛟從玉華山腳下飛起，冒著被亂劍砍死的危險將虛懷捲起，拖下了雲端，直接丟到了玉華山太微殿前，而後蛟身一騰，又回去了山腳。

「虛懷——」

玉華山眾長老看清當真是虛懷，也顧不得疑惑，皆欲上前。

「你們別靠近他！」風雅和風卜同時也回了到地上，風卜立出聲刻呵斥道，「他怕是快入魔了！現在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人也不會認！」

「入魔？」

風卜一言，令一眾長老弟子皆駭然。

「長老，動用誅心大陣，暫時封住虛懷掌門的心魔！」瑤光冷靜地提議道。

天機長老憂慮道，「可是誅心大陣威力非比尋常，稍有不慎，可能會殺了虛懷！」

誅心大陣和誅仙陣是同樣級別的大陣，但誅心陣不殺人卻殺心，一定意義上誅心大陣比誅仙陣威力更加強大，使用到極致可摧毀一個人的神智卻不殺人。這個陣法最初是玉華派費盡心思設計來對付玉華姬的，但對她卻毫無效用，所幸玉華山前人在之後發現這個陣法若恰到好處地控制法力可暫時封住心魔，這點是在一位走火入魔的玉華山前輩身上得到證實的，而後某位長老推導出此法運用得當拔出被施法之人的心魔也並非不可，但這點只存於理論還未成功做到過。誅心陣在玉華山是一門並不被歸為正道且被認為極危險的法陣，除了施行之時不好控制之外，還可能反噬主陣之人，所以玉華山除去長老級別外無人知曉，且一般也都不建議使用。

「讓他成魔為禍世間和冒險使用誅心大陣，如果是虛懷掌門自己他也會後者！」瑤光說這番話並非隨自己意而慷慨的，而是考慮李瑤華繼任之前虛懷的行為而做出的論斷。

「好！」

「那就動手吧！」

幾位長老的意見很快達成了一致。

接著，包含瑤光在內共七位長老分列排開陣，其餘人都被驅至太微殿後。瑤光強求主陣，七人齊心，陣法一開，金光將半山映照得如沐晚霞。

金光持續了時間其實很短，到虛懷暈倒在地，瑤光和幾位長老都收了陣。

「成了嗎？」天璇長老並不放心地問。

「不知道，只能等他醒來再看情況！」瑤光說完猛然一咳，一口血染紅了整隻手掌。

「瑤光？」眾長老見狀同時一急。

「沒事！」瑤光低眉看著虛懷，目光漸漸放平靜，「這大概是我該得的！」

之前分不清事由的仙界此時正好發難，「你們對持凈真仙做了什麼？」

天權長老冷顏道，「他是不是你們仙界的什麼真仙我不知道，他是我玉華山第七任掌門，我們是斷不會害他的！且他歸屬於玉華山，他的事不勞你們仙界費心！」

「你們玉華山是非要與仙界作對？」破星真君怒色道。

瑤光仰頭望著兩位真君，冷冷說到，「你們要抓李瑤華，她已經死在你們手下，而持凈真仙，我想你們很清楚他並不想跟你們回去，你們難道連他也要殺？」

以兩位真君為首的仙兵仙將遲疑了，正此際，一道金光如流星般飛來，滅邪真君以仙法拘束，后交於破星真君，兩人同時施了法，金光爆開，兩人登時變色。

「仙界急令，讓我們立刻回去！」

破星真君和滅邪真君當真立刻號令，與逐風率仙兵盡數極快地撤離了玉華山。

天頂雲霞散盡，殘陽暮西山，晚風吹來，一陣清冷。

數日的困擾和壓迫終於宣告結束，但玉華山一眾卻都毫無喜悅，反而竟在暮靄般的悲傷之中。

天光微亮，尚不能辨，一個小小的人影輕手輕腳地來去，雙環髻，青雲白衣……

「瑤華？」他猛然坐了起來，朝著小人伸手抓去。

小人嚇得一蹦丈外，手中的東西也險些丟了地上去，「師叔祖，你醒了？」小臉有些緊張地望著他，似乎很驚恐，隨時會被他嚇跑一般。

不是瑤華！只是他有那麼嚇人嗎？從來沒人說過他很可怕！「你是……」虛懷並不認識眼前的小姑娘，而且聽她叫他師叔祖，他更加疑惑。

「我叫千花。師叔祖沒見過我，聽人說我來的時候你就不在……不在山上了。我師傅是瑤光！」

「千花？瑤光的徒弟。」虛懷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師叔祖，你沒事吧？」

「我沒事。」虛懷看了眼仍怯怯的千花，歉意道，「抱歉，我剛剛一時沒看清，以為你是我的徒弟。你的身影有點像她小的時候。」

「師叔祖說的是掌門師叔嗎？」千花終於放鬆了幾分，沒有之前那樣明顯的懼意了，但也沒敢靠近，還隔得遠遠的，明顯還存著警戒。

「我的徒弟叫瑤華。」

「是。是瑤華師叔。」千花終於徹底消除了戒備。

「對。」虛懷輕輕地點頭，垂下的眼顯露出黯然神傷。他的瑤華已經不在了。

千花瞧著她，想安慰卻不知如何說，悄悄地往前靠近了幾步，「師叔祖……」

「千花！千花——」

一陣風捲起，瑤光大喊著沖了進來。

「師傅？」千花看到瑤光嚇得瑟縮了一下。

「千花，誰讓你到這兒來的？」瑤光沉聲喝道。

「我……我……」千花有口難言。

「你也有說不出話的一天？這是知道自己有錯所以無話可說了？那就就不用為師多說了，立刻回去反省思過！」

在瑤光的高聲呵斥之下，千花訥訥地低下頭，「是。」之後就走了。

待千花遠離之後，瑤光才注意到床上的虛懷已經醒來了，一直就看完了他們師徒的衝突。

「虛懷……真人！」瑤光面對虛懷竟也有些言語晦澀。

虛懷平靜地說到，「她是你的徒弟，也挺靈巧的，你不要對她太凶！」

「虛懷真人，你……沒事了？」

「我沒事！」虛懷沒有看瑤光，只是環視了一遍自己的寢居，跟著似幽幽嘆息道，「方才，我錯把千花當成了瑤華小時候。」

瑤光本來有的話又無法出口了。

「瑤光，你記得嗎，瑤華小的時候就很靈巧，她很聽話，我讓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得很好，但我總吝嗇於誇她，我只會在她做錯事的時候訓導她。」

「你……後悔了嗎？」

他沒有回答瑤光，只是自顧自地說到，「我以前總是顧忌著她是玉華姬的一半，她也是玉華姬，所以我最怕她行錯，哪怕一點點我也不許，所以我總注視著她做錯的地方，卻沒看到她更多的好……」

「師尊，你看——」

「師尊，瑤華做得好嗎？」……

他不該在這裡，在這裡他隨時都會看到她的臉，從小小的模樣到成長為美麗無雙的女子……

「虛懷！」

瑤光的呵斥讓虛懷回過了神，他抬眼看向瑤光，目光晦暗，「我算透了一切，卻沒想到最終沒有算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