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夥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你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個眼神,後頭的福盛立刻著手處理。

嬴政雷厲風行地小做整頓,最終目光落到了荊軻身上。

荊軻尚未回魂,因為她有點懵了。一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暴君,能夠記得自己帶回宮的奴婢已經實屬不易,甚至還察覺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肅後宮內務,但她必須說這個方法相當好,三不五時玩上一回,看誰還敢造次。

「荊軻,隨寡人回宮。」

「……是。」輪到她了是吧,那就來吧。「但能否讓阿蕊先療傷?」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隨即明白,讓人帶阿蕊下去上藥。

回到雍門宮,嬴政下令備膳,不消一刻鐘,熱騰騰的菜色已經備妥,宮人畢恭畢敬地退下。

兩人對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荊軻。「後宮愚婦無知,海涵。」

荊軻舉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並不計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為了阿蕊出頭。」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憤怒少了一點,「但一個男人對女子動粗,實是說不過去。」

她晃了下爵杯,濺出兩滴酒,一時間難以解釋內心複雜的怒與喜,卻也忍不住替他感到慶幸他這話是兩人私下說的,否則要是被人發現他眼殘,她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譏,「大王統領千軍萬馬橫掃中原,其中老弱婦孺更是難以估計。」

嬴政濃眉微揚,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秦軍不入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所經之處,農不離田,商不離鋪,吏不離衙……」

「說穿了,不過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機。」她涼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沒記錯,七年前暮秋時,秦軍兩大將兵分兩路攻打平陽、武城,殺了趙將扈輒,大敗趙軍,斬首十萬,對不?」

几上燈火映襯著她肌膚生暈,哪怕添上幾分嘲諷笑意,也只是讓她的天生綺艷越發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著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諫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鍋,一頂頂壓在他頭上的黑鍋。

因為王翦回報軍糧不足,不願浪費糧食,所以就把十萬趙軍給斬首,一來省糧,二來殺雞儆猴,以震天下……回傳的竹簡上寫得洋洋洒洒,而他收到竹簡時,那十萬趙軍大概已經腐了,他能怎樣?

只能內心暗罵蠢將一個,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買軍心嗎?想省糧不會在趙國就地取材嗎?說穿了根本就是貪婪成性,進城后像盜賊一樣地搜刮一空,一點一滴都不願再吐出。

最終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這帳先記在牆上,待日後一統天下時再一起算。

對於荊軻的直言,他很想反駁,可這些內情能說嗎?他只好棄食喝悶酒,恨恨的道:「寡人已嚴設軍紀,往後沒再發生這種事!」

「是嗎?要是在下沒記錯,韓國不戰而降,但秦軍並未放過韓王安,雖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數里遠。」

嬴政澈底無言以對。

他說過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趙騰受李斯影響,很愛揣測君心,認為他說的是客氣話,以為大軍都壓進韓國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殺一場,他趙騰的大名難以揚名天下,無法強壓王翦一頭,更怕他的惡名還不夠黑,所以燒殺數里遠。

好半晌,他才能勉強自己擠出一點聲音。「後來寡人寫了一份文告,讓鎮守在南郡的趙騰發布文書,嚴吏治道,絕無慘事再現。」

「大王所說的可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她難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沒弄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該是南郡趙騰所寫,怎會是大王?」

「是寡人寫的!只不過是因為寡人要他發布文書,旁人才以為是他寫的!」要不然就是那傢伙竄名了。

荊軻哼笑了聲。「大王總不能老想佔盡天下賢名,而將污名都讓給下屬吧。」

嬴政目眥欲裂,內心竟興起活活掐死人的衝動。他不在乎外頭對他的評價如何,背黑鍋就算了,吃悶虧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受不住荊軻惡意的嘲諷,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給了誰污名,你何不說清楚!」

她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大王一心統領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馬豈能擅動,誰敢無符起兵?這十里枯骨十里血河,難道不是因為大王而起?這一切皆起於大王的貪權霸勢,大王又豈能置身事外?」

他狠狠地咬緊牙關,咬得又酸又疼,好一會兒才緩著氣道:「久分之地必歸一統,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這個頭,也有別人會做,你真以為韓王安是個仁君不成,他不過是個貪婪又怯懦之輩,他不戰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麼不能給?軍糧、戰馬、美人……從民間一再搜刮,無視民不聊生,又是哪裡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為大王逼戰。」

「寡人不逼戰,韓王安同樣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讓趙騰到了南郡后,原屬韓國的百姓皆能安居樂業!」

荊軻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為了攻入趙國,不惜派人離間,讓趙王遷殺了大將軍李牧,此等惡行絕非賢君所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趙王遷禮讓李牧,誰知道趙王遷竟把李牧給殺了,寡人至今還痛心得很。」說到氣憤時,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團走,又不住地道:「話說回來,一個猜忌賢德的傢伙,又算是什麼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愛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進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國而已,哪來的離間計?都是那群內心彎彎繞繞的臭傢伙胡思亂想,硬是給人亂扣帽子,這口氣他憋得緊,痛得要命。

「可當初大王滅韓之前,也曾逼韓王安讓韓非出使秦國,然而韓非才到秦國沒多久就無故病亡……大王,韓非可真是病亡?」

嬴政幾乎要嗚咽了。

荊軻見他突然走到自己身旁坐下,頓時升起警戒,豈料他神情痛苦地把頭靠在她肩上,低啞地道:「荊軻,寡人難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當寡人瞧見韓非的著作時有多麼驚為天人,多想將他招攬至手下,好不容易讓他來到秦國,好不容易聽他說了一席名實相符,寡人大悅想將他奉為上卿,可天殺的李斯竟嫉妒同門,暗地裡除去了韓非。」

有誰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帶回來當隊友的,就被他豬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荊軻都來了,他還找不到隊友,還回不了仙境……那個悲啊,真是一言難盡。

要是不看著他,荊軻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推托之詞,但他就在身邊,痛心疾首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的,不過他說的也有可能,李斯與韓非同拜在法家門下,要說同門相忌,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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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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