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這是……她埋著臉,鼻息間嗅聞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氣味,昨晚他觸碰自己,甚而她觸碰他的觸覺都還強烈殘留著,教她的心頭莫名輕顫……

想這做什麼?!是他該死,不是她造孽!

她不需要愧疚,更不應該遲疑,殺了他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讓他少痛一點,回報他的賞識,她算是仁至義盡了!

「荊大人醒了?」

荊軻神色不善地瞪去,就見夏無且像個小老頭一樣慢吞吞地走來。明明頂著張斯文俊白的書生臉,年紀輕輕的卻老氣得很,走起路來如龜步,臉俊卻眼大無神,帶著點漫不經心,可是當他來到床邊時,無神的眼眸卻突地發亮。

她戒備地眯起眼,只要他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制伏他,把她胸口的怒火全都發泄在他身上,屆時只能請他多擔待了。

「荊大人,請再加把勁。」夏無且說道,將藥箱擱在一旁的矮几上。

「嗄?」揍他的勁嗎?

見他慢條斯理地準備著葯和布巾,動作非常遲緩地又踅回到她身邊,開始解她臂上的傷布。「荊大人,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什麼意思?」光看他走路和備葯的慢動作,她想,她只需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讓他歸西,假設他真說了什麼惹她不快的話,她絕毫不遲疑的出手。

「殺了大王。」

荊軻直盯著他不語,直覺得這張懦弱的嘴臉和強悍的字眼未免太不搭了。

「或者是獻上美人計,迷得大王暈頭轉向,從此駕馭大王。」

她眼皮抽動著,這人講話就不能幹脆一點嗎?不過言歸正傳,第二條路她是想也沒想過,尤其經過昨晚那親密的接觸……唉,還是第一條路好走些。

「不管是哪一條路,至少大夥都可以暫時歇口氣。」夏無且上藥時,語重心長地說道。

荊軻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什麼歇口氣?」

「唉,你不明白。」

「廢話。」她又不是秦國人,哪會知道其中秘辛。

「是啊,連多說一句話都被罵廢,人嘛,走慢點看看風景有何不可?為何非得走那麼快,做那麼急?咱們人生在世,從活著就開始等死,但不急嘛,幹麼老是一個個急著想死,幹麼一個個逼著人家去死,是不?」

荊軻揚起眉瞅著他。原來是個會說人話的,說來還有幾分道理,但他這意思是……「所以你也認為大王不該企圖一統天下?」

「話也不是這麼說,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正是如此?終是會有人出來主導,只是何必這麼急呢?大王不讓自個兒好過,也讓底下的人跟著難過。」夏無且忍不住抱怨道:「瞧,傷明明就收口了,卻說什麼荊大人臉色蒼白,大人啊,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好好纏住大王,至少可以緩下大王一統天下的腳步,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她冷冷地等著他上好葯,總算明白他講了一堆廢話后的重點在哪兒了,也總算明白為何福盛老是要對她說贏政的好話。

原來是這票人累了,抑或是跟不上贏政的腳步,才企圖利用她拖緩贏政的計劃,這法子是不錯,但她硬被要求行這樁義舉,她就是打心底不爽。

若是能用美色拖住贏政的腳步,後宮就不會被晾出問題。

一群豬腦袋,唉,她終於明白贏政感嘆什麼了,果真是一票令人頭疼的臣子,贏政靠一己之力調兵遣將,排陣操演,滅了兩國,實在是教人可欽可佩。

待夏無且一走,荊軻後腳就打算跟著走,豈料守在外頭的並不是內侍而是福隆。

「福大人?」

「在下奉大王之命留守此處,盼荊大人好生靜養,待大王下朝一道用膳。」福隆面無表情地代王鎮守。

她無奈地閉了閉眼,乾脆轉回內室。

這算什麼?不過是從一座籠轉到另一座籠,她依舊是囚犯。光看福隆的站姿,就知道他的武學絕對在福盛之上,現在有傷的她,實在不想為了這麼點小事害得自己傷上加傷。

荊軻在內室里晃了一圈,目光驀地落在矮几上的竹簡上頭。那堆竹簡似乎比昨兒個瞧見的還要多,竟大方地晾在那裡,她要是不看兩眼,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

內室無人,她大方地坐至矮几前,翻看著竹簡,她一目十行看得極快,想瞧瞧是否有前線軍情,然而她一連看了十來份,上頭提寫的不外乎是治水進度和設驛亭難度等等非常細瑣的雜事。

這些事應該分配給朝中臣子,怎會是由他自個兒審閱,甚至一一批示?就算他想獨攬大權,也不是這種蠢做法,不,他不是個笨蛋,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這裡頭定是有不為外人知的秘密,所以他才未下放。

她想得正專心,壓根未覺有人靠近,直到聽到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你看得懂?」

荊軻的心頭顫了下,腦袋飛快掠過數種可能性,隨即鎮定抬眼。「雖說各國文字有點出入,但還是看得懂。」難道他是故意把竹簡擱在這兒引她翻看,好將她治罪?若是如此,這手法也太過迂迴且小人了。

「不,寡人的意思是這字這麼丑,也虧你看得下去。」贏政乾脆坐在她身旁,隨手拿起一份竹簡。「瞧,這字……寡人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懂。」

說是鬼畫符也不為過,連拿刀刻都可以刻得這麼丑,這些人到底是憑什麼本事當官的,他實在是納悶得緊。

她的眼角抽了兩下,他能不能有一點暴君的樣子?

他就像她的師兄弟一般對她抱怨著日常點滴,壓根沒有半點試探,反倒顯得她心思反覆,猜疑不休,還有,不要把他國內的竹簡公文大刺刺的給她瞧,她要真是個歹毒狠絕的刺客,他說不準已經死了上百次了。

「大王,在下實是不應該翻閱竹簡,還請大王恕罪。」算了,他既然想死,她早晚成全他,省得她心煩。

「哪的事,寡人既會把竹簡擱在這,就不是什麼秘密,況且寡人這兒也沒什麼秘密,寡人要的是一個可以分憂解勞的人。」他看著竹簡,上頭提到的問題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這些事該是有九卿可以替大王解勞才是。」

贏政很直率地翻了個白眼。「要是底下有個能幹的,寡人何必勞心勞力至此。偏偏一道公文擱置了個把月也沒人察看,做事能這般拖延的嗎?瞧,這渠道靠河搬運木材,要是動作不快,入冬后,涇渭兩河一結冰,這不是得拖延到明年入春了?」

荊軻看了一眼,知道上頭提到的是缺人手,但她有一個更不明白的問題。「大王為何急著要在涇渭兩河之間鑿條渠?」

「涇渭兩河入春逢洪,就跟當初的岷江一樣,鑿渠是為了調節洪患,二來鑿渠后尚可做為農作灌溉,河面平穩又能行舟運送稅收或運輸糧作,豈不是一舉數得?農作豐收,衣食無虞,水路無阻,經商行利,不就是盛世的第一步?寡人想好了,待一統天下之後,年年犯災的河道也得要修整通渠不可。」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最終托著額,不敢再看他談論國事而熱情澎湃的眼眸,就怕一個不經心,她就會被拖著走。

誰要他把一切說得太美好太誘人,完全是一代聖君的風範,搞得她內心非常錯亂,所以,蒙耳閉眼是最好的做法。

「眼前這人手的問題確實是相當棘手吶。」

聽著他近乎自言自語的獨白,荊軻無聲嘆了口氣。看在利在天下百姓的分上,並不違背她遵奉的墨家之道,她可以勉為其難地指點迷津。

「人手的問題倒是可以讓一些犯行可恕的罪犯填補,以打造渠道做為懲罰,渠成之後,相當於牢獄結束。」她淡淡地說道。

她純粹是給點意見,壓根不認為他會接受,畢竟這麼做得承擔罪犯逃跑的風險,必須再建立一些措施,以賞馴心,以法制心。

遲遲沒等到回應,荊軻不禁又道:「再不,就用傜役暫待,畢竟要入冬了,農事漸歇,傜役人口充當又可減免來年稅賦,這法子應該是……」她猛地抽口氣,只閃她的肩頭被緊緊抓住,逼得她非得抬頭。

她這一抬頭就見贏政欣喜若狂,嘴都快要笑咧到耳邊,那雙黑眸在燈火搖曳下,不邪不惡,反倒灼熱真摯,流光四竄,忒是俊魅誘人,教她的心狠狠地顫了好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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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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