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串供」之「嬤你媽」

第六章 「串供」之「嬤你媽」

已經四十多歲的焦枉,看過多少事?

閱歷告訴他,組織,從來就不是個宏觀概念,而是有具體的人在代表它行使權職處理事務,而處理方式的差異,可以讓一個普通人望而生畏,尤其是眼前這件可大可小的意外,當遇到大環境不妙的時候,前途福禍,著實難以預料。

當然了,這只是焦枉在年齡積澱上的不妙直覺,要是讓他說出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預感,老焦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的,要不然,呵呵,他也就不會在警隊混了二十年還是個普通刑警了!

但和以前冷眼看別人在權柄人物的覆雨翻雲之下而或悲或喜所不同,就是這點子直覺,已經足夠讓焦枉心煩意亂的了,誰叫自己就是這次變故的當事人呢?所以,接過了遲度遞來的香煙,焦枉沒有心思點燃,而是翻來覆去地將煙頭在大拇指指甲上敲來敲去,一如抽幾十年前的那種沒過濾嘴的煙。注意到了老焦情緒上的焦躁,遲度以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來安慰他,「朱局不就是以涉嫌違警的名義,暫時扣留了我們等候警務督察科來處理么,您老別慌啊,朱局不也給你吃了定心丸,總會說得清的。」

老焦依然慌,而且慌得都開始說胡話了,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走到窗戶前隔了玻璃觀察了一下外面,轉身回來壓了嗓子,「小度,現在我就不叫你遲隊了,我們倆這回怕是好不了的,乘著朱巨龍這小子意外疏忽地把我們扣留在一起的機會,節約時間,我們馬上統一說辭:兇犯要咬你,是被我焦枉一拳給打死的!」

那一剎那,遲度的第一反應可不是感動,而是吃驚和好笑。吃驚的是他不明白,焦枉何以把這件自己倆本無過錯的意外當成虧心事來統一口徑?而好笑的是,您自己剛才已經沒口子地練比帶划,把整個經過給大家都解釋了一遍,現在又要改口,當人家督察都是死人啊?!

不過,遲度最適合當刑警的優點就在於,他一向喜歡先隱藏自己的各種態度,聽人把話說完之後,再思考,再判斷,再選擇,再作為,「為什麼?」

自己為何要那麼重視這件意外的嚴重性?焦枉果然說不出具體而微的論據,但在單位裡面混的人,哪個不愛好些夸夸其談的分析,可這分析在此時此刻卻頗有些說服力。

「城裡正在開兩會,母子雙屍案又廣泛關注。從大的環境來說,如果這大環境真的會影響我們會遭受何種處理結果,那它的影響力也是有利有弊的!簡單點說吧,一方面,兩會是聽取民意的政治生活,公安局這幾年的風氣問題一定會在這期間受到質疑和清算,我們的意外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又發生在風口浪尖,對我們十分不利啊。。。。。要是局組織上輕輕放過我們倆,大多無權無職的老百姓,一定會懷疑,這裡面百分百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黑幕。。。。。。。至少,局裡面為了維護自己的公信力,一定會搞什麼透明化,要麼曠日持久地調查,要麼檢察機關介入。總之,有得折騰!」

遲度聽他說得在情在理,決不像是危言聳聽,一下子呆住了,也就是說,就算自己兩人最終沒有事,也會飽經一段日子的折磨。

好在,老焦還有另外的那個方面,「不過,人嘴兩張皮,看你怎麼說了。嘿嘿,在鐵證如山的字跡材料面前,那兇手無所遁形,所作所為已經是人神共憤,一顆槍子真是便宜了這王八犢子!說句老實話,要不是他是個病秧子,我老焦確實想把他狠狠打一頓。而人心是相通的,縱使我們兩個真有暴力執法的陋習,意外致人死亡之嫌,社會上的人,也多多少少在心底里敬佩我們倆眼裡揉不得沙子!要是組織上能意識到這一點社會上的心理。。。。。」

切!社會心理?這算得了什麼影響因素!

遲度這下可不敢苟同了,馬上否決了焦枉的這點子分析,「老焦你想一想,人家民意最不滿的就是我們局的風氣問題,而風氣問題的核心就在於你不按照公共事務的管理程序辦事。。。。你想啊,我們兩個的這意外要真是說不清楚了,那就是非常嚴重的程序問題~~不一樣都是殺了個絕對要嚴懲的殺人犯么,可你幾時看過不經審判就私自懲凶的不是犯罪啦?!」

若在平時的辦公室裡面,焦枉一定會為自己站不住腳的分析訕訕一笑。

可眼下他自然是笑不出來的,而且整張臉都煩惱成了苦瓜,「就是啊,我也覺得我們這次怎麼樣也好不了,所以我才要你把主要責任讓給我。。。」

讓給你?你當這是福利啊!輕了說,會被警紀國法懲治,問你個暴力執法防衛過當之責,開除出公安隊伍,重了說,不排除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上法院撕扯有無過失或者故意殺人罪呢。

這時候遲度才算是知道了感動和自戀。感動的是,老焦明白自己當時是要想救他才沒有注意出拳輕重,方才想要憑良心幫自己攬了主要責任。而自戀的是,遲度甚覺自己做人還不算失敗,這麼嚴重的主要「責任」,焦枉居然想要幫自己背了。但問題的關鍵在於,焦枉上有老母,中有病妻,下有幼子,堪稱家裡頂樑柱,自己能讓幫他幫自己去背嗎?

當即,遲度把腦袋搖晃得很是起勁,儘管他在心底狂呼,你他媽的還搖頭,傻B啊你!

不料,焦枉卻擺起了前輩身份,猛地一推遲度這小上司,瞋目怒道,「你當時打那畜生一拳,也是想要援救我,讓你去背責任,當我老焦是不知恩義的混賬?!還有,你記不記得為什麼每次出任務逮人,我都要反覆幫你們檢查裝備,以至於我得了個刑警奶媽的外號?哼,我今天就告訴你。。。。。社會培養一個好刑警的成本,遠昂貴於它培養歹徒的代價,速度上更是拍馬都跟不上,因此我才經常要你們注意安全。現在也是一樣,我老焦是已經使用了二十年的舊貨了,而你則起碼還能再干二十年,開除出公安機關也好,被起訴個緩刑也罷,當然是我去才划得來啊!」

嚯?這麼無私?瀕臨滅絕的「馬列」啊!

被老焦毫不做作的大道理一哽,遲度不由得一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反駁他。

然而,就是這個剛剛被遲度冊封為「馬列」的焦枉,正義凜然的大道理說完了之後,又是一通言及利益的小道理,「再說了,小度,我老焦在刑警隊無職無權,除了一千多死工資什麼油水都撈不到,養家糊口?呵呵,街上擺攤賣臭豆腐的都比我收入高,我早就想轉行了呢。而你就不同了,已經提幹了,只要下次不再這麼衝動,肯定前程遠大。說句不好聽的,以後等你步步上去,你就算不收人賄賂,光接受些別人送的小煙小酒,周濟我家老婆子的全部藥費都綽綽有餘,隨便打聲招呼,我那還沒成年的小兒子,以後怎麼都會有個企業肯聘他當個工人。。。。不是吧,你到時候不會那麼沒人性,不幫這個忙吧?幫?那不就得了啊,瞧,我這不就是一筆賺了的買賣?」

說完,焦枉在遲度背上猛地一拍,拍得遲度苦笑不已,原來還有這樣。

刑警隊也是紅塵一隅,遲度也好,焦枉也罷,誰都不會把自己修養得多高尚。雖然比那些瘋狂抓賭抓嫖的治安大隊乾淨得多,但如果程序上給人方便的時候,只要不違法亂紀,求辦事的人送些煙酒,大多情況下還是沒能退掉的。而在當今時代里,像他們這樣的公務員,其實早已經取得了社會民眾的心理寬容。。。。。哪個做公務員的不順水推船地接受點小便宜?所謂高薪養廉的累次加薪政策,本質上還不是也表明,人性化的政府並不強求你一定做雷鋒和焦裕祿!但關鍵是在於,你得要有所收,有所不收,而且不管怎麼樣,你得在本職工作上做好事做實事。

一句話,在老百姓心裡,公僕不指望,公官是底線!

不容否認,焦枉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遲度心裡是受不了那種誘惑的。。。。。只要焦枉肯背了主要「責任」,遲度已經有了不錯開局的警官之路多半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至少,他所終愛的警察生涯,也不會就這麼嘎然而止!

想了想,遲度的眼中溢出了精淫的淚花,一面拍了胸脯承諾決不會忘記了照顧焦家老小,一面則問了一個最實際的操作問題,「我雖然一向瞧不起本局的那些警務督察們,但他們不是傻子,我們方才已經給大夥說了事情的經過,你又怎麼能瞞得過?再說了,你當時的方位,平時的拳腳。。。。」

焦枉聽了,卻不馬上回答,而是忽然冷不丁一拳打在遲度的肩頭,痛得遲度咧牙悶哼的時候,他才嘎嘎笑道,「前面那麼說的動機,很好解釋,一句你怕我很難扛得下而挺身幫我扛,不就好了?這樣你雖有領導之責的小厄,卻不會有非常嚴重的大錯,誰會為了個死刑犯,真的太較真而把我們兩個都往死裡面得罪?!還有方位,人都換了,你不曉得連我們座位也變一變?至於拳腳嘛,嘿嘿,這一拳就是要告訴你,別以為平時我沒有機會表現,大家就都把我不當孔武有力的男人!」

這哪裡是孔武有力的男人?在遲度看來,焦枉分明就是令人肅然起敬的男人!可能有的牢獄之災先擱一邊,最起碼,要是易地而處,光是可能會損失老有所養的退休金這一條,遲度就會猶豫再三的。

當呼嘯的警車聲響起在村委會大院的時候,遲度知道,兩人「串供」的機會到頭了,等一下定會被分開審查,恐怕見面的機會都很少,遂一抹眼中汩汩洶湧的淚水,遲度啪地一聲,給焦枉立正敬禮,趕在白盔白帶的督察們進門之前,做了一個莊重的承諾。

只不過,這承諾因為外人進門在即,遲度說得很是拗口,也很是隱諱,而被督察們聽了,更覺得淫穢!

「焦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妹你女!弟你兒!母你妻!嬤你媽!」

媽,在中部省份的方言里,有**的歧義,嬤,也是盾縣本土方言,祖母的意思,這裡用作動詞,但是諧音卻不好。。。。。。。剛好聽到遲度這句話尾巴的督察們全是目瞪口呆~~~~~你遲度到底是要摸焦枉那七十歲的老娘呢,還是要撫摸人家焦枉本人的胸肌?!

但狐疑中卻見那焦枉不怒反喜,甚至還露出一絲欣慰神色,這些督察們才算是明白過來,摸人老娘不道德,焦枉一定會怒,但他不怒反倒欣慰,暈死。。。。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玻利?!

於是乎,在焦枉自承動手致人死亡者是他之後,關於為何他為何前言不搭后語上,督察部門的卷宗上是這樣描述的,「該刑警與其直接領導某副中隊長關係甚為『戰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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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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