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舊的已離開

幾天以後，杜育鋒因癌症晚期搶救無效逝世了。

他在身前逐一見了杜家的各房叔伯子侄，最後的那天晚上，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顏瑟及其他的親人都在外面守候，正巧杜敏進病房查探的時候見到他睜開眼睛。

他看見杜敏露出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微笑，他招招手叫杜敏過去，用微弱的聲音說：「杜敏……我剛才竟然夢見你了……我夢見你還好小，剛回到家裏的樣子……你穿着粉紅色的紗裙子，笑容像抹了糖一樣的，真甜，對着我叫爸爸……」

杜敏用手在他眼前揮一揮，發現他的眼睛並沒有動，她拍拍他的手在他耳邊說：「你夢見的人不是我。穿粉紅紗裙的小女孩，那是你的女兒。那是顏瑟。」

「顏瑟……」杜育鋒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是顏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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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育鋒去世的前一天杜氏的信託基金正式成立，杜家家族裏的三家上市公司和其他的不動產還包括所有的股票債券等資產全部由信託基金代持。杜家的成員，根據杜家老太爺留下來的遺囑和杜育鋒的遺囑，也視乎親疏遠近及原本在天方集團內部的持股比例，共享杜氏信託基金里的資產及收益。

因此杜育鋒的遺囑宣佈的時候，不單隻杜家上下出席了，連集團內有影響的大股東和高層管理人員都有派代表出席。對一個大企業來說，資產的傳承從來都不只是家事，更是關係到整個集團的穩定和許多人的生計。

桑翊瑜找到貼有自己名字標籤的座位坐下，杜育鋒的兩個兒子和孫子們坐在前排。她稍微看了一眼，很容易就看見最前排的顏瑟，她坐在杜敏旁邊。

她穿着黑色的上衣，盤起頭髮，從後面只看得見她細瘦頸項被襯得更加白皙。漂亮的臉上是沉靜的表情，即便是一身的黑，在人群中也格外惹人注目。

杜育鋒的律師團在台上逐個宣讀他生前做出的安排。在最後讀到關於信託基金的受益人比例的時候，全場開始坐不住了。

「根據杜老先生的遺囑已經杜育鋒先生的遺囑，信託基金的受益人有五個，分別為杜敏，杜育鋒先生的二子……及顏瑟小姐，和杜家其他子侄……」

人人都知道，這是杜家的財產，突然間冒出「顏瑟」這麼個名字，安靜的場面頓時被打破，竊竊私語此起彼伏。

杜敏微微笑了，伸手握住顏瑟的手，輕輕拍了拍。顏瑟心裏百般滋味，幾乎感覺不出來自己此刻聽到這些遺囑的心情，悲傷父親去世又該喜悅她已經得到父親的承認，喜悅父親最終對她表達的親情卻又哀傷這一切隨着父親的去世，以後再也沒有了。

她轉頭搜尋桑翊瑜的身影，她看到了，她知道老師應該正在看着她，但是她又沒有勇氣看她的眼睛，她怕她會忍不住撒嬌，忍不住眼淚。只要知道她在就好，她的存在，就像給了她勇氣，至少她知道她從來不是孤獨一個人，無論她們現在或今後是什麼關係，顏瑟知道，她對她的關切和支持從來不曾缺席。知道這點，就是她最大的勇氣。

「杜敏及杜家其他子侄各享有25%權益，杜育鋒先生享有50%權益。而杜育鋒先生的這50%權益，在其去世之後，再分為三份，由其二子一女均分……」

桑翊瑜為顏瑟高興。杜先生並不像他言語中的那麼絕情，他或許對顏瑟嚴苛，但是他在最終，還是以這種方式，在最正式的場合，最公開的方式向整個家族的人和整個公司的人宣佈，顏瑟是他的女兒。並且他用他遺囑中對財產的安排告訴顏瑟及所有人，他的子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樣的，她想這對於顏瑟來說是最在乎的事情。

這才是顏瑟要的東西。杜敏要成為杜家的主人，要得到屬於她的杜家的東西，但是顏瑟要的並不是信託基金里這讓人咂舌的巨大財富，她要的一直都是父親的認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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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育鋒的遺囑中向董事會推薦桑翊瑜出任集團的行政總裁，桑翊瑜於是被絆住了，律師會結束以後，只好繼續留下來和董事們寒暄。搞得她最後反而變成主人似的了，把來客一個個送走，才最後離開會場。

她早早就沒見到顏瑟。但是她知道顏瑟沒走。果然，她出了會場以後，就看見顏瑟坐在加長轎車裏，停在路邊等她。

「老師~讓我送你好不好。」顏瑟素凈的臉上掛着乾淨而無邪的笑容。

誰能拒絕這樣的請求方式，和這樣的笑呢。桑翊瑜坐上車的時候心裏想着。

「送你回家嗎？」顏瑟乖巧地詢問。

「恩。你的司機肯定知道地址了。」現在再回到香港，她都是直接回家住。雖然她冷淡的性格已經是無法改變，就算是解開了誤會也不大可能突然就和家人變得親昵肉麻起來，但是她會盡量地多陪陪父親，甚至鄧文和桑翊偉。

「老師能和你父親解開誤會，真好……」顏瑟微微笑。

桑翊瑜點點頭，然後輕聲對顏瑟道謝：「顏瑟，這件事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的用心良苦，也謝謝你一直為我在意這件事，為我做了那麼多。」

「嗯~」顏瑟搖搖頭，「不要謝我。因為我是最了解的人呀，我知道不能得到父親的親情是怎麼樣的感受，你不該承受這些。何況我也出於私心呀，我想你會因此生我的氣，但是念在會感謝我用心為你解開誤會的份上，就算氣我也會讓我將功補過。」

桑翊瑜失笑，這說的是什麼話。就像幫助窮親戚，送給他們財物的時候，為了避免他們尷尬，要貼心的說，「這些都是我用不上的，請拿去用」這種客氣的話嗎。

「老師……」顏瑟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她低聲地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

「我本來不能理解。但是我現在明白了，你對我的心冷，來自於我的不信任。我確實是做錯了……我處心積慮隱瞞你，不想讓我父親知道我已經查到公司的問題出在哪裏；我也害怕這件事會牽連到你，怕姑姑順勢拿你開刀，讓你受到傷害。可是我竟然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對你說清楚來龍去脈，你會無條件支持我，你總會站在我這邊，從我的角度呵護我，你一直都是那麼做的，從四年前就是這樣，我卻忘記了……我卻沒有信任你……」

「我對你耍心機，自以為愛你就要保護你，卻沒有信任你，沒有和你共同去面對來自外界的風險。我忘記了要像一個大人一樣愛你，和你互相尊重，互相坦誠，站在一個互相平等的角度上共同前行，而不是把對方蒙在鼓裏。讓一方無知，另一方獨自抵禦所有的風浪，這從來不是長久的愛情能維持的方式，更不是你所想要的感情。」

桑翊瑜久久沒有出聲。顏瑟突然成熟了很多。但是，顏瑟以前又何嘗不成熟，只不過這個死小孩很任性，一旦犯起毛病來，什麼成熟冷靜都拋在了腦後。當時是怎麼說的？但是無論顏瑟怎麼說的，怎麼想的，認真地保證她會用心愛她，卻並沒有避免她一次一次地讓她心碎。

那種痛太噬骨。被欺瞞，被排擠在外，被不信任，這樣的感覺她無法承受更多。

「挺好的。至少你知道問題的所在，我們為什麼結束。」桑翊瑜平靜的語氣里也添了許多無奈。

「只是我現在知道問題所在還是太遲了是不是。老師對我已經失望至極，你心裏的溫度已經冷下來了，不想再給我機會，也……不想再愛我了。你說結束了……是認真的嗎？」雖然她這次真沒有刻意賣萌，可是顏瑟黑白透亮的大眼睛裏浮着薄薄的淚意，忽閃忽閃的，表情無辜。

有些人，上天就是對她特別厚愛。桑翊瑜轉開頭，拒絕被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臉迷惑，她受的教訓夠多了。

「我沒辦法那麼快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們需要冷靜一段時間，當然，是在各自的空間里。」

顏瑟沉默了許久，車已經到桑翊瑜家門口，司機專業地沒有回頭，沒有詢問，只把車停在路邊靜靜地等待。她擺在雙膝上的手緊緊握住，聲音不大卻顯得很認真：「我尊重你的決定。結束以後，我還是會耍心機，因為我要讓你重新愛我，我還是會用手段，直到你回到我身邊……唔，或者你讓我回去，也可以呀。」

這種話怎麼聽着都想在開玩笑，所以桑翊瑜不以為意，反而被顏瑟一本正經的態度逗得失笑。

「夠了，別說傻話。」桑翊瑜勾起唇角，拎起身旁的公文包跨出車門。

「老師，我不說傻話，而且，我沒對你說過謊話。」顏瑟趴在車窗上，像是對自己說的。

桑翊瑜頓了下腳步，她聽見了，然後繼續往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