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二十一)

上京煙雲(二十一)

乾坤宮自有園林,李恆領著她穿過長長的走廊,過了角門,繞過假山屏障,突地眼前一亮: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李恆指著深園一處:「到了春天,這裡花色最盛。」

園中深處,有一處開闊幽靜的院子,窗前兩盆杜鵑花正在怒放,廊下有黃鸝嘰啾,房間通透,兩邊是林立的書籍,大案上筆筒里豎著筆海。她坐在窗前,李恆幫她去了斗篷,她覺得房內處處雅緻,溫暖舒適。

房裡只有銀縷一人,見到他們,馬上上來行禮。

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銀縷卻歡天喜地:「奴婢銀縷參見皇上和皇貴妃娘娘!恭喜皇上和娘娘!」

她汗顏:敢情人家是第一次見她!

李恆帶她四處看了看:「卧室雖小,但勝在布置精巧。後面還有一打空的房子,讓你活動一下手腳。」

李恆說這話時,已是煙雨驟停,陽光斜照,她不再言語,跪在榻上,推開了軒窗,看了杜鵑花一眼,心中莫名的歡喜。

「這花哪裡來的?」

「溫室里的。鳳山多溫泉,皇家建了多處溫室。」

她在書桌前坐了下來,試了試,覺得筆墨紙硯都符合自己的口味,便趕緊讓人將自己從太上皇那裡弄來的一批書拿來。

她倚在圈椅里,一頁一頁的翻著書,時而抿兩口茶,連李恆都撇在一邊,想不起來了。

「很好看?」李恆等她看書看累了,才問她。

「好看。」她告訴他,「裡面有胡羌各地的風俗習慣。」

「是胡羌文吧?」李恆面露羨慕,「范正精通胡羌文字,他又在你身上花了大量時間,你看這類書自不在話下。」

「那崔承恩領著我正好站在這些書前,要不我還真不知怎樣賣弄。皇兄把我塑造成才女的形象,萬一露陷了怎麼辦?」

「不會,朕讓人賄賂過崔承恩。」李恆笑,「你現在這副樣子扮成才女,倒是有三分像。才女總是身體纖弱,病若西子。太上皇見到你這樣子,什麼想法都沒了。」

她「咯咯」的笑了,笑聲愉快:「原來如此。等過段時間,皇兄幫我再去誑些書過來。」

「裡面寫了些什麼?」李恆也感興趣了。這幾天,她睡飽了,就翻這幾本。

「比如巫教的來歷。最早在靈山治病的原是一魏人,據說是因為前朝末年大亂,幼年隨家人躲到胡羌,淪為奴隸,因治好了主人的不治之症而獲得自由,並有了大量的金錢支持。不過神奇之處並不在於此,而是此人會變化身子。」

「哦?」

「此人美姿貌。當男子時,曾畜須娶妻。」她指著一段文字,津津有味,「后突然猝死。弟子厚加殯送,哭號及荼毗火方熾,忽爆響一聲,腹裂,中有一胞。胞破出一人,面目肢體眉發無不畢具,哭聲微弱。觀者駭異,趕緊相救。撫之到五歲,從未開口說話。一日突語之眾弟子,儼然此人復生。」

李恆無奈搖頭:「這類不正經的,朕是不信的。」

「此人的神奇經歷助了巫醫世家一臂之力,那時六大部落對此人和巫醫世家就很恭敬。後來此人又生一男一女,女兒治好橫掃胡羌各地的瘟疫,成為巫神。巫教也就成了胡羌的國教。」

此人的長子后經商致富,慢慢的轉入其他國家行商,你說此人會不會來到大魏?」

「這些神鬼妖孽之說,往往是掩飾一些事情的。」李恆勸說她,「哪裡會有這些事情?你以後也不用信這些。」

「異人常有異相。據說大魏太宗出生時,天色赤紅,紫薇星現。」

「此人死於十幾年前,預言自己將會再次重生,顛覆天地,一統天下,後手指東方一角而死。」

李恆微微一笑,摟過了她,目光中皆是憐愛:「不許再胡說八道了。」

李恆五指並用,卸了她頭上的簪子絹花,解了她頭上盤得精緻複雜的頭髮,把她的長發拿著,只用自己的一個玉冠扣住。

「這樣,真好看。」李恆笑著欣賞,「比起那些滿頭珠花,不知好看多少倍。」

「錦蘭知道了會氣死的,她對我這髮髻花了不少時間。「她甩了一下,感覺十分輕鬆,「這樣,真好。」

「以後在這裡,可隨便些。」李恆早安排好了,娓娓道來,「這裡有一個小廚房,只有兩個人負責,你無事可以在這裡呆上一整天。」

她聞言大喜,覺得李恆這人真是知心之極。

過了幾天,程富國漸漸的送了奏摺進來。李恆到了正殿開始召見官員,理了一批緊急要處理的事情。她也開始往這裡來了。

她在這裡碰到了一個人:黑塔塔的從不出聲的初月。看到她,只是不做聲的行了一個禮,又一動不動的站在了門邊。

此人有趣,也合她口味。

她推開窗,朝著空無一人的幽靜小院,吹了一聲口哨。

初月估摸著她看書累了時,才進來稟告:「娘娘該活動一下了。」

在後面的廊上,她一路空翻,才知道此人的嚴厲:「柔軟度根本沒以前好了,先練一個時辰。」

她最後足足練了三個時辰,才被放過,初月緊蹙眉頭,口氣嚴厲:「早該動手腳了,為何等到現在!明日兒早些過來!」

她心中一顫,終於明白:又多出來了一個師傅!

最要命的是,她也知道了李恆的審美觀點,銀縷給她送上的是男裝,玉冠!

她與初月對招,直到全身大汗,沖洗好后,換好衣裳出來時,李恆正坐在那裡,看著她吹著口哨出來,一瞬間眼神恍惚。

「昭智!」他不禁喃喃出聲,目光卻是越過了千山萬水,深情的凝望著遠方,彷彿那漫漫黃沙溫柔覆蓋,馬上的錦衣少年在策馬賓士。

她看著這般的李恆,頓時若有所思。

「皇兄在思念昭智?」她淡淡的問,「都出神了。」

回過神來的李恆笑著解釋給她聽:「是。你跟昭智簡直一模一樣。」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怪不得皇兄錯認人了。」

她心中是把李恆的祖宗八代都操了個遍:如此深情難掩,騙誰去!

她霍昭柔既然是在紈絝中混過來的,豈是白混的。一時間心中涌過無數波濤駭浪,直擊打得心頭髮疼。

她在乾坤宮的凈室里抓住簌簌發抖的錦蘭,一雙眼寒厲如刀。

「我是霍昭柔,那真正的安西王霍昭智在哪裡?」

「自然在安西府。」錦蘭終於鎮定下來,一把打開她的手,嗔怪道,「嚇死了!怎麼到現在了,娘娘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是他的替身?」她追問這奶姐加貼身侍女,「我以前在安西府,是我弟弟霍昭智的替身?」

錦蘭一把捂住她的嘴,先是點頭,后肅著一張小臉,教訓她:「嚷什麼嚷?這是大魏宮,娘娘想求死不成?」

這錦蘭在浴池裡幫她擦著後背,慢慢的細細道來:「奴婢在西都,伺候娘娘時,娘娘那時還在鼎雲院,跟著皇上,都著男裝,皇上都喊娘娘為『昭智』的。後來有一天,娘娘帶著奴婢搬到戒備森嚴的萬春園,奴婢才知道,原來我娘和真正的王爺都住在萬春園裡。」

「奴婢對安西王實在不了解,即使是奴婢,也只看到他露過一次臉兒,是同娘娘鬧著玩,追著出來的。我娘是嚴禁任何人進王爺的住處,萬春園的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個個嘴巴如同上了鎖,平時不吭一聲。」

「去年九月,奴婢正在整理娘娘的衣物,突被老王爺叫去正殿正房,讓我伺候娘娘你。我進去一看,裡面的娘娘已是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氣了。」

「前七天老王爺都在的,監督李神醫幾個醫治,後來就不見了人影。過了三日,奴婢看著娘娘漸漸臉色發青,氣息愈來愈弱,就想去稟告老王爺,誰知竟出不了房門,嚇得奴婢在正房的門口又哭又鬧了幾日,才看到了襲古將軍過來。」

「襲古將軍讓人陪奴婢去理東西過來。奴婢也想放鷹隼報信,可是那些人是寸步不離奴婢,奴婢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到裡面獨院里的王爺,就豁了出去,在院子里扯高了聲音,瘋子一般的大叫大罵,可是不見任何人出來。」

「我被送回正殿路中時,報喪的雲板四起,王府內一片驚慌,四處有人奔跑——老王爺居然崩了!」

「正殿前面,來了一批人馬,領頭的是范增古都尉,我一見,如同見了救星,從轎子里撲了出來,高聲大叫快救救裡面的郡主。」

「後來呢?」她追問一下子沉默了錦蘭。

錦蘭抹了一把眼淚,憤憤然:「他竟自顧自的走了。」

「再後來呢?」

「你不是被皇上救了嗎?」錦蘭白了她一眼,「皇上和左相一下子從房間里出來,悄無聲息的將李神醫他們擊暈了。」

「左相幾針下去,娘娘吐出了一口氣。皇上磨了一顆葯,壓著娘娘的舌尖兒喂下了。」錦蘭一點也沒覺得什麼,相反她這個聽得人一陣面紅耳赤。

「隨後就想抱了娘娘,帶了奴婢,下了地道,出了西都。」

她知道糟了:剛才李恆應該喚的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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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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