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二十三)

西都往事(二十三)

幾天後,他倆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茫茫蒼蒼的綠野,這是有名的鈿西大草原。

天底下,一碧千里,平地和山丘都是翠綠色的,翠綠色好像是流動的,一直流淌到金色的河流邊。

「那是鈿河。它流經的地方都是水土肥沃,牛羊成群。這塊地方是胡羌難得的一塊平地草原。」

「這裡是我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她本來是魏族女子,極具辯識珠寶的眼光,后隨我外公經商,經過這裡,被首領看中,我外公就拿她換了此地出產的一袋寶石。後來胡羌攻佔此地,她就成了奴隸。」

赫旦扶著霍昭智下了馬車。

有一個嘴角含笑的婆婆不出一語的在帳篷外等他們,熟練的搬了車裡的東西進去。

帳篷里早已準備了酸奶和牛羊肉,赫旦撕了塊羊肉給霍昭智,見他吃得下去,便放了心。

一會兒,卻見婆婆含笑端了一大青瓷碗的魚進來,霍昭智見湯、魚皆是奶白色,上面撒了細細的綠葉菜,甚是誘人,便贊了一聲,嘗了一口。

魚肉嫩滑鮮美無比。霍昭智是個對吃食頗挑剔的人,這下子樂得如同小孩子,連連誇獎。

「這是湖水煮魚,就是鈿河的水煮成的。」赫旦對霍昭智的生活習慣算是了解了些,「你甚愛吃魚,以後我帶你常來。」

霍昭智點頭,喝了一大碗魚湯,才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來。

婆婆已給他倆準備好了換洗衣服。

霍昭智拿了衣裳,先去料理了自己一番。赫旦知道他的習慣,也不去打擾他。

霍昭智的成長時光是在安西大營度過的,赫旦多少知道這才貌出眾的安西王的一些事情,也知道霍昭智忌諱什麼,即使霍昭智已隱約表露了自己的意思,他也不願自己嚇著了人家,一路上自己非常注意這點。

霍昭智到了這裡,精神極是放鬆,馬上在鋪好的床上睡去。

朦朧中,大概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立時醒來,如獵豹一把躍起,將赫旦壓在腿下,匕首架在他頸脈。

赫旦靜靜的看著他:霍昭智一路因中毒的關係,表現柔弱,想不到瞬間的爆發力竟這樣強大!

霍昭智額頭上見了冷汗,移開了匕首,翻身躺倒:

「對不起,赫旦。」

赫旦理解的笑笑,拿了一塊白棉布,替他細細的慢慢的擦著濕長發:「我娘跟我說過,濕著頭髮睡不好。上次就想告訴你,但是不敢。」

霍昭智用手蓋著眼睛,身體突地顫抖不已,眼角卻淚下如雨。

赫旦一怔,馬上明白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樣出生的。我娘在馬廄里......昭智,那時,誰都可以欺負她。」

「我父王喝醉了,非要騎馬。於是有了我。」

霍昭智停止了哭泣。

「論身世,你比我好多了。我出生時,其實我娘還是奴隸。」

霍昭智移開了手,只看到了一雙深情如水的眼睛。

「身世算什麼。我第一眼看到你,你站在那裡,如同一塊美玉,盈盈發光。你的眼又像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我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純凈美好的人!」

赫旦笑了起來:「可惜接下去的一幕不大愉快。可即使這樣,回去后,我的夢裡都是你的身影。」

霍昭智笑了:「你或許看錯人了。我其實內心有很多骯髒的想法。」

霍昭智平躺著,眼珠如同墨玉,在黑夜裡閃光:「赫旦,原諒我,我剛跟你走時,不無利用的因素。因為你是胡羌骨羅力部落的六王子,可以保護我到靈山,也可以讓我安全離開靈山。」

「我都知道。」赫旦直望她雙眼,「我有時也有憤怒。現在我只憐你,受了這麼多的苦難。」

「昭智,你看,我是奴隸出身,因為我母親的關係,我其實很討厭戰爭和爭奪。你若不嫌我,我們攜手歸去,繼續一路放跡天涯如何?」

霍昭智怦然心動,哽咽著應了聲:「好!」

霍昭智轉了個身,沉沉睡去。

他倆在這裡呆了七日:看草原上日出日落,看婆婆遷來一頭頭母牛,瀝出熱騰騰的牛奶端到她他們的手上。

霍昭智看赫旦熟練的幫忙,趕著牛羊時,還眼紅了一下,也試著想幫手,結果差點被母牛踢了一腳。

赫旦爽朗大笑,擦著霍昭智臉上的奶漬。

「我小時候經常做這些事。直到我父王知道有我這個兒子,並且覺得我是個人才。」

「昭智,其實對於這片草原來說,牧民才是它的主人。誰統治都是無所謂的,只要給他們好日子過。」赫旦挑著草,努了努嘴說。

霍昭智看看夕陽下的流金草原,晚歸的牛羊,升起的青煙,歌唱追逐的人們,不覺舒心一笑。

「留在這裡如何?」赫旦輕輕的問。

霍昭智笑:「我還想去很多地方,比如東邊的大海,萬丈的潮水。」

「帶上我如何?」

「不要馬上拒絕,你總得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是否喜歡我。」

霍昭智用很肯定的語氣說:「我當然喜歡你。」

雖一路免不了顛簸,霍昭智精力也不是很好,但還是興緻勃勃的和他一起到了魏、胡羌、夷各族的混居地,也是大魏與胡羌、沼國的臨界點,一個三不管之地——青城。

「青城玉山上有一座茶園,是我有一次興緻所起,悄悄的買了下來的。」

「我們到時,正是青茶剛採摘下來之時。我們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很是舒適,我們喝茶談天,都覺得日子安好,方知都是同類中人,更是歡喜。」

赫旦那時想:有喜歡的人相伴,有好花盛開,有歲月相媚好,勝過為王為帝千倍萬倍。

他對霍昭智也這般說了。

霍昭智笑了:「赫旦,你是否會對我都這般好?」

自然。他鎮定的解下霍昭智身上的玉佩,一扭,成了環、佩,親手將玉佩重新給霍昭智帶上:「一生永不相負。」

「赫旦,一生永不相負。。」

「你這輩子可不能忘記親口說過的,你喜歡我!」

紅燭朦朧,他解開霍昭智的烏髮,細細的梳開,唱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霍昭智溫雅的笑了,阻止了他:「赫旦,我希望將來能與你拜堂成親的。」

「說也可笑,我很羨慕能身穿大紅鳳裝的女子。」

赫旦俯身,小心翼翼的摟住他:「你放心,我會辦到的。」

他很為自己慚愧:自己無論如何,是褻瀆到霍昭智了,難得霍昭智沒責怪他。

「幸好有你。」霍昭智回手抱住他,「安西府的人,除了我姐姐,我一個也不想記起。」

他心中融化成一灘水,同時直為霍昭智傷痛:他經歷的該是怎樣的遭遇,以致於說出這樣的話來。

霍昭智不說,他也從來不問霍昭智中毒的事情,用腳趾頭想想也明白,是誰幹的:他很清楚霍昭智為安西府所做的一切,只得來這樣一個結局,想必心中定是難以釋懷。

歲月安好。山中清明。他的眼中和心中只剩下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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