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二十)
「那時的霍昭智,雖然年幼,卻豪情萬丈,我能感覺得到。漸漸的,倒像朋友一樣,常常私下聯繫。因為你的車隊常到胡羌境內,易虎就成了我倆的中間聯繫人。」
正式談判時,已是深冬,兩國交界地帶,早已是草木蕭瑟,大雁無蹤。無數枯萎的胡楊木光禿禿的挺立在這片土地的周圍。
勁風吹遍,土坎的房子,在風中被吹去一層層黃塵,瀰漫了整個荒涼的小鎮。
一夜勁風過去后,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苦雪茫茫,覆蓋了無邊無際靜默的沙漠。
這是介於草原與沙漠的地帶,苦寒不已。平日只有面帶菜色的老幼婦女,駝著背彎著腰,艱難的掙扎在死亡線上。
這裡荒涼貧瘠,偶爾有隻鳥,都不生蛋。沙漠強盜和強悍貪婪的胡羌兵,都懶得過來搶掠。連向前的安西府和胡羌,都不屑將它納入地界。
有時這裡又是熙熙攘攘,人群攢動:胡羌的戰俘,往往在這裡明碼標價,賣與西方的商隊為奴。
這幾日,小鎮上的人們很是奇怪:大批的軍隊與人馬進入這裡。
一匹全黑色的馬上有一人極是顯目:姿質風流,儀容秀麗,看上去性情開朗,氣度寬宏,與身邊的人言笑晏晏。
身披白色裘氅的馬騰在街中下馬站定,立即命人發放糧食和銀兩,救濟百姓。
他彎腰抱起一個瘦弱入骨的小孩,對孩子的母親含笑言了幾句,便進了鎮上最大的房子里。
安西府右相馬騰就這樣抱著一個不聲不語的臉色青黃的小孩子,在一幫安西府大臣的簇擁下進入會談之地時,會場是一下子鴉雀無聲。
馬騰在會場做得最多的就是遞食物給這小孩,一直到他吃飽了,才讓人領走他,開始談判。
赫旦心中一凌:胡羌的幾個部落已是大旱,胡羌地處高原荒漠為多,農耕技術落後,本出產就少,現在饑民已是日益增多。只怕馬騰這麼一示意,有部落首領會心中暗動。
果然幾個部落首領沒有接應,都正襟危坐,等待馬騰。
安西府的第一談判大臣馬騰時而舌如燦蓮,時而咄咄逼人,許以通商交易的好處,曉之以利,明之以理,軟硬兼施。
當聽到茶馬交易價為「上馬給茶一百十斤,中馬六十斤,下馬三十五斤」時,五大部落首領馬上臉帶喜色,交頭接耳,議論不斷。
來自胡羌王的打理部落的胡羌宰相札路恭咄咄逼人,要求安西府要「稱臣納貢,聯手抗魏」:「安西府今昔不可相比,兵力空虛,財富眾多,眾目窺視,又聞老安西王霍真病得只剩一口氣了,一旦兵臨城下,只能開關納敵入內!」
盛氣凌人,語氣不耐,大有不答應條件就馬踏安西之感。
馬騰面露怒色:「詛咒對方君王,真是下流!」
一眾安西府談判的大臣皆是怒視札路恭,紛紛起來,最終馬騰欲帶人揚長而去。
胡羌第二部落的首領赫突吐趕忙上前攔住,連連道歉,這才了事。
一時間談判陷入了僵局。五大部落對大魏提出的「和平互市,互通有無,聯手抗魏」很感興趣,而札路恭堅持自己的條件。
馬騰乾脆對處於胡羌中心的達理部落視而不見,達理部落迅速被安西府冷落,只對周邊的五大部落一再示好。
赫旦很佩服馬騰和他的手下,知道他早已做好準備,調查好胡羌的具體情況,打算分化而治。
談判的情況驚動了胡羌王達達木,派了胡羌太子穆贊宏過來壓陣談判。穆贊宏一向脾氣暴躁,目無下許,對五大部落根本不放在眼裡,一力壓制談判。
五大部落的首領皆是忿忿不平,安西府乘虛而入。
只是胡羌人全民皆兵,尚勇向武,老胡羌王和穆贊宏勇猛殘暴,羌人皆懼其威勢。五大部落雖有心但誰也不敢做第一個出格者。
穆贊宏也不是不知這種情況,但他一直輕視安西府和五大部落,經常不屑的在背後罵:「安西府的那個長得像娘們的,就只會動小手腳。」
「若是俘虜了他,把他獻給靈山巫神祭天去,定可解了大荒之事。」
赫旦提醒他:「安西府眾人皆是佛教徒,反對將活人獻祭。信仰之事,千萬不可提。」
穆贊宏藉此大罵他,以打壓五大部落:「你長期行走魏地,竟在國內提倡,凡有交人頭稅的,一律可保持自己原來的宗教信仰,那些賤種竟在骨力羅與胡羌人平起平坐,現在又警告起孤來,想要反了不成?」
一旁的骨力羅部落的王——赫突吐大怒:「太子殿下,你想干涉骨力羅部落內部的事情不成?」
穆贊宏一口痰吐在地:「本太子要是你,都到了上京城下,又被趕回來,早挖出自己的心肝獻給巫神謝罪了,虧你還有臉坐在這裡!」
赫旦見穆贊宏有意挑釁,想借上京之敗徹底打壓了骨力羅部落,便勸住了赫突吐和他的激憤的部下:
「胡羌敗於大魏,國內又是大荒,千萬不能再起紛爭了。」
赫突吐只得忍氣吞聲。
那天赫旦正在小鎮的中心一間酒館的雅座單間里喝悶酒,突然眼前一亮,安西王霍昭智身披白色裘袍,錦衣玉冠,眉目如畫,在一幫侍從的陪伴下進來,坐在了他的對面,自顧自拿筷子喝酒,臉色熟諳得如見最好的朋友:「六王子,久違了。」
他大吃一驚:霍昭智此時不在西都,來談判地想幹什麼。
他馬上就知道霍昭智如此大膽的原因:穆贊宏來了。
「果然像個娘們一樣!」胡羌太子穆贊宏的眼睛掃過霍昭智不動聲色的臉,極是輕蔑。
他心中長嘆,穆贊宏中了圈套了還不知。更可憐的是自己,這下子他父王和他都難逃嫌疑了。
果然穆贊宏繞了桌子一圈,也坐了下來:「本來本太子還不信的,即使有私下接觸,也不至於見霍昭智眼色行事。赫旦,你在西都呆了那麼久,以為本太子都不知你幹了什麼?」
霍昭智坐在上位,在侍衛的陪同下,一直是不動聲色,甚至眼光掃過赫旦時,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赫旦不由感嘆:年紀如此之輕,就磨練成這樣,真是難得!
穆贊宏猛地沖著赫旦扔了一個琉璃杯:「下賤的雜種!儘是向著外人。」
赫旦連忙站起,額頭鮮血淋漓,但打算忍耐到底,不給霍昭智機會。
穆贊宏輕蔑的朝赫旦吐了一口:「雜種,按照胡羌法,你是不能與我們並列。本太子回去后要先殺了蔑視律法的你!」
隨後一把掀了桌子。
碗碟喧嘩,一隻琉璃杯跳了起來,砸到了一直端坐的安西王霍昭智的臉角。
安西府的侍衛大驚,蜂擁而上。霍昭智一揮手:「退下!」
霍昭智自己慢慢的用巾子按住了臉角。
穆贊宏站了起來,傲慢的一眼掃過霍昭智,一隻腳踩在椅上,命令赫旦:「過來!」
赫旦只得過去,隨之一把被穆贊宏扯在懷裡,哈哈大笑:「乖。按律你當為奴隸,不過本太子捨不得,以後你跟著本太子好了。」
穆贊宏的手摸過赫旦羞恨無比的顫抖的臉:「這張臉跟霍昭智一比,各有味道。」
霍昭智聞言,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向彪悍高大的穆贊宏和胡羌人走去。穆贊宏瞟了一眼他,自顧自的緊摟著赫旦在旁坐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清茶,喝了個精光。
赫旦的一雙眼睛都崩裂了:穆贊宏將琉璃杯子往赫旦的懷中塞了進去。
「這些娘們喝的茶,扭扭捏捏的,真不夠味!」穆贊宏呵呵大笑,「赫旦,這杯子本太子就賞給你了。你以後乖乖的跟著本太子,本太子就饒過你。」
霍昭智踱到了穆贊宏的身邊,沖著他渾濁的眼,清亮的笑了一下。
「那太子殿下喝自己的血如何?」
話音剛落,他手起,一匕落,疾風一般,穆贊宏來不及反應,左手已被牢牢釘在檀木案几上。
穆贊宏痛叫一聲,放開赫旦,拚命掙扎。
他身後撲來的兩個胡羌人被霍昭智一腳,連帶著踢向半空,一個落地后,頓時沒了氣息。
另一個在地上慘叫打滾。
霍昭智按著匕首,略略彎腰向案幾的另一邊,聲音響起:「小心!手上的經絡很多,本王深怕太子殿下流血過多,救治無效。」
其他的胡人本膽戰心驚,立時拔出刀來。一聽他的話,一下子立在了原地不敢動彈。
霍昭智微微一笑:「汝國有一語:見血還血,不欠當夜。本王甚為欣賞,故今日仿效。」
穆贊宏大吼一聲,一拳砸去,霍昭智身子一側,準確的避過,手中的匕首一扭,血液直飛。
「槽糕!」霍昭智一把將痛不欲生的穆贊宏推回原位,「要是再遲點,太子殿下要死在這裡了。」
穆贊宏見他雖面帶微笑,神態卻狠厲無比,眼中殺氣畢露,如同寒冰百丈,噴薄而來。當下明白,此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心頭打顫:「王爺饒命。」
霍昭智含笑安撫生不如死的穆贊宏:「別掙扎,乖!」
安西府眾人頓時哈哈大笑,連胡羌人也忍俊不禁。
霍昭智這才拔刀,回頭對羌人淡淡的說:「快送汝國殿下去救治吧。」
自己鬆開手,抖一抖袍上的血跡,徑直走回。
穆贊宏突地暴叫一聲,隨同幾個侍從,撲向霍昭智的背後。
霍昭智早有準備,頭也不回,彎刀出鞘,如同閃電,速疾閃耀,斬了幾個人頭。
穆贊宏踉蹌收住腳步:頭頸上一寒,彎刀已先於他的刀到了他的頸上。
霍昭智一挑,穆贊宏的衣服俱下.
「身材還是不錯的,本王就喜歡玩你這樣的!」
穆贊宏被扶著逃走時,霍昭智淡淡的解釋:「本來確實只是想離間一下六王子與穆贊宏的,但實在看不過眼,就插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