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七)

西都往事(七)

他被喚進去時,小王爺正一邊撫著後面,一邊拚命抹掉眼淚。

世子當沒看見,只是吩咐:「去王府要最好的蜀中青茶兩斤,立時送給馬騰,說本將軍教第無方,特地賠禮的。」

小王爺不服,梗著脖子:「他總是刁難我,問我最難的問題,還經常罰我抄兵書。」

「這樣你就經常想左門外道來對付他?」世子一點幼第的額,恨鐵不成鋼,「你懂什麼!馬家是上京百年望族,子弟皆是奇秀,工兵書、武器和奇門遁甲,這馬騰最為出眾,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人物。你是運氣好,碰到他不耐呆在上京,還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王爺難得的垂下了頭,嘀咕:「一天到晚擺著上京來的貴公子的派頭,有什麼了不起的!」

世子也難得的板了臉,痛罵小王爺:「你以為自己出身王府,就了不起了?當初天下世族排名,連皇帝都出動求情了,大魏李家還不能在列。河西范氏、清河和博陵崔氏、滎陽鄭氏、以及太原王氏,上京就馬氏,就馬騰出身之家!」

「這些門閥大族都非常之牛氣,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閔皇給自己的皇太子物色太子妃時,看中了宰相鄭覃的孫女。可人家鄭宰相還不稀罕跟皇家攀親,寧可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一個九品小官兒崔皋。原因呢,就是鄭家與崔家都屬於「五姓」士族,是真正的門當戶對。閔皇雖然被鄭覃輕視,卻只能發牢騷說自己李家也是數百年衣冠之家。」

「這馬騰,曾是中宮嫡子李玄的伴讀,當今聖上想將自己的金珏公主嫁給他,結果他根本看不上,自顧自跑到安西來。他好仙問道,在安西未必能呆長久。你倒好,不珍惜難得的機會,處處與人家作對,難不成你想跟大營里那些出身低下的學樣?」

安西大營里的將領大多是廝殺中提拔上來的,就是老將,根基也是淺的,未說話常罵娘,世子雖應酬得體,背後常是搖頭嘆息的。

小王爺驚訝的是:「范家是世族大家之首?」

世子瞄一眼幼第:「范家先祖范植本在范陽,當時被先朝評為『名著海內,學為儒宗、士之楷模、國之楨榦』,歷代皇帝的後宮往往以范家女為貴妃,因其教養好,可為後宮楷模。帝族之子也往往找范氏成親,史稱『一門三公主』就是他家,只是他家女兒地位高,就是庶女,也是難求。」

小王爺忘記自己的事了,興沖沖的問:「那祖母是怎樣嫁入安西王府的?」

世子忍不住笑了:「怎麼啦?」

小王爺大概說漏了嘴,不好意思的摸著頭,不再言語。

安西軍中傳說老王爺長相威武,號「萬人敵」,瞋目橫矛,馬上暴喝一聲,可震敵三里。

這當然是誇張了,不過老王爺的外貌之粗狂可以想象。

安西王霍真的外貌就改觀多了,一副儒士之相,性格寬厚內斂,慕才若渴,聞賢士必去請教,所以名士聚集安西府是不無其個人的原因的。

就是安西大營,當初還是安西大將軍的老王爺霍震霆立繼承人時,也是一力傾向於繼室范氏之子——霍真。當時霍修明就因此事感慨過:「天下還是以門第看人的。」

世子拉過幼第,循循誘導:「馬騰此人,少有異才,膽略兼人,有姿貌,精音律,自然高傲些。他是你師傅,不可再怠慢。」

小王爺心裡還是不舒服的,出來后對他說:「我就看著小春好些,怎麼差別這般大?」

茶葉自然第一時間送出去了。他親自過手,令人包裝到近乎完美,才送到馬府。

馬騰收下了茶葉,世子也帶著小王爺過去回訪。漸漸的,馬騰經常過來拜訪世子,兩人下棋論戰,讓小王爺在旁裁決,有時也把小王爺帶著一起出去遊玩。碰到世子出征,馬騰也會時常通知了趙偉浩,帶了小王爺出去。

小王爺總算跟馬騰有說有笑了,「馬二哥」變成了「二哥」。

馬騰對這稱呼不滿意:「小徒兒自己壓不住我,非要世子壓我一頭不可。」

世子大笑,但小王爺就是不改口。

「真是固執。」

「是執著。這是昭智的優點之一。」大言不慚啊。

馬騰清清淡淡的瞄一眼弟子,下定論:「小徒兒,據說你身邊的小娘子是走馬燈似的換人,你自己本人排名西都花心榜第一,為師實在難以相信,你還會跟『執著』一詞掛鉤。」

十一歲的小王爺晚上又挨了打。世子邊揍邊嚇唬:「要是再敢這樣,以後都不準出去了。」

可憐的小王爺,總算明白了自己不是馬騰的對手,從此後,收斂鋒芒,開始諂媚,只是抵死不喊「師傅」一詞。

又一次,趙偉浩照例安排初月和他帶著一批侍衛跟了小王爺。馬騰帶著小王爺去了祁山,遊山玩水談論間,指點一下經史,瀟洒自在得很。

碰到了一對主僕一坐一站,在溪邊釣魚。

「釣到了一條大魚了。」那人眉眼風流,卻狂放得很,半敞著衣裳吹風,

一提,根本沒魚,鉤直溜溜的。

「小徒兒,這天下故弄玄虛第一的,非白俊峰莫屬。此人在上京事事壓我一頭,實在可恨!」

溪邊一陣怪叫:「馬二,幾天不見,怎麼騙了個徒兒?過來讓我瞧瞧姿色。」

這語氣輕浮。他和初月對視,皆是大怒。

馬騰踢了一石子下去,濺了溪邊的人滿身水:「白老三,你在上京,總共賴了我十盤棋,這口氣我一直忍著。小徒兒,此地是你家的地盤,你看著辦。」

小王爺正好是愛湊熱鬧的年齡,聞言大喜,沖著初月他們直揮手:「打!」

溪邊的人被按住,挨了一頓拳腳,侍衛們心中都有數,不敢打重了,也不敢打輕了。

馬騰在岸上打開扇子,慢悠悠的扇著教訓人家:「白老三,你以為這是在上京啊,從皇宮到民間,任著你橫走?告訴你,有我小徒兒在,打死了你,扔進溪澗餵魚,都沒人敢吱一下聲。」

他聽后大吃一驚,趕緊令人住手,心中叫苦連天:這是什麼師傅,這般不靠譜!

那個叫白老三的躺在大石頭上沖著岸上的小王爺齜了一下牙:「霍昭智吧?改天我讓你給我捶背賠禮,你信不信?」

「你是馬二的徒兒,還敢對師叔動粗,我非找霍真去不可!」

此話一出,他和初月等人都明白:這下事鬧大了。

馬騰自管自帶著小王爺走了。他滿頭冷汗,趕緊讓人恭恭敬敬的將這主僕送去醫治,一邊派人去打聽「白俊峰」是什麼來歷。

此人是白太后的侄孫,白太傅的嫡子,年僅二十一,已因耿直多才而任職御史台,來西都是來傳旨的。

這下糟了,他們把欽差大臣揍了。安西府不怵上京那邊的人,但王爺也肯定不準無緣無故的毆打欽差。

他趕緊去信向在外的世子彙報,一邊做好準備,等著王爺問話。

王爺那邊真的來人,將小王爺帶去「陪上京來的欽差」。他和一批侍衛都雙腿發軟,等著發落。

這馬騰真是個惹事精!

回來時,是馬騰送小王爺回來,師徒倆有說有笑,都高興得很,彷彿有天大的事兒可樂一樣。

他趕緊詢問小王爺。

小王爺沒事一般:「白老三?他今日吃癟了。他倒想將溪邊的事情說出去,可我暗示了他四個字,他就馬上縮了回去,那臉色真是好玩極了。」

「哪四個字?」他很好奇,白俊峰挨了打,會不向王爺告狀?

「有來有往。」

什麼有來有往?

「他把柄多著呢。比如他有一次打賭輸掉褲子,躲在青樓沒人的房間挨了一夜,後來偷了一條客人的褲子才回家的。他還敢說溪邊的事?」

這事兒小王爺會知道?一聽就是來自馬騰這「不靠譜」的師傅。

「一物降一物,清水點豆腐。什麼人得出什麼招對付。」

看樣子小王爺從這師傅那裡學了不少「陰招」。

他聽得心中叫苦不迭:世子要是知道世族大家出身的馬騰本質是這樣子的,不氣死了才怪。

其實馬小春就是最明顯的例證。他看重小王爺,對馬小春這瘋丫頭一直不喜。

世子回來后,聽后竟哈哈大笑:「白俊峰是上京三大名公子之一,認識了就好。」

這等「認識人」的辦法,他一個侍衛真不敢苟同。

「上京這幾個名公子,皆是不耐於為官的。怪誕乖張一些,無非是想放縱于山水,這白俊峰被家裡人牽絆住了,沒有辦法。馬騰是他最好的朋友,碰到了,自然非要鬧騰一下不可。」

天下居然還有自己找打的人,總算開了眼界了。

「這馬騰真是好生厲害!這下昭智會親近他了。」世子感慨,「世上的親密關係大都是建立在共同秘密上。」

小王爺大概也真覺得馬騰是同類中人了,有一天別彆扭扭的叫了聲馬騰:「師傅!」

院子里,穿著一塵不染的大氅的馬騰聽到這不情不願的叫聲,一口清茶就噴了出去,幾個清俊的侍衛趕緊過來拭乾茶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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