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五十四)

上京煙雲(五十四)

她第二次到壽康宮時,身上穿的是臘梅黃的織錦,一條鏤金飛花的同色百仙裙,裙幅褶褶如流動輕瀉於地,挽迤在後,外面披著一層金色帔帛,耳垂流蘇輕輕搖晃,頭上萬千青絲上金鳳凰盈盈奪目。她身體自然與新春時完全不同,膚如桃花,婷婷站在那裡,宛如畫中人一樣,只看一眼,絕對捨不得轉開眼睛!

大魏天子李恆笑著扶著她下輦:「看上去倒是靜婉姝美,不知一會兒利牙一露,會嚇到多少人!」

崔承恩已在壽康宮外等候,攔住了李恆和她身後的一批人:「太上聖皇口諭,要跟皇上和皇貴妃聊聊家事,其他人不用跟著了。」

她隨著李恆,跟著笑眯眯的崔承恩一進到壽康宮裡,崔承恩就下令:「關上宮門!」

崔承恩對著面帶怒色的李恆恭敬的彎身:「皇上和皇貴妃,老奴在前帶路。」

這崔承恩!

她也笑眯眯的,示意崔承恩過來些:「哪裡敢勞動公公帶路?公公還是另派個人吧。公公一向對本宮照顧有加,本宮心內已有數,這錦包是本宮的一點小意思。」

崔承恩愣了愣,彎腰接過:「謝皇貴妃娘娘。」

內殿外時,殿內除了太上皇,還有白太皇太后和一個美貌的中年宮裝女子,想必就是寧太妃了。

李恆只是作勢行禮,太上皇馬上扶住。她在旁邊想要下跪,剛彎個腰,李恆順手也把她扶走了。

「站在朕的身邊。」

太上皇溫雅的臉上頓時變幻莫測,不過沒有出聲。

李恆的一張俊臉上都是烏雲密布,儘是風暴卷積,一副極力忍耐著沒有發作的樣子。

她只是給白太皇太后和寧太妃遠遠的屈膝行了禮。

「給太皇太后和太妃請安。」

白太皇太后的滿頭銀髮分外耀眼:「皇貴妃的氣色愈來愈好,想必身子大安了。論起外貌來,只有當年的雲妃,可以與皇貴妃媲美。」

她聞言淡淡一笑,自動忽略了白太皇太后的後半句:「大魏宮乃真龍附歸之地,自然吉祥,臣妾才會痊癒。」

寧太妃聞言一笑:「皇貴妃說話細聲細語,就是服帖。」

寧太妃年青時是有名的美人,現年已四十,卻保養得當,看上去就只三十左右,此時優雅一笑:「這孩子人長得順眼,說話也這般中聽,想必性子很好。」

白太皇太后一放茶杯,笑了起來:「可不是?不像有些人,仗著娘家勢力,從不把哀家放在眼裡。」

寧太妃眉毛一揚:「太皇太后明言好了。本宮的寧家確實為大魏江山奉獻了一切,寧家與陳家相抗多年,男丁無存,只剩下一老父支撐門戶,本宮的獨子李燁被俘,最後也為國盡忠,自盡於荒原。這些都是事實,本宮有時思念,叨叨兩句,又礙誰的眼啦?」

白太皇太后聞言,不客氣的罵她:「還不是留有你這寧太妃,仗著這些,掌著宮事,在宮中橫行霸道?」

寧太妃更不客氣:「太皇太后此言差矣,誰橫行霸道了?本宮短你什麼了?」

兩人都是無所顧忌,說起話來直來直去,只差當場撕破臉,扯著頭髮幹上一架了。

原來大魏宮底里也是潑辣戶兒一群,居然當著二帝,馬上就進入干架的狀態。饒是她早已得知這兩人的背景,還是不由大吃一驚,面露鄙夷。

她的眼裡都是嘲笑。

太上皇臉上也都是尷尬之色,只是喝止寧太妃:「如此失儀,讓朕都替你臉紅。」

寧太妃和白太皇太后兩人終於看到了太上皇漲紅的臉色,都靜了下來,喝了幾口茶水,鎮靜了一下,兩人重新儀態萬千,雍容華貴,讓人不敢直視。

寧家和白家的腰桿兒真硬!她想起自己動不動就挨上李恆幾下揍,心中不禁羨慕萬分。

白太皇太后笑道:「皇貴妃這般臉薄?聽說當年曾在千軍萬馬中度過,與男子一樣金戈鐵馬,怎麼會害怕幾句言語!」

宮內一片死寂。眼睛都直刷刷掃過她頭上的金鳳凰,身上綉著大氣花紋夾著金絲的外裳,那張臉的膚色晶瑩透亮,一看就知不是脂粉調出來的,五官空濛絕美,仔細看,確帶著幾分英氣,聞言后,那雙眼略略彎起:

「臣妾生長在安西,自小看慣兵馬倥傯,確實不怕。」

「何止不怕。皇貴妃十二歲就上戰場,指揮臨潑戰役,被認為是戰神出世,何等雄偉大略,令天下男子汗顏。」

太上皇說話仍不緊不慢,只是臉色慍怒。

她根本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李恆輕飄飄的出來一句:「今日父皇三人是打算審訊朕和皇貴妃?」

「天子何必多心,只不過是叫來皇貴妃一問而已。馬璘之子馬騰的手中有一婚書,據說是霍真所書。皇貴妃知否?」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上當了,但仍客客氣氣的詢問她。

「此事,臣妾不清楚。」

太上皇的一雙眼就掃了過來,見她臉上仍紋絲不動,連個睫毛也沒動一下,長嘆:「是朕眼拙了。你分明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臨事這份鎮定,朕只在死人堆里爬出的老將身上看到。」

「太上皇過獎了。」

太上皇不無感嘆:「卿乃蛟龍,可惜今日成了瓮中之鱉。」

「太上聖皇想殺了昭柔?」

太上皇一雙眼掃過她,仔細看了她的臉一眼,突地轉過頭去,不語。

寧太妃在旁,笑得頭上一對精美的珠花都顫了:「昭柔,老安西王婚書上寫的是將你許配給本宮的外甥馬騰。本宮問你一句,你不用怕,只管大膽說來,你心內是怎樣想的?」

寧太妃的身邊貼身女官玉兒插話:「郡主,這樣的機會,可要把握好了。如有虛言,別怪太妃不疼你!」

她笑了,撫了撫身上的玉帶:「太妃之力,實在微薄些,不敢投靠。」

玉兒大怒:「都這時了,你居然還有氣力嘲諷太妃?除了太妃,誰會救你!」

「好孩子,你別怕。」寧太妃制止了自己的女官,站起牽過她,「本宮在這深宮呆著,後半生只是將就罷了。只是有寧、馬兩家在,沒人敢將本宮怎樣。你若跟了馬騰,兩人好生過日子,勝過在這裡煎熬一世不知千倍萬倍。」

她不覺沖著尷尬的太上皇和李恆失笑。

「你是千尊萬貴養出來的,何苦再受本宮受過的罪!」

太上皇連連咳嗽,可這個寧太妃置若無聞。

寧太妃細細的看著她眉眼:「好孩子,你還守著貞潔呢。這最好不過了。」

李恆霎時變了臉色。

太上皇看著他,搖頭嘆息:「皇上奢望了,她是不願的。」

她頓時也臉色大變,冷冷的一笑:「太妃也太逾越了,這遲早會給寧、馬兩家帶來沒頂之災!」

「沒頂之災?」寧太妃狂笑,笑出了眼淚,「寧、馬眼看就要絕子絕孫了。」

她抽回手,心中不由嘆息。

寧太妃細看她上下,目露欣賞:「當初本宮比你大兩歲,也算是容色絕麗,一進來就沒出去過。你有馬騰,苦心等你多年,比本宮幸運多了。」

「炫耀完了沒有?」白太皇太后撇著嘴,不屑一顧,「你真以為能從這裡帶走人?」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稟告的聲音:「馬太皇太後到!」

寧太妃對著白太皇太后,拊掌大笑:「你說,這下能不能呢?」

馬太皇太后被太上皇親自扶進本已緊閉了大門的壽康宮,到了大殿坐下,仍是溫聲細語:「哀家也就是過來看看的。馬騰這小子,已挨了哀家的一頓打,自家的媳婦看不住,還四處求人,也不怕丟臉!」

這意思卻是明擺著。

寧太妃重新拉過她,將她送到馬太后的身邊。

她心中明白:無論是哪一個,都擠兌李恆這大魏天子。

她雖失憶,卻是非常清楚李恆不是懦弱之輩,這當中就很有點意思了。

馬太皇太后看了她幾下,寧太妃馬上湊到馬太皇太后耳邊嘀咕了幾句。

「天子什麼美色沒有,照哀家看來,這霍昭柔既然不樂意跟著天子,就讓她離宮好了。」

馬太皇太后對著李恆:「哀家一輩子沒為娘家要求過什麼,此次為馬家求個情,望天子諒解。」

李恆連個話都懶得搭了,只是向她揚了揚眉毛示意。

她見人都來了,就轉向李恆:「臣妾雖不是皇上的正兒八經的正妻,可也是三十六人大轎抬進乾坤門的,豈容如此踐踏!」她轉向李恆,「皇上聖明,臣妾雖生長在安西偏僻之地,也知君臣之別,君威不可冒犯。這大魏,到底誰是君主?臣妾從來沒聽說過敢搶天子的女人的!」

李恆的一張俊臉還沒有動靜,一眾人都已變色了。

馬太皇太后聽話后也溫和一笑,對著花顏失色的寧太妃道:「照哀家看來,也是馬騰逾越了。」

白太皇太后坐在太上皇的旁坐,聞言色變,看了一眼重新回到李恆身邊的她,一把將茶碗擲過來,茶碗紛飛落在地上,茶水立時濺到這皇貴妃脂玉般的臉上。

「霍昭柔,你膽敢公然挑撥離間,好生大膽!」

「太上聖皇曾教導過臣妾,大魏宮裡只有大魏的皇貴妃,沒有霍氏昭柔!臣妾一心為皇上!」

這大魏皇貴妃毫無怯色,甚至連臉上的茶水都沒擦一下,任由流到頸間。

白太皇太后「呵呵」笑了,一張老臉開了花一般,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悚:「皇貴妃今日鎮定自若,伶牙俐齒,真讓哀家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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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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