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四十二)

上京煙雲(四十二)

她先回王府。

他交還了兵符,又向霍真詳細說解了臨潑之戰。霍真意猶未盡,追問:「你為了迷惑敵軍也就罷了,為何非要昭智指揮?」

「兒臣想給昭智一個成長的機會。」

他早有準備。霍真顯然對這答案非常滿意。

「這麼說來,月食發生,事先已有人預算到,這位高人可隨軍回來?」

他搖頭:「此人求見后,獻計獻策,事後卻如閑雲野鶴,飄然而去。兒臣可以肯定,他連名字和籍貫都會是假的。」

霍真長嘆:「高人。可惜不為我安西府所用。」

他回去后,發現她居然一夜未歸,心中不由大怒。等到人回來,馬上抓過來審問。

「馬二哥給我接風了,我們在豐樂樓聊了一夜。」她漫不經心的說。

「他問起臨潑之戰了?」

「是。我自然不會將舅舅的事透露出去。他聽了后說,此人分明精通天文,會觀星象。這樣的人,縱觀天下,只有三人。」

「哪三人?」

「他師傅,他師叔,他。」

他不禁失笑:馬子瑜確實會吹牛。

「他說,他師叔姓沈,同我關係匪淺。」

他一下子啞然:看樣子,他對自己的這個恩師確實是了解得不多。

「他勸我遠離了此人和跟此人有關的人。因為他這個師叔,人品實在惡劣,當初勾引了他師祖的女兒,師祖死後,他又因利益娶了別人。」

他垂下了眼,問:「你怎麼回答?」

「我說,要回來問一下你。」

他忍不住大笑:「我知道了。大哥會查一下沈潯。」

半月後,午門獻俘禮。吐羅火國王脖子上被栓上白色繩子,先祭廟、社,然後祭霍家宗祠。在獻俘禮上,午門正樓正中設座,檐下張黃蓋,鹵簿設於午門城樓下,兩邊排列,直到端門。

在午門前,安西王霍真率文武百官,隆重嚴肅,分班侍立。霍真穿五爪金龍服,升座。午門鳴金鼓、奏鐃歌。在午門樓下,胡副將率領將校,引戰俘吐羅火國王下跪。高聲報告:獻俘!鼓樂大作,禮炮轟鳴。

霍真下令將吐羅火國王斬首,另立了其第為新國王。安西大營將士山呼「萬歲」!聲震四野。

午門外,老百姓並肩接踵,圍了一層又一層,觀看隆重的獻俘禮,聽到安西軍,也齊喊:「萬歲!」

這是安西人熱血澎湃,被安西軍帶來的狂熱衝垮掉理智的年代。

縱橫西部的安西軍除了羌人,幾乎橫掃任何一個族種的軍隊:珍貴文物,特殊礦產,浩浩蕩蕩的黃金白銀,玉石、瑪瑙、水晶、翡翠、珍珠、甚至於西域的金剛鑽......充盈了安西府的公庫和安西王的私庫,成車成車的靈芝、熊膽、麝香、鹿茸、天麻、雪蓮等養得一批根深蒂固的老將領們肥頭大腦,大腹便便。

拔地而起的樓閣宮闕,取代了本來土夯的房子;重重的店鋪,林立大街;大魏世族的遷入,更使這繁華遍地的西都增加了幾分文雅:茶肆滿地,寺廟鐘聲,煙柳小橋。

這繁華的背後,是日益膨脹的野心。

「安西王有令,獻俘宴會開始!」

安西王霍真下令開宴,讓一眾凱旋的將領士兵開懷痛飲。

安西大營里早已架起無數大鍋,伙房還在殺豬宰羊,無數的牛羊已在鍋中翻滾,空氣中瀰漫著烈酒的醇味,甚至安西王賞賜了無數西域葡萄酒下去,歡聲笑語響徹在大營的每個角落。

立了大戰功的更是神氣,鼻孔朝天說話。從此後,不但自己和家人,甚至家族都要改變命運了。

「昭智,去代表父王向各位將士敬酒!」安西王霍真坐定,接受山呼后,命令小兒子。

她不動聲色的應了聲:「遵命。」

「先向你大哥敬一杯。」

「是。」

他趕緊站起,連說:「不敢。」

他先干為敬,然後看著她被安西王霍真的幾個心腹陪同下登台高舉犀牛角酒杯敬酒。

獵獵風中,安西軍的虎旗飛舞,身材修長的她身著深錦壓金線的勁袍,金冠玉裘,眼風凌厲,高傲疏冷,已隱然有王者之風。

她身上天生就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加上這空靈絕美的五官,即使是從小在人員混雜的軍營中長大,只要一站在人群中,就迥然不同,彷彿天生就是安西府高貴的小王爺。

「安西軍的英勇將士們,霍昭智奉安西王之命前來敬酒!」

「一敬天地!」

「二敬馬革裹屍的將士!」

「三敬安西大營中不畏生死,不負眾望,勝利而歸的將士們!」

「這百年來,安西大地一直沒有停過戰鬥,安西軍不負眾望,為安西父老殺出了一個繁盛和寧的安西府!」

「感謝天地,吾等依然活著!還可以繼續戰鬥!」

「安西軍無所畏懼!」

「無所畏懼!繼續戰鬥!」近乎瘋狂的安西軍齊聲吶喊!

大鼓震天響,傳聲上百里,氣勢雄渾,感天動地。

軍樂奏起,裸了半肩的士兵整隊進場,慷慨激昂的《破陣舞》開始。

剛指揮了臨潑之戰的小王爺矯健的躍到隊伍前面,翩翩起舞,一眾將領隨後加入,眾人皆舞得酣暢淋漓。

「西風烈,霜晨月,馬蹄聲起,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踏遍山闕,四海平,水長清,頌功成。」歌聲響徹雲霄。

安西監軍馬璘忍不住長嘆:「王爺,在下怎麼覺得小王爺氣勢恢宏,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安西王霍真仰天大笑,頗為自豪:「馬監軍,區區一稚氣小兒,何必如此重視他的幾句激烈言語。」

安西監軍馬璘眼睛掃過一旁的世子霍昭武,直言:「別的倒還罷了,只能羨慕王爺,回家教訓子弟。可小王爺與世子如此相親,真是學不來,王爺不妨傳授一下是怎樣教導的。」

霍真指著這裝聾賣傻的老友:「嘲諷孤花在他們兄弟身上時間少?告訴你,孤的兒子,自然天成。」

馬璘直撇嘴:「還沒喝幾杯,就醉了,開始吹上了。」

「你問問任何人,每個人都明白著:小王爺之所以這麼出色,跟你這當父王的沒多大關係,完全是世子的功勞。」

所有的人都放聲大笑,不以為忤。

霍真和馬璘的關係可推到三歲玩泥巴的時候,是在一刀一劍中殺出來的。

安西乃軍事重地,兵馬眾多,皇上自然放心不下。馬璘監軍乃皇上的「姐夫」,小姨子寧淑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寧淑妃的五皇子是皇上最喜愛的兒子。

不過馬璘此人可不是裙帶帶出來的,他在安西呆過十幾年,是靠自己的能力「殺」到現在的位置。

永和帝派馬璘來,這人選選得確實不錯。馬璘與安西軍眾多將領淵源頗長,關係不錯,跟安西王霍真的關係更好,曾都是皇子伴讀。並且人也圓滑,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該說的說一下,不該說的一句也不多嘴;該睜眼的時候睜一下,基本上都閉著眼不動。

馬璘在安西府的生活,下棋舞劍,園林山水,悠閑自在,遠勝朝廷里的王公貴族。

可安西王霍真知道這好友是半閉著眼的老虎。馬家子弟是何等英雄!馬老爺子馬正清當年是霍震霆最唬的人物,大魏的兵器庫掌握在此人手裡。馬老爺子有一套,霍震霆不怕永惠帝,但怕馬正清要命。

「孤的兒子,用得上吹噓?哪點配不上你家小春?」

馬璘也笑了,哪裡不知霍真心思,於是敬了這安西王一杯,事到臨頭,卻打起太極:「還顧不上小的,馬騰還在礙眼。」

馬璘的三個兒子都已成親,唯有馬騰就是不願成家,只是對尋仙問道感興趣。

馬璘和他夫人哪裡肯答應,生怕一不留神,這二兒子真的出了家,所以才會同意人到西都來:在眼皮底下好好盯著。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馬騰居然在安西府長住下來。

宴會結束后,昭智早已找借口,在一眾安西將領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走了,滿身疲憊的他也想回王府去安歇,被樊榮攔住。

霍真要與他一起回去。

於是父子兩人言笑晏晏,在眾人齊聲下跪,羨慕的眼光中,乘上五匹白馬拉的金頂車輿,緩緩向安西王府而去。

「昭武,你和昭智有沒有去看昭柔?

「回父王,這幾年都有去摩羯寺。昭智也老是惦念著,路上就安排帶的東西了。」

「常去?」

「在大營的時候,一年也就去個兩三次。去年和今年時間多些,就去勤些,前次去了,昭智在那裡呆了半個來月。」

霍真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情況,他也知道肯定還有下文。

果然問了:「這些年來,昭柔的身體怎樣?」

他心中一沉,實話實說:「摩羯寺對昭柔的小院看管得水泄不通。兒臣因是成年男子,雖也進去過,但不好久留。不過聽昭智說來,這些年應該還過得去。」

「聽說你經常會派人運用品過去,也曾請過先生教導,效果怎樣?」

「請了兩個,都是舅舅推薦的,頗有才名,聽說昭柔的詩詞歌賦也還行。但這兩人進去,都被釋康大師勸化了,留在了摩羯寺。」

「所以兒臣很擔心昭智,也留在那裡了怎麼辦?」

安西王哈哈大笑:「這麼多年,都是你在看顧,你這個做大哥的有心了。」

他垂下眼來,蓋住了滿腹的猜想:「這是兒臣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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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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