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三十八)

上京煙雲(三十八)

「那大哥成親后,嫂子睡哪裡?」她居然這般問他,「睡大哥的外面?反正我占著裡面的。」

他懶得回答這樣的問題,急匆匆的替自己擦乾了頭髮,馬上替她擦乾水滴:她的很多事都是他乾的。

起初是考慮到不便,後來就習慣不用人了。

也早想到將她分開,確實將她趕走了。但到了大漠,她借口無法入睡,又夜夜賴在他身邊。

「大哥娶了嫂子,是不是也會對她這般好?」

他看了看她仰躺著的黑亮黑亮的眸子:「沒影的事,不要亂猜。」

「大哥不會不喜歡女人吧?」她好似不無擔心,「早就想問一下了,只是不敢。」

他氣得一放熏爐:「你還不是敢了?是那幫紈絝背後誹謗我的吧?」

她一伸舌頭,趕緊招認:「誰敢嚼大哥的舌根,我先揍扁他!是我自己猜想的。」

「沒良心的白眼狼!」他看著她笑罵,「現在真來了一個,睡在咱倆的外面,你能安穩?」

「我踢她下去。」她大模大樣的伸手摟住他,「大哥,反正你不是母妃的親生兒子。你再等幾年,我讓昭柔嫁你!這樣,三個人睡也沒關係。」

話音一落,他被嚇得魂飛魄散!

「霍昭智!」他咬牙切齒,「你是不是從黃嬤嬤那裡得知此事的?」

這個沒臉沒皮,膽大包天,無所顧忌,說著這種話偏生睜著一雙新月般的眼睛期待的看著他的人,點了點頭后,居然還若無其事的說下去:

「大中他們都是好幾個人睡一個大炕的,被窩都挨著,很暖和。我睡在少年營的那兩個月,天天摔得都是傷,大中每天都先幫我理好了,等我睡在最裡面,他才放人進來。他跟我挨著被窩,腳壓著我被窩角,一夜都暖烘烘的。」

他垂下眼,沒有出聲,心中已把外表憨厚的大中凌遲了一遍。

「大哥,大中他們對我真心真意的好。那時他們其實也看出父王對我生變了,可每個人都對我跟過去一樣,甚至更好,每個人都想方設法的照顧我。」

「早上我起不來,我天天磨到號角聲響了,才衝出房間。大中總是等著我,到了校練場上,居然每次都有吃的。」

「林滄海有次給我藏了塊油餅,結果,廢了一張內衣,不依不饒,我只得把自己的一件賠給了他,他還嫌我的袖子有花紋,娘氣!」

「蔣敏給我倒洗腳水,就非要跟我約定了,將來我們要成兒女親家。我嫌他長得難看,只得說,將來我也娶個丑的,才不吃虧!」

聽得他心中狂笑,大中肯定是早明白了。那四個看出多少蹊蹺來?

他以前甚至不敢問她那些日子是怎麼過的,現在最終放下心來:「你倒是過得花哨,連貼身內衣都給了人,敢再這樣輕佻,打折了你的腿!」

嚇得住了嘴,不說下去了。

他笑了,看著這依舊信賴他的眼睛,也沒把那些傻話當回事,擰著她的臉:「小傻瓜,大哥跟你商量件事情。」

他細細的講給她聽:「你先到淮南。那是煙柳畫橋,雲湖花堤,荷塘十里之地,等你安定下來,大哥就去找你。」

「大哥會找個機會,讓你在大漠里失蹤了。」他撫著她柔軟的長發,「你到時要好好聽舅舅的話,明白嗎?」

她的眼神里有無數的嚮往,當下便撒嬌:「大哥和我一起離開。」

「還有摩羯寺里的人呢。一起失蹤,那肯定會引起懷疑的。」

她信服的點點頭,繼續剛才的話題:「大哥,等你們都過來時,你娶昭柔好不好?以後你們成親了,我幫你們帶小孩子。我最喜歡小孩子了,馮鳳清有了侄子,還帶我偷偷去看過,可好玩了。」

他開始覺得這當中有問題,半天後才勸告:「這些傻話千萬別泄露一個字,否則我們這三人不知如何自處了。」

她不肯罷休:「大哥,昭柔愈發好看了。上次我去時,還偷偷的讓我帶首飾給她,她很會打扮自己。」

「我問了那個和尚夫子了,說她學識歌賦樣樣俱佳。大哥,我保證她比仆固公主更好。」

「大哥,她跟我說了,就是喜歡你。央求我接她出來,三個人在一起過日子。」

「住口!」他忍無可忍,噁心不已,「你再說下去,我就把你扔到帳外去!」

在摩羯寺里的那個人?他一想到就覺得不是滋味,頭幾年他和她不能去看人,後來霍震霆死後,他就試著提出來,霍真也答應了。

第一眼看到這與她完全一樣的九歲孩子,沒覺得有什麼,嬌嬌弱弱的,怯怯懦懦的,除非是跟她打鬧,否則一聲兒不出,如不知實情,只覺得是捧在手心養出的大家閨秀。

那身衣裳髮飾,看著真是彆扭。他只得同黃嬤嬤商量,能不能弄得簡單些。

黃嬤嬤抹著眼淚,懇求他:「世子想個法子,人如果再呆在這兒,肯定就養不好了。」

他知道這點,可是兩人已是天壤之別,出去后如何瞞人耳目?

他只得仔細的問了教養的人有哪些,當聽到凈空的名字時,他特意接見了人,此人方耳大眼,仍依稀有幾分太師太傅府的長公子的風流倜儻,談吐不凡,極有見識,也就放了心。

這幾年,他一直儘力照顧著摩羯寺里的人。霍寬早得到吩咐,一切用品都選最好的送去,然後在他的賬上支出。

慢慢的,他就覺得怪異了,特別是看到那雙酷似的眼睛,流露出的別樣的情感,就只覺不妙。

「大哥。」只要身邊這個一撒嬌,摟著他脖子,那個就會也挨上來。

這也沒什麼。只是一個根本沒放在心上,摟完了他就會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另一個會臉紅,扭捏半天。

他就知道此人是個極早熟的,於是吩咐了黃嬤嬤,無論如何,要改正過來。

他甚至調出了一些人,換進最可靠的在院里伺候。

兩年下來,可黃嬤嬤只說,一旦敢換下衣服,就會歇斯底里的鬧,直到昏迷。

「世子趕快想想辦法吧,以後再這樣,就不好辦了。」

他生了氣,發怒道:「你是娘親的身邊人,我一直是拿你當長輩看的。到凈空那裡習字學習也就罷了,你為什麼私下一開始就不注意這點!」

黃嬤嬤哭天喊地:「世子委屈老身了。小王爺自從三歲起,有點自個兒的意識后,就喜歡女兒裝束,換下就會哭鬧。王妃當初也是沒辦法,怕被人說笑,只得哄著,常換了郡主出來。」

「常換了昭柔出來?是多久一次?」他追問到底了。

「那次郡主被送走後不久,換出來就沒有——王妃也試過很多次,只是小王爺堅決不換衣服。王妃只得教會郡主冒充小王爺。」

他明白了,額頭上都是冷汗:哪裡是很多很多次?是很多很多次去摩羯寺,試著對換過來,而沒有成功。

這霍昭智,該是如何執著哭鬧,婉約才會讓步的?

「本以為長大后就會好起來。誰知王妃出事,陷進這摩羯寺里了。」

「他進摩羯寺后都沒穿過男裝?」他覺得遇到了生平第一難題。

「當中有一段時間,被老身勸著勸著,也是肯穿男裝了。現在又這樣了。」

他看著眼前這一個,已經有了委屈的淚,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摩羯寺里的那個就是最好的典型,擺在那裡。

眼前這一個,回到西都,那是什麼都來。那批紈絝,是哪裡熱鬧就將她往哪裡帶。

上次回去,竟大模大樣的吩咐霍寬接一個小倌進來,把他氣得差點發了瘋。

事不宜遲,他一把就擰上去:「小傻瓜,你知道什麼——」

可這話該怎麼解釋給人聽,他覺得很為難,他曾經為了掩飾她的身份,自然也對她編過謊話,免得露陷。

他知道長期隱瞞,是極需要費心思的:眼前人明顯曾耿耿於懷自己的「毛病」,暗地裡還哭過。

「昭智,其實你——」

「大哥不用說了,我都知道的。大哥在心裡罵我不知廉恥。我只是說著玩玩,哪裡會和昭柔這樣纏著大哥一輩子。」

竟紅了眼眶,滴滴答答的哭了。

「不會這樣過下去的。大哥向你保證,給大哥三年時間,大哥就想法接出人來。」他心頭一軟,勸慰著,「你放心些,大哥自會安排。」

「我只是怕大哥會拋了我們兩個而已。他們都說自家哥哥有了嫂子,就滿心眼只有自己的小家了。」

他聲音不由低了下來:「你別胡思亂想,大哥是不會拋了你們的。」

「大哥,你喜歡不喜歡仆固公主?」到底還是追問了,「要是真喜歡,我會勸阻了昭柔的。」

他哭笑不得:「大哥只喜歡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了沒有?」

「我知道,大哥就是會護著我的。」

他要說的話終於縮回到肚裡。只是有些話不得不講,畢竟已十二歲。

「昭智,這段時間,你不能顯露自己的軍事天賦,否則很可能會被北庭殺掉,這點一定要記住。」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身邊人是個天生的將才。

他摟緊了人,懷中人得到保證,不再說話,放心的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沉入夢鄉。

他睜著眼過了半夜。

其實有時,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只覺得有些想法真是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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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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